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千載難逢是戰機
第23章 千載難逢是戰機
1953年12月,法軍在奠邊府巡邏
中越将領:英雄所見略同
法軍于11月20日空降奠邊府的消息傳到越北中央根據地時,越軍總軍委正在召開師以上幹部會議,确定旱季作戰實施方案。韋國清、梅嘉生,還有茹夫一與會。會議從19日持續到24日。
“一個絕妙的戰機出現了!”鮮明的念頭馬上從韋國清腦海裏跳了出來,梅嘉生也幾乎同時得出相同的結論。[1]
“這是一個好消息!”越軍副總參謀長黃文泰說道,“它意味着,我們已經成功地把六個營法國傘兵從紅河三角洲調動到了越西北,調到了奠邊府。接下來,就應該把他們釘在奠邊府,并且把更多的法軍吸引過去。”
總軍委會議改變議程,商讨起奠邊府的局勢來。
會議對法軍作戰動機提出了幾種推測。一種可能是法軍要在西北守住萊州和奠邊府,或者只守其中之一。如果是只守一地,那麽他們可能選中的是奠邊府。另有一種可能是法軍虛晃一槍,然後很快地從這兩個地方撤走,重演那産的故事。
不管怎麽設想,法軍空降奠邊府都是一個天大的錯誤,納瓦爾将一個千載難逢的戰機向越軍拱手托出。它至少說明,納瓦爾不是對越軍新增添的重炮和高射炮力量毫無所知,就是估量得太低了。三個月前,越軍憋足了勁要打那産,那産之敵卻突然消失了。眼下,越軍手裏已經有了榴彈炮和高射炮部隊,不是正好可以用來打奠邊府嗎?[2]
越軍應該抓住天賜良機,迅速開向奠邊府,實施重大戰役。在這一點上,武元甲、黃文泰和韋國清、梅嘉生、茹夫一的意見非常一致。問題僅僅在于,納瓦爾占領奠邊府的意圖究竟是什麽?除了已經确定開向越西北的兩個半師,越軍還要不要增添新的力量?增添多少?
劉煥成、周洪波這些警衛員發現,得知法軍占領奠邊府的消息以後,韋國清、梅嘉生、茹夫一顯得相當興奮,他們在辦公室進進出出,而韋國清住所的燈光一直亮到淩晨。韋國清的睡眠變得很不好,為了不驚動他的休息,連軍事顧問團工作人員的早操都取消了。[3]
韋國清失眠了。
韋國清在陳毅、粟裕統帥下的三野中有“小諸葛”之稱,他的睡眠之差也是很有名的。用他自己的話說:“一打起仗來,我幾天幾夜不眠是很平常的,經常是打完一個戰役才有一個好覺。”所以,參謀人員在韋國清休息時間內因軍情緊急而呼喚他已成習慣,因為在這時他們往往解救了正因無法入睡而苦惱的韋國清。
由于失眠,韋國清早就和安眠藥結下了不解之緣。他常常數粒數粒地吞食諸如“速可眠”“魯米那”之類的安眠藥,他當年服用的安眠藥在20世紀後期都成了醫生的慎用藥。
由于失眠和腸胃不調,頭痛症久久地糾纏着韋國清,兩側太陽穴疼痛起來持續甚久,給他帶來巨大的折磨。對于他的頭痛,廣西、北京的大醫院醫生紛紛束手,無奈的醫生只好給他一個在20世紀早期出現過的“健腦器”,頭痛時緊緊地勒在額際減緩痛楚。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20世紀60年代“文化大革命”前夕,上海華東醫院的醫生将韋國清診斷為“不典型的美尼爾氏綜合征”,這才對症施治,使韋國清的身體明顯好轉。[4]
