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番外5. ...
渺渺大名不叫渺渺,而叫劉順,是院長給他起的名字。将他送到孤兒院的人只是在他的行李裏留下了他的姓氏。院長希望他一生能平安順遂,所以給他取名叫劉順。
遇到樂止苦之前,渺渺還沒記事,大家都一口一句劉順地叫他。他年紀雖小,卻已有自己的喜好,對劉順這個名字總是很排斥。
樂止苦見到他後,盯着他看了許久,像是透過他看着另一個人。
“你叫劉順?”
渺渺沒有理她。
這個女人突然冒出來,一頭爽利短發,眉眼精致,漂亮至極,像極了電視裏某個女明星。她看向自己的第一眼,目光柔和,像在看她自己的孩子。渺渺懷疑她是自己的親生母親,對她一點好感也沒有。
工作人員在旁說:“劉順,你願意接受樂小姐對你的資助嗎?”
渺渺低着頭:“不。”
工作人員很意外:“為什麽?樂小姐資助你不好嗎,這樣你以後就可以上學了,想買喜歡的書文具也随時都可以買。生活也能過得更好。”
渺渺沒覺得自己現在的生活不好。但他還小,不會說,他只會說不,搖頭,急得哭出來,又是委屈又是難過。
樂止苦怔怔看了他一眼,最後道:“那不然換個人?”
怎麽能換個人,怎麽能說換人就換人,我不是你的孩子嗎?
渺渺難以置信地擡眼看向樂止苦。
樂止苦回望着他,不再走神,目光專注起來:“你還小,不懂事,以後你就會知道,有人資助是一件多麽幸運的事。但我說這話,不是想要你明白這個道理後感激我,而是希望你在明白過來那天,不去怨恨抛棄你的父母。跟在他們身邊,你不一定能過得比在孤兒院裏好。沒有父母不愛自己的孩子,他們總有迫不得已的理由。”她說着說着,又開始出神,聲音很輕,“雖然我現在還不知道她有什麽理由,但我總是相信的。”
這麽長一段話,渺渺很難理解,他只知道樂止苦看起來好像很傷心,雖然她沒哭,但比他哭起來還要難過一般。
樂止苦又笑了笑道:“不去怨恨,其實也很難。算了,”她站起來,“林老師,麻煩帶我再去看看那些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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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換人,渺渺反應過來,哭嚎一聲:“不要不要。”
樂止苦停下來等他:“不要什麽?”
渺渺抱住她小腿:“不要不要。”他懵懵懂懂,腦海裏像有一團霧,在她溫柔又隐含鼓勵的目光下,緩緩散去,“不要走。”他眼淚和鼻涕都擦在了樂止苦光滑的小腿上。
樂止苦露出一個笑,摸摸他腦袋:“我不走。”
他們确立了資助和被資助的關系,從此他是個有主的小孩,受到其他沒主的孤兒的羨慕。他終于有點體會到樂止苦口中所謂的好處,這些不合時宜的虛榮,在他小小年紀就已經有了影子。他一直以有樂止苦的資助為榮,後來也一直為多了一個扮演着父親一樣的角色的叔叔而感到驕傲。
那天樂止苦帶他出了孤兒院,去游樂場玩了他從未玩過的游戲,體會到了他從未體會過的歡樂。他三歲以前尚未記事,三歲以後發生的一切,從這天開始,在長大後的回憶裏,都清楚如昨昔。
回去的路上,樂止苦突然問他:“劉順同學,你是不是不喜歡別人叫你劉順?”
渺渺咬着冰淇淋,游樂場收獲的快樂延續到了此刻。
樂止苦又道:“我也覺得這個名字不好聽,不然我給你取個小名?”
“小名?”他不解,只會重複。
樂止苦摸摸他的頭:“就是昵稱,親昵的昵。”
他還是不懂,但覺得這個名字肯定好,忙點了點頭。
樂止苦笑道:“三毛曾經說,‘我的心境,已如渺渺青空,浩浩大海,平靜、安詳、淡泊。’願你長大以後也能像這句話說的一樣有一顆平和的心。就從裏面挑一個詞吧,渺渺,浩浩,或者其他的,你自己選?”
渺渺搖搖頭。
“沒聽明白,那我給你選?”
