第15章
第15章
看守所。
隔着一層厚厚的玻璃,安喬與趙德文相對而坐。
趙德文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慢慢将臉埋進掌心裏。
安喬合上筆記本。
心理治療的過程還算成功,因為趙德文非常配合。
大致上可以确定趙德文的心理狀态已經穩定了下來,也接受了現況。
考慮到他是被武達龍脅迫,并且沒有造成任何的人員傷亡,因此量刑的時候法官應該會考慮從輕量刑。
對此趙德文已經非常感激。
安喬起身打算告辭,這時候,趙德文忽然擡頭喊了一句:“安小姐。”
安喬側身回頭:“什麽事?”
“那個……”他坐在原地,問,“武達龍怎麽樣了?”
他比武達龍先進的看守所,後來一直沒有得到外面的任何消息。
算來安喬應該是這些天裏,他唯一得到的外界聯絡。
安喬輕聲說:“放心,他會付出應有的代價。”
“那就好。”趙德文松了一口氣,但是依舊保持着身體前傾的姿勢看着安喬,說,“還有,安小姐,我還有一個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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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喬并沒有任何猶豫,轉身走回到他面前坐下,有禮貌地說:“請說。”
趙德文絞着雙手,說:“這個請求可能有點強人所難。我、我希望你能代我去看看東東。”
自從父親進了看守所,趙東東就幾乎沒了着落。
趙德文父母雙亡,妻子與他離異之後也不知去向,他們在S市也沒有任何親人,只有在西北一個山區裏還有一些親戚。
現在他出了這種事,将孩子送回去也不太可能了,現在趙東東只能被臨時送到福利院裏被暫時地照管起來。
他知道,他與安喬只是萍水相逢。
可他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了。
安喬是個好人,所以他才會這麽請求。
“就看一眼就好,幫我告訴他,爸爸很快就會去接他,讓他一定要好好的乖乖的。”
安喬沉默着點點頭。
她對趙東東的同情其實更勝趙德文。
武達龍的這起案子裏,孩子何嘗不是最無辜的那一個?
一夜之間,趙東東就幾乎成了孤兒,不得不住進孤兒院一般的地方。
“我知道了。”
安喬站起來。
告別了趙德文,她從看守所裏走出來。迎面而來的風有點寒冷。
午後的陽光從天空撒落下來。
看守所外面的空氣,都比別的地方更清冷一些。
武達龍的案子還沒有宣判,但她的使命已經完成了。
這次祁湛言并沒有等候在看守所外面。剛才臨時收到警隊通知,他需要去城北區出一趟警。
因此他給她發了條信息,就直接離開了。
安喬看完信息,回複道:[好的,謝謝你特意帶我來這一趟。]
祁湛言的信息很快回了過來:[知道怎麽回去嗎?我讓同事幫你打車?]
[沒關系,我可以坐地鐵,正好我要去一趟趙東東所在的福利院。]
這回祁湛言的信息過了三分鐘才回過來:[幫你問了下福利院的地址。在城北區福春路113號。那邊有點遠,你回來的時候聯系我一下,我順路帶你回來。]
祁湛言真的很會不動聲色地照顧人。
安喬道了謝,忍不住心想:真是位熱心的警官啊。
她不禁想起養父養的一只黑色拉布拉多,名字叫Rockey,是一只退役的導盲犬。
Rockey長得很高大健壯,威風凜凜,有些時候她幫忙帶出去遛狗的時候,經常能看到一些小朋友又好奇又畏懼的目光。
可一旦知道了Rockey威武的外表下,其實也有一顆溫暖的心,那些小孩子們就會自發地圍上來跟Rockey成為好朋友。
她覺得,祁湛言給她的感覺,就有點像是那只黑色拉布拉多。
他身上有着天生的冷峻與痞氣,可糅合了身為刑警給人的強烈安全感,安喬仿佛能夠感受到掩藏在他冷酷外表下的溫暖的心。
等了一會兒,祁湛言并沒有再回複信息,她才慢慢收起手機,朝地鐵站走去。
福利院的位置不太好找。
安喬在福春路上來回找了兩圈,才在一條小巷子裏找到了福利院的大門。
銅門上的油漆已經斑斑駁駁脫落了大半,看得出來,這座福利院已經很有些年頭。
此時已經過了下午四點,太陽躲到了薄薄的雲層後面,天色有點陰下來。
福利院是一座三層的小樓,小樓前面有一片院子,像是一座縮小版的小學校園。