來到越南的韋國清工作起來不分晝夜。他深知,身為越軍總顧問,這與當年親自率兵上陣有許多不同之處,思考更需周密,處理問題更要講究方法。戰役戰術的制定和實施、武器裝備的加強和完善固然重要,但是在戰役決策過程中,指揮群體間的協調配合,或是分歧、龃龉,也會對戰争進程産生深刻的影響。決策當前,他不能不慎而又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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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國清的信念非常堅定:越軍應該指向西北與法軍決戰,為此必須取得武元甲的同意。
梅嘉生完全支持韋國清的意見。1953年夏季,他回北京彙報工作之後曾去青島療養。這時,梅嘉生正滿40歲,英姿勃發,将軍風度。新中國成立之初是一個崇尚戰場英雄的年代,青島療養院的一位年輕女護士被梅嘉生的将軍氣質深深吸引,對他照料有加,不時向警衛員周洪波打聽梅嘉生的情況。終于,周洪波會意,告訴她使君有婦,何況将軍之心對夫人始終如一。姑娘聽罷,長嘆一聲,默默垂淚而去。
看着女護士的苗條身影,周洪波也是一番惆悵。尋思之後,他将此情婉告梅嘉生。梅嘉生搖搖頭,啞然一笑,然後話題一轉,對周洪波說:“馬上準備行裝,我剛剛得到消息,越南戰場上法軍有反攻的苗頭,我們要馬上回越南,準備打一場大仗。”
謝過年輕女護士的照料,梅嘉生提前結束療養,比韋國清先一步趕回越南,着手準備西北戰役。戰争使梅嘉生養成了愛讀兵書和地圖的習慣,如果沒有事務安排,晚飯之後稍許活動一會兒,他就會在地圖前捧書研讀,直到深夜。法軍空降奠邊府的消息傳來,他馬上意識到,如果放掉如此戰機,作為參謀長将遺憾終生。他對韋國清十分敬重,總是把自己的意見和盤托出。讓梅嘉生感到高興的是,他的意見往往和韋國清不謀而合,在奠邊府戰役問題上也是如此。
韋國清很快接到了北京回電,中國人民解放軍總參謀部同意越軍主力去西北實施大戰役的決心。胡志明也同意武元甲向他的報告,他要求總軍委拟制更詳盡的計劃,再由政治局會議最後決定。
[1]1989年1~2月,作者在北京訪問赴越中國軍事顧問團辦公室主任張英時提及此事。
[2]黃文泰:《奠邊府戰役的由來和進程》,1984年4月作。譯自:Vietnam Documents:American and Vietnamese Views of the War,pp.16~23.Edited by Ge Katsiaficas.Published by M.S.Sharpe,Inc,New York.1992.
[3]1990年7月,作者在北京訪問周洪波,1993年8月5日,作者在北京訪問劉煥成時都提及此事。
[4]1994年5月12日,作者在北京訪問韋國清夫人許其倩。
武元甲:下定決心再戰西北
1953年11月23日,武元甲在各師師長參加的高級軍事會議上,就法軍空降奠邊府以後的軍事部署作總結講話,提出了冬春作戰的總方針。
武元甲說:“到現在為止,我們還沒有确切地知道,敵人究竟占領了哪些地方,打算在那裏待多久。我們對敵人的未來行動也缺乏周全的預見。看來,是因為西北受到威脅,敵人向那裏增援了。如果是這樣的話,就表明敵人占領奠邊府,是為了保住西北和上寮,扼制我們的進攻。但這樣一來,敵人的機動兵力就分散了,原有的守備力量也減弱了。”
武元甲向大家提問:“在未來的作戰中我們該怎麽辦?”