他點點頭。
樂止苦思索片刻:“那就渺渺吧,好聽,不俗。”
他高興地點點頭:“嗯。”
“你也喜歡。”樂止苦低頭在他眉心親了親,輕聲喚他,“渺渺,你好渺渺。”
這個溫熱的吻,直到多年後渺渺依舊刻骨銘心。後來某次樂止苦時隔兩年多才來看他,約好要同游幾天的計劃卻被意外打斷,因為毀約內疚而同樣落了一個吻在他眉心,熟悉的感覺讓他頃刻落下淚來。
這天後,樂止苦又來看過他兩次,并且此後每年都不忘來落實資助他的事。但是某一年,他在固定的日子等在孤兒院門口,卻沒能等到他,并在緊接着的兩年,都沒有看到她曼妙的身姿像以往那樣緩緩從小道盡頭走來。
他知道她離開了,去了哪裏,卻不清楚。
工作人員告訴他,樂止苦沒有抛棄他,仍然給他提供資助,支持他一直到上完大學。
但是沒能見到她出現在面前,他覺得很失望,心裏有些埋怨,有些生氣,卻都被他埋起來,封存在心底深處。有人說他得了自閉症,大家都一臉緊張,但是他心裏清楚,他只是覺得有些難受,不想說話而已。就在渺渺覺得心底的情緒漸漸有些失控的時候,她竟然又出現了,和一個姓魏的叔叔。
渺渺不喜歡這個叔叔,但是也不讨厭他。魏長青給他的感覺,很像總是鼓勵他的數學老師。
而樂止苦,明顯很喜歡魏長青。
他們一起給他送禮物,要帶他出孤兒院,樂止苦一直想要和他親近,但渺渺生着氣,不願意理她。
但是海洋館太漂亮了,魏長青也很厲害,讓他一邊看一邊還學到了很多,樂止苦再和他說話,他就顧不上生氣了。他這麽喜歡她,怎麽舍得一直生她的氣。
晚上渺渺聽到魏長青打電話給孤兒院,知道他可以留在魏長青的別墅裏多玩幾天,心裏更加高興。不過樂止苦給他看的畫冊,讓他有些想媽媽。
他多希望樂止苦就是他親生母親——沒錯,現在他已經知道了,樂止苦只是他的資助人,和他并沒有血緣關系。
開心的時間沒能持續多久,渺渺很快知道樂止苦和魏長青都沒法再陪他了。
他在魏長青的身上感受到了難言的悲傷,一時竟沒法怪他非要帶走樂止苦。
他從他們氣氛沉重的談話中得知,他們大概是要去見一個很重要的人。
這一別,又是很長時間,樂止苦再來看他時,和以前似乎有些不一樣,她沒有往臉上擦那些香香的粉,臉色看起來不太好,但還是很漂亮。
這次去魏長青別墅,渺渺沒有吃到好吃的芝麻脆皮雞。雖然餐桌上有他喜歡的這道菜,但是魏長青和樂止苦從未動過筷子,他看到了,也不再吃。魏長青和樂止苦都給他夾菜,但只要他們沒動一口,他就絕不會動。倆人顯然都對他有些無可奈何。
魏長青還摸了摸他的頭,看起來莫名有些欣慰。
這以後,渺渺去過魏長青別墅無數次。他不再體會離別,體會不安,體會孤苦伶仃的酸苦。
那些被抛棄的日子,除了他不曾記事,也被他選擇性地遺忘。他想,有了魏叔叔,有了樂姐姐,還有可以陪他玩的梁修哥哥,他就有了一個圓滿的家了。他已經不是一個孤兒了。
但他不懂的是,為什麽他還住在孤兒院裏。他沒有問,習慣了将困惑都藏在心裏。
直到有一天,他聽到樂止苦和魏長青在房裏說話。
樂止苦說:“長青,你真的要收養渺渺嗎?”
魏長青:“你不想收養渺渺嗎?”
“當然想啊,可是……”
“沒有可是,止苦,只要你想收養他,我們就收養他。”
“可是,你不想要一個自己的孩子嗎?”