幾十個年齡從三四歲到十來歲不等的小孩子正在院子裏玩鬧。
從他們的臉上一樣能看出屬于這個年齡的天真無邪,可這些表情背後,誰又能知道藏着多少不能對人提起的心酸。
安喬站在福利院門前的瞬間,屬于她的過去的灰色記憶幾乎瞬間就籠罩住了她。
福利院裏的生活并不好過。
就算是在福利水平相對發達的美國,不可否認安喬的童年依然是艱辛的。
直到十三歲的時候被現在的養父,也是斯坦福大學的心理學教授Howard Anderson夫妻收養,她才能過上普通少女應有的生活。
她站在院子的圍欄邊上,隔着黑色的鐵欄杆,一眼就看到了縮在角落形單影只的趙東東。
才八歲的男孩子,瘦瘦小小的,剃着西瓜皮頭,長得幹幹淨淨的。
他怯生生地站在角落裏,望着四周三三兩兩的孩子們,就像是只誤入森林的小兔子。
安喬的胸口發酸,不知是什麽味道。
“小姑娘,你要找誰嗎?”院子裏,正在掃地的阿姨看了看她,對她一個小姑娘出現在這裏有些意外。
平時基本沒什麽人來這裏。
最多就是一些有打算領養孩子的人會來。
畢竟地方太偏僻了。就算是領養,他們福利院也并不是他們的第一選擇。
安喬回過神來,忽然朝那位阿姨說:“您好,請問你們福利院需要義工嗎?”
她在美國經常會去當義工,主要就是在福利院這樣的地方。
當時養父一開始并不太贊同她的行為,當然,不是不同意她當義工,而是他認為需要義工的地方有很多,學校、圖書館等等,都是不錯的選擇。
為什麽要選福利院呢?
為什麽要刻意讓自己回憶起過去并不愉快的日子呢?
然而對于安喬來說,她并不這麽想。
她只是很純粹地想要幫助那些孩子。
因為她能感同身受。
安喬主動想要當義工,那位阿姨當然不會推辭,她熱情與安喬聊了一會兒,問清楚了安喬的大致情況,很快就敲定了時間。
從下周起,安喬每周日都會到這裏來幫忙。
直到将近黃昏,她才離開。
祁湛言的車子已經等候在福春路的小巷子外面了。
祁湛言靠在車頭,看着安喬慢慢地一步步走到他面前來。
“送你回去?”
安喬點點頭,似乎還沒有從福利院的感觸中走出來。
祁湛言沒說話。
漆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打量着她。
記得他們剛認識的時候,安喬只不過是趙德文案的目擊者而已,可是慢慢地,他發現安喬從一個目擊證人,慢慢地更深入地參與到這個案件裏來。
或許可以說是巧合,或許可以說是意外,但是他知道,更多的是安喬有意識地想要參與進來。
就比如為趙德文做心理治療,什麽樣的目擊證人會這麽做?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看得出來,她并不是單純出于興趣,或是純粹出于學術研究的目的。
她略帶疲憊的眼神裏充斥着同情和感同身受。
據說一名頂尖的心理治療師必須擁有優秀的共情能力。
那麽她眼睛裏的那些複雜情感,是否也出于她所共情感知到的情緒?
“安喬。”
他上身微微前傾,即使靠坐在車頭,視線也能與她保持齊平。
安喬眨眨眼:“嗯?”
他直勾勾地看着她,語氣中帶着探索的低喃:“你為什麽會來這裏?”
為什麽要來中國?為什麽選擇S市?
明明她在美國已經有了很好的成績與發展,甚至國外對心理治療的接受程度都比中國要高很多,為什麽她偏偏選擇這裏?
這個話一問出口,他們兩人不約而同地回想起來。
祁湛言并不是第一個這麽問她的人。
幾天之前,在S大的講座上,就曾經有好奇的學生這麽問過她。
當時安喬是怎麽回答的來着?
她說——“哲學上有三個著名的問題:我是誰?我從哪裏來?我要去哪裏?許多人一生都在追尋這三個問題的答案。或許每一個階段去嘗試解讀,都會有不同的答案。我從美國來到這裏,就是為了尋求一個不一樣的答案。”
這個回答乍一聽似乎很簡單,很直白。
但是剖開這些問題的表面,又能得到什麽呢?
她是來這裏尋找答案的。
那三個問題的答案。
結論已經呼之欲出了,可是祁湛言沒能繼續往下問。
因為站在他面前的小姑娘不是他手中的嫌犯,他無法用任何審訊的手段來逼問她的隐私。
然而,安喬并沒有立刻回答他的問題。
而是擡起頭,定定地望着他說:“祁警官,我有一個請求,希望你能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