他首先分析了法軍的動向:“敵軍指揮官的目的,也許是想守住奠邊府和萊州,但以奠邊府為首要目标,萊州則是次要的守衛點。如果發現我軍的威脅加大,他們也許會從其中的一個據點撤兵去增強另一個。我們不知道他們究竟重視哪一個,但估計就是奠邊府。要是真的如此,他們會在那裏掘壕據守。”
武元甲惋惜地說,由于缺乏準确的情報,一時無法判斷法軍動向。但是他肯定地說:“如果法軍撤走,他們就要丢失土地;如果向那裏增援,則勢必分散機動力量。至于究竟應該怎麽辦,法軍也許還沒有拿定主意,或者要依據我軍的行動再作決定。”
武元甲說:“不管怎麽說,不管敵人的指揮部裏再發生什麽,敵軍空降奠邊府為我們提供了一個千載難逢之機。敵人會發覺他已經進入了兩難境地,往西北屯兵則分散了機動力量,不往那裏去吧又怕丢了整個西北。”
武元甲明确了未來旱季作戰的方針:“将西北作為主要戰場。”他宣布:“我們的任務是消滅敵人的有生力量,在西北新解放區提高人民的政治覺悟,建立根據地,進一步分散敵人的力量,進而奪取上寮。”
武元甲說:“總部決心調兩至三個師向西北進發。我軍之一部要迅速向西北出動,防止萊州之敵撤走。如敵撤退,則在途中将其消滅一部分。我軍主力則布置其後,尋找戰機。如果敵人向奠邊府增援,我們也将調集更多的部隊到西北去。”
武元甲強調:“紅河三角洲地區為次要戰場。”越軍要以一旅偏師,在紅河三角洲吸引敵人的重兵集團,擾亂敵人的後方,伺機消滅小股敵人,發展游擊根據地。[1]
武元甲講話次日,韋國清也講了話。他指出:“越南西北雖然山高溝深,土地貧瘠,人煙稀少,但是戰略地位重要。完全解放西北,就可以和越北聯區連成一片,背靠中國,南接上寮,就有利于開辟上寮戰場,進而向中寮、下寮以至高棉和越南南部推進,就可以打破納瓦爾企圖鞏固戰略後方,集中兵力與我們在北部決戰的夢想。”
韋國清說:“聽說有些同志對去西北、上寮這些邊遠地區作戰還有這樣那樣的想法,強調這樣那樣的困難,認為應把主要力量放在紅河三角洲,進攻敵人的邦克據點,奪取紅河三角洲地區,才可以實現總反攻,贏得抗法戰争的勝利。這些同志的願望無疑是很好的,他們想走一條直路,早日奪取抗戰的勝利。但是這條路恐怕是難以走得通的。那裏是法軍在印支的最強點,不僅駐有大量精銳部隊,而且交通便捷,有利于敵人機械化部隊運動。以人民軍目前的技術裝備條件,去進行較大規模的攻擊作戰是很不利的,我們已經有過這方面的經驗教訓。避強擊弱,避實擊虛,是歷代軍事家的一條重要原則。西北,上、中、下寮,以至高棉和越南南部、中部許多地方,都是敵人防禦薄弱的地區,我們應把進攻矛頭指向這些地方,把敵人的戰略後方變成新的戰場。只有這樣,才可以調動敵人,分散敵人的機動力量,不斷地消滅和消耗敵人,從而進一步打亂敵人的戰略企圖,造成最後攻取紅河三角洲的條件。同志們,這是一條迂回曲折的路,但它是走向最後勝利的必經之路。”
上述這段話,顯然是韋國清對毛澤東在豐澤園中一番指示的理解和解釋,他又以中國革命戰争的歷史為例指出,毛澤東曾長期經略西北,在那裏生活了13年,最後依托西北根據地奪取了全中國。他希望越軍官兵以此為借鑒,充分重視即将在西北地區展開的重大戰役。
韋國清在講話中談到奠邊府時說:“納瓦爾正在南部、中部和北部占領區內進行大規模掃蕩,并準備向解放區進犯。最近幾天,他又派兵空降奠邊府,氣勢洶洶。但是他高興得太早了,不要多久,我們的攻勢開始,就會打他個措手不及,使他手忙腳亂,窮于應付。他若堅守奠邊府,也必然逃脫不了被殲滅的命運。”[2]
[1]Stanley Karnow,Vietnam:A History,New York,1991.p.483.
[2]于化辰(王振華):《援越抗法戰争中的韋國清同志》,見《中國軍事顧問團援越抗法實錄——當事人的回憶》第81頁,中共黨史出版社2002年版。
未雨綢缪,周密部署
這次會議與法軍空降奠邊府的時間恰好重疊,開得很緊湊。與會中國顧問茹夫一本來每天寫日記,這幾天卻将數日的日記并在一起寫了:
1953年11月21日至24日:幾天來,主要參加友方作戰會議,在會議中聽取友方各部隊彙報。這個會議,準備達一周,開會四天,個別交談兩天,共六天。會議主要解決了作戰方向和作戰方案(方向:西北和平原;方案:攻堅和運動戰)的問題。會議中和友方個別同志交談了出發前的一些準備和中寮作戰方案問題。會議期間敵情變化:奠邊府敵突然空降四個營,其意圖尚不能真正判明。
茹夫一回憶,在他的印象中,法軍空降奠邊府沒有引起專門的讨論,法軍占領奠邊府的意圖是逐漸暴露出來的。但是,不管法軍是否占領奠邊府,越軍都要向西北進軍,然後向老撾北部發展。奠邊府發生的新情況,促使越軍總軍委和軍事顧問團首長加快了布局“西北戰役”的進程。[1]
武元甲命令,副總參謀長黃文泰率領精幹的總司令部前線指揮部(前指)立即奔赴西北前線。韋國清決定,梅嘉生和黃文泰同行,除指揮第308師作戰外,到前線彙總情報,勘察作戰地形。雙方共同商議,向總軍委提出戰役初步計劃。
讓茹夫一感到心急的是,法軍空降奠邊府後的幾天裏,越軍偵察人員在兩天中無新情況報來。茹夫一在這天專門就奠邊府前線捕俘問題找了越軍作戰局負責此事的副局長陳文光,和他商議,一周內一定要在奠邊府前線捕俘,“否則,情況無法查明”。[2]
1954年初攝于越南中央根據地。前排左三茹夫一,他懷抱着文進勇的兒子。前排左四是薛碧天,前排左五是王元才,後排中3穿淺色軍衣的是軍事顧問團的中國警衛戰士,其餘大都是越軍戰士,其中後排右4是越南幹部、翻譯阮世元
韋國清、梅嘉生還特別注意集結于紅河三角洲的法軍科尼集群的動向。他們擔心,一旦越軍主力西去,科尼會拼力進攻越軍中央根據地。
為了判明情況,韋國清、梅嘉生未雨綢缪,早在11月初就将剛剛入越的軍事顧問薛碧天派往靠近紅河三角洲的游擊根據地了。
薛碧天是山西芮城縣人。1953年1月,他是駐守新疆的王震兵團的一個師參謀長,駐軍于南疆莎車。這年早春,他接到命令入越擔任軍事顧問。4月間他來到北京時曾和新任顧問楊增彤等人一起受到劉少奇的接見。由于越南的雨季即将開始,戰争形勢緩和,薛碧天等人的行期也推遲了。
1953年9月,薛碧天來到越南,主管軍官訓練。10月底,韋國清又來到越南繼續擔任軍事顧問團團長,他是薛碧天的老首長,曾在抗大為薛碧天這一期的學員講過課。韋國清命令薛碧天帶一部電臺前往越北聯區,與主持那邊工作的越軍将領朱文晉會合,判斷紅河三角洲法軍的動向。
在朱文晉處,薛碧天根據情況分析,在旱季到來之前,未見紅河三角洲法軍有較大行動的跡象。11月中旬,薛碧天帶着這樣的判斷回到韋國清身邊——他帶來的無疑是個好消息。[3]
按照預定作戰方案,越軍第316師于11月中旬向西北方向開動。
[1]1998年7月4日,作者在成都訪問茹夫一。
[2]引自茹夫一1953年11月26日日記。
[3]1990年5月6日,作者在成都訪問成都軍區原副參謀長薛碧天。
大戰前的最後準備
第316師出動之時,這個師的中國顧問出缺,韋國清急電解放軍總參謀部,要求盡快派出一名有朝鮮戰場作戰經驗的師級顧問趕到越南來,協助第316師作戰。
這回,被選中的是解放軍第63軍第118師參謀長徐成功。
徐成功,1916年生,1938年6月到延安抗大學習。他是1952年入朝參戰的,主要在板門店以東進行防禦。1953年9月回到河北邯鄲駐地後不久,徐成功到北京參加軍區組織的戰役集訓。學習還不到一個月,軍幹部部部長找到徐成功通知他,軍裏接到了上級命令,調他去越南當軍事顧問,并且要求馬上出發。
軍長傅崇碧和徐成功談話,要他務必盡心盡力,克敵制勝,打出第63軍的威風。
徐成功趕到越北根據地時,第316師已經向西北進發了。韋國清命令徐成功帶領助手趕往西北,履行顧問職責。[1]
韋國清、茹夫一會同武元甲,和越軍作戰局局長何文樓、副局長陳文光、杜德堅等人,修訂了更加周密的作戰計劃。越中将領确定,調整作戰計劃,整個西北戰役作戰分兩步走:先打萊州,再戰奠邊府。進攻奠邊府時,需要增調步兵和重炮兵、高射炮兵以及工兵。
這些天,韋國清的身體很不好,由于過度緊張,他甚至在一次會議過程中發生虛脫,突然倒在地上,把軍事顧問團團部的人吓得不輕。[2]
根據韋國清、梅嘉生的要求:在廣西邊境,為越軍運送彈藥的卡車日夜不停;在雲南南部,大批糧食集中起來,運往與萊州、奠邊府最近的金平縣境內囤積。
1953年12月1日至3日,胡志明主持召開了越南國會第三次會議,宣布在解放區範圍內“加緊實行土地改革,以保證抗戰的完全勝利”。
12月6日,胡志明主持勞動黨政治局舉行會議,聽取武元甲作關于法軍在奠邊府空降後總軍委的作戰決心報告。羅貴波、韋國清列席了會議。
越軍總軍委的作戰方案寫道:
敵情和戰役方向:如要保證在冬春作戰中消滅敵人的有生力量,奪占萊州、老撾的豐沙裏乃至琅勃拉邦,必須從法軍正在構築集群據點這一情況出發,作好準備。
在這種情況下,要在奠邊府地區進行的将是一場前所未有的大規模攻堅戰。
越軍總軍委決心:在兵力和作戰時間上,使用九個步兵團,一個工兵炮兵師,新增的高射炮兵一部,總共3.5萬人,投入西北作戰。預計戰役持續時間約45天。[3]
越南勞動黨中央政治局批準了越軍總軍委的作戰計劃,決定成立以武元甲為總指揮的西北戰役前線指揮部,成立以政府副總理範文同為主席的“中央前線供給委員會”,保障戰役後勤。陳登寧受命全權負責西北前線的道路修築和後勤供應。
越南勞動黨中央政治局會議的當日,武元甲以總司令名義向全軍發出進行西北戰役的命令:
同志們:
根據黨中央、胡志明主席的命令,今冬你們将向西北進軍:摧毀敵人的防禦;解放那裏的人民;解放仍被敵人占領的地區。
敵人仍然占領着我們可愛的西北,在我們的同胞之間挑撥離間,又百般蹂躏他們,騷擾我們的後方。
我們必須修通道路,克服艱難險阻,頑強奮鬥,忍饑受渴,跋涉高山深谷,負重遠行,最後抓住敵人并徹底消滅他們,解放我們的同胞。
[1]1990年5月8日,作者在成都訪問成都軍區原副司令員徐成功。
[2]1992年12月19日,作者在北京訪問韋國清當年身邊的護士趙玉珍。
[3]《越南人民軍歷史(第1集 )》,第428頁,越南人民軍總政治局軍史研究委員會編着,1977年河內版。
耐人尋味的和平信息
對于即将展開的重大戰役行動,胡志明考慮得相當周密:一方面是以主力進占西北;另一方面是作出和平談判的姿态,試探法方。
就在德卡斯特裏上校受命接任奠邊府前線司令的同一天,11月29日,北歐國家瑞典的《快報》發表了胡志明主席對該報記者提問的書面回答。
這件事算得上該報駐法國巴黎記者斯文·勒夫格倫的得意之作。幾周前,勒夫格倫感到,印度支那局勢正來到一個重大轉折點上,法越雙方若不擺開架勢決戰,就得坐到談判桌上來。他低頭拟出了幾個問題,通過信函方式寄給胡志明主席。但是,他的提問是否會得到回答,勒夫格倫完全沒有把握。
實際上,通過某種方式表示和談意願,是胡志明考慮中的重要問題。1952年年末,胡志明去莫斯科參加蘇共第19次代表大會,斯大林在會見胡志明時曾說,越南的抗法戰争,只要打得好,戰局有利,打到一定的程度是可以與法國和談的。斯大林的看法對胡志明影響很大。
讀報中的胡志明
1953年7月27日朝鮮停戰,蘇、中兩國迅速協調了雙方的戰略認識,認為在印度支那戰場進行和平談判也是可能的。這一共識引起了胡志明的關注。8月3日,越南勞動黨中央致電中共中央,表示越方正在考慮以胡志明的名義發表一個聲明,表示歡迎朝鮮停戰,越南同樣有和平的希求。越方将把和談條件定為:1.法軍全部撤出印度支那。2.保證越南領土完整和完全的獨立。
中國方面很快答複,認為如果在一定的合理條件下獲得越南問題的和平解決是有利的,建議越方可以用越南通訊社的名義發表社論文章,表示和平意願。這是中方第一次正式地就和平解決越法戰争問題向越方表示意見。
由于沒有找到合适的機會,越方始終沒有就和談問題公開地表示意見。1953年11月初,收到了瑞典《快報》記者的書面提問,胡志明稍作遲疑後認為,這是一個表達越方和談願望的好機會,可以作答。胡志明把起草的答複交給羅貴波,請他轉給中共中央。11月16日,羅貴波向中共中央轉發了胡志明的答複稿。
毛澤東親閱胡志明的答記者問全文,于11月26日回電,同意胡志明的決定,對電文略作修改,請胡志明主席酌定。毛澤東的複電由中國顧問轉交。梅嘉生看了毛澤東的複電後頗生感慨,對正在身邊的王振華等秘書說:“胡主席這回可找了個大秘書!”[1]
得到北京複電表示同意之後,胡志明于11月29日以明碼電報方式對瑞典《快報》記者勒夫格倫的提問作了回答,回電全文是:
問:法國國會中的辯論,表明了法國政界大部分人士想通過同越南政府的直接談判,和平地解決在越南的沖突問題。在法國人民中,這種願望更為普遍。那麽,閣下和貴國政府是否歡迎這種願望?
答:在越南的戰争是由法國政府挑起的。越南人民七八年來被迫拿起武器來進行反抗侵略者的英勇戰鬥,為的是保衛獨立和自由,過和平的生活。現在,如果法國殖民主義者要繼續進行侵略戰争,那麽,越南人民也堅決地繼續進行愛國戰争,直到取得最後的勝利。然而,要是法國政府已從幾年來的戰争中吸取了教訓,願意通過協商來實現在越南的停火,并且采取和平方式解決越南問題,那麽,越南民主共和國人民和政府将随時接受這種意圖。
問:有沒有停火或停戰的可能?
答:只要法國停止侵略戰争,在越南的停戰就會實現。在越南停戰的基礎是,法國政府真誠地尊重越南的真正獨立。
問:要是一個中立國家出面調停,讓對方司令部的代表同閣下會晤,閣下是否願意?瑞典是否可以出面斡旋?
答:要是某些中立國家願意出力,以談判方式促成越南戰争的結束,那将受到歡迎。不過,停戰談判主要是越南民主共和國政府和法國政府之間的事情。
問:照閣下的意見,是否有結束戰争的其他方法?
答:越南戰争給越南人民帶來了許多痛苦,因此,法國人民進行鬥争,反對在越南的戰争。
對法國人民和法國和平戰士們,我一向都表示同情和尊敬。目前,不僅越南民族的獨立遭受嚴重的侵犯,而且法國的獨立也正在遭受很大的威脅。美帝國主義一方面策動法國殖民主義者繼續和擴大對越南的侵略戰争,使法國越打越弱,以便替代法國在印度支那的地位;另一方面強迫法國批準歐洲防務條約,就是說要複活德國軍國主義。
因此,法國人民為法國的獨立、民主、和平,為結束在越南的戰争而進行的鬥争,是和平解決越南問題的重要因素之一。[2]
胡志明答瑞典記者問透露出解決印度支那問題的新信息,是一件重要的歷史文獻。此舉使瑞典《快報》在北歐新聞界聲譽大增。
根據胡志明的指示,答瑞典記者問全文暫不對內發表,同時這一對和平問題的談話絲毫不影響西北戰役的準備。越軍兩個步兵師按時出發。為了防備科尼在紅河三角洲的機動兵力向中央根據地襲擊,第312師和第304師主力暫時集結在根據地附近,待機而動。
對于出征戰士,胡志明親下指示:“這次戰役,在軍事、政治,國內、國際等方面都是一次重要的戰役。因此,全軍、全黨、全民務必集中力量打好這次戰役。”
1953年12月中旬,越軍榴彈炮團和高射炮團向西北進軍。在他們前面,工兵團和上萬民工緊急修路。
前進方向上有許多地段沒有公路,有的地段即使有公路,也因為戰争的破壞而變成了人行小道。亞熱帶的高溫和雨水,會使一時廢棄的公路上長滿野草,灌木和小樹時而出現在道路中央。
砍刀和利斧在崎岖的山嶺道路上開路,重炮緩緩西行。
越軍高射炮部隊晝伏夜行。有時法軍飛機經過,年輕的越南瞄準手就盯着它們作捕捉目标訓練。曾有過一兩次,法軍飛機似乎發現公路上有動靜,俯沖掃射,打壞了隐蔽在公路旁的越軍車輛。為了保守秘密,越軍高炮部隊沒有回擊。
韋國清特別擔心重炮和高射炮兵前進太慢。一天晚間,高射炮顧問原野趕到指揮部去見韋國清、梅嘉生,彙報高射炮兵行程。他見韋國清伏身地圖久久不語,禁不住問了一句:“法軍飛機飛得很低,一旦發覺了我們,我們是不是可以開炮射擊?”
“不!”韋國清馬上擡起身來,兩眼盯住原野說,“不能打。‘集中火力,突然使用’這個原則你知道嗎?我們的高射炮不多,必須使用在最關鍵的時候。”按原野的理解,韋國清認為,這些高炮最好到了奠邊府前線後突然使用。[3]
[1]1998年6月9日,作者在北京訪問王振華。
[2]《胡志明選集》,第2卷 第263~264頁,人民出版社1964年版。
[3]1993年9月27日,作者在南京訪問原野。
短兵相接奠邊府
就在第316師先頭部隊已經出發的時候,西北局勢又出現了變化。
1953年11月30日,科尼向奠邊府前線司令下達指示,要求:1.盡快完善機場設施,以保證随時可以使用該機場;2.盡可能多地收集情報,了解越軍動向;3.準備将萊州守軍撤向奠邊府。
奠邊府法軍遵照科尼的命令,向四周山嶺進行搜索性偵察。
1953年12月3日,法軍一個營自奠邊府出發向東北方向的山林地帶搜索,整整兩天一無所獲。
為了擴大搜索範圍,12月5日,法軍又以一個營沿41號公路朝着奠邊府東北的巡教方向搜索。走出五公裏後,他們進入一個近千米長的峽谷。上午9時45分,行進中的法軍電臺突然收到附近一個可疑電臺的信號,指揮官剛剛把這個情況報出,越軍的伏擊就開始了。迫擊炮彈從山坡上劈頭蓋臉地砸下來,把法軍尖刀排全悶在炮彈爆炸的煙塵之中了。随着一陣彈雨,一隊越軍沖出灌木叢,與行進中的敵人短兵相接,沖在最前頭的拼起了刺刀。
跟在後頭的法軍士兵趕緊搶占陣地,舉槍反擊。
1953年12月,法軍在奠邊府巡邏
戰鬥來得快,去得也快。等到法軍的火力整齊了起來,越軍的迫擊炮就停了。很快,越軍鑽進叢林消失了。突如其來的短兵相接使法軍14人陣亡,26人受傷。驚魂未定的法軍越南籍士兵們搜索戰場,發現了幾具越軍沒有來得及帶走的屍體。從屍體着裝上看出,剛才的攻擊者不是越盟游擊隊,而是穿着統一軍服的越軍正規軍。繳獲的證件表明,陣亡者是越軍第316師第176團的士兵。毫無疑問,第316師先頭部隊已經趕到了奠邊府![1]
1953年12月7日和9日,又有兩支法軍小分隊分別受到伏擊,遭受伏擊者均認為,是越軍正規軍所為。
接到12月5日法軍分隊受到伏擊的報告,正在奠邊府的科尼知道再也不能遲疑了,他與吉爾斯和德卡斯特裏商議,決定盡快從萊州撤退。科尼命令法軍快速搶占奠邊府東北方向緊挨第41號公路的506高地,在這個高地修築堅強工事,作為未來戰鬥的支撐點。
12月7日,科尼在夫人和女兒陪同下和吉爾斯飛到萊州,将撤退一事向當地泰族首領刁文龍通報,組織萊州守軍向奠邊府撤退。嗜好鴉片的刁文龍雖然滿肚子不願意,但越軍兵鋒逼近,他已無可奈何,乃于次日帶着家人乘法軍提供的運輸機飛到河內。幾年後,他在法國巴黎死去。
萊州守軍從12月8日起撤退,法軍飛機運走了約兩個營的正規部隊,還剩下20來個連,約2000多人的泰族地方武裝,就要靠他們自己向奠邊府或老撾奪路而逃了。擋在這支隊伍面前的是上百公裏沒有大路、森林密布、灌木叢生、野獸橫行的延綿群山。
在36名法軍指揮官和士官率領下,這20來個連分成幾群,于8日起分批向奠邊府和老撾方向撤退。他們帶上了一部分武器和少許食物,一部分人還帶上了家眷。剩下400餘頭騾馬不能牽帶,就一撒缰繩随它們撒野去了。10日,萊州已成空城。法軍空軍根據無線電聯絡向撤退途中的軍隊空投食品,接濟他們突向奠邊府。
1953年12月,逃離萊州的法國傷兵
11日,奠邊府法軍三個營組成救援集群,向萊州方向前進。
法軍從萊州撤退的消息報來,越軍第316師主力正在靠近萊州。黃文泰命令第316師以大部分兵力投入萊州以南殲滅逃出的敵人;命第148獨立團沿途阻擊,遲滞敵人;跟在後面的第308師則以先鋒團——第36團——插向奠邊府以北作兜底之戰,力争将萊州之敵全部殲滅在南逃路上。
第316師的兩個團按方位角穿過密林阻截逃敵。擔任先頭部隊的一個連于12月12日與南逃之敵一部遭遇,在山林中進行了一天的阻擊戰。13日,第174團主力趕到,将當面數百名敵人全部殲滅。第二天,後續趕到的越軍咬住了已在密林亂撞了幾天、人困馬乏的敵人。從萊州南逃的敵人一股一股被殲滅了。
1953年12月12日,第316師的一個營占領萊州。
18日,從萊州撤出的最大一股泰族武裝,共6個不滿員的連隊行至萊州和奠邊府之間,終于被越軍截住了。一陣迫擊炮彈落進潰退中的泰族士兵群中,炸得山林中血肉橫飛。數百潰兵逃進了大森林,但是,人們再也沒有見到他們從茫茫林海裏走出來。
漏網之魚畢竟還是有的。22日,最後一股從萊州出逃的泰族地方軍終于到達奠邊府。撤出萊州時,這支已喪失士氣的隊伍尚有2101名泰族士兵和36個法國指揮官、士官,經過一路折損,只有175個泰族士兵和10個法國人進了奠邊府。
從奠邊府向萊州出援的法軍,本來就猶豫不決,走出不久受到越軍小部隊的襲擾,很快就縮回去了。
在向西北進軍途中,越軍原拟的戰役方案漸漸顯露真面容,在旱季的陽光中演變成“奠邊府戰役計劃”。
[1]Bernard B.Fall,Hell in A Very Small Place,The Siege of Dien Bien Phu,Published by Da Capo Press,Inc.Originally published:Philadelphia:Lippincott 1967.p.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