“我有你,有渺渺,已經足夠了,渺渺就是我的孩子。”
……
樂止苦沒有再說話,渺渺轉身離開,下樓找到已經長得很威武雄壯的蛋蛋,輕聲對他說:“他們就是我的親生父母,蛋蛋。”
這年他已經有八歲了,樂止苦和魏長青結完婚沒多久,樂止苦二十七歲,而領養條件需滿足夫妻雙方都滿三十歲,并且沒有孩子。
樂止苦和魏長青婚後的生活很幸福,幾乎從不吵架,或者只是小打小鬧。後來渺渺長大,明白所謂小打小鬧,只是夫妻之間的情趣而已。
樂止苦三十歲那年,渺渺終于正式住進了魏家別墅,有了自己的卧室、小書房、書架、玩具……有了一個完整的家。
但在他十六歲那年,樂止苦意外懷孕了。領養了他以後,他的養父母根本就沒打算過要孩子。
他相信魏長青肯定做了措施,所以這個意外降臨時,夫妻二人都如遭雷亟,絲毫沒有家裏即将迎來新生命的歡樂與驚喜。
樂止苦的繼父在得到這個消息後連夜趕了過來,一直盯着樂止苦的肚子,最後竟看哭了。
一把年紀的老頭,依然如此感性。
十六歲的渺渺已經将大名改成樂珩,已經知道很多事情。比如他知道梁浩源為什麽哭,知道樂止苦和魏長青為什麽有了親生孩子還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也知道如果最後決定生下這個孩子魏長青和樂止苦要付多大的勇氣。
梁浩源哭完了,又鎮定下來:“止苦,你是怎麽想的。”
樂止苦沒說話,只是靠在魏長青身上,頭發将面容遮了大半,連臉色都看不清。
“長青你呢?”
魏長青攥着拳頭,眼眶通紅,一字一頓:“不生。”
梁浩源聽完,深深地嘆了口氣:“止苦比她媽媽的身體好不少,還年輕兩歲,現在醫療條件也好了,如果剖腹産的話應該也沒那麽危險,其實……”他說到這,極為艱難地停下來。
魏長青還是那兩個字:“不生。”頓了頓又補充,“無論如何都不會生的,我冒不起這個險。”
梁浩源理解地點點頭,嘆息般道一聲:“那就不生,不生,不生好,你們已經有渺渺了,一樣的,一樣的。”
然而梁浩源走後,樂珩見證了魏長青和樂止苦婚後的第一次大吵。
他聽到樂止苦在樓上哭得聲嘶力竭:“我做不到,我不會把他打下來的。”
她一聲聲指控魏長青:“你為什麽這麽狠心,他不是你的孩子嗎,你對他就沒有一點感情嗎。現在又不是領養渺渺的時候了,現在可以生啊,為什麽不生。我和我媽不一樣,你不要把我媽和我混為一談……”
她明顯情緒失控,魏長青任她指責,絕不松口。
她哭累了,被魏長青抱回房間,仍還聲音嘶啞地為腹中無辜的孩子讨饒:“我們憑什麽為他做決定,他都來到我肚子裏了,你為什麽還要剝奪他看到這個世界的權利……”
樂珩在樓梯口等了許久,終于等到魏長青出來。
“爸,真的不要這個孩子了嗎?”他其實很期待這個孩子的誕生,他不再像小時候那樣對自己的身世時刻惶惑不安。但他同樣擔心樂止苦的安危,三十五歲,已經是高齡産婦了。
魏長青顯得很疲憊,這些年明明保養得很好,一夕之間前功盡棄,仿佛蒼老了十歲。
他擺了擺手,去了書房。
最後,魏長青還是妥協了,畢竟他從來都不舍得樂止苦難過,也舍不得那個孩子。他托魏籌找來著名的婦科醫生和營養師,制定周全的養胎計劃,力求将胎兒體重控制在安全範圍內,并企盼能将樂止苦孕期的身體養得更結實一點,為接下來的臨盆做足準備。
但就在樂止苦肚子裏的孩子八個月大的時候,夫妻之間突然又爆發了一次争吵。但這次只是湖面微起的漣漪,魏長青壓抑着內心的怒火與不安,不敢與樂止苦大吵大鬧。
起因在樂止苦偷偷寫遺書。
魏長青情緒失控地将遺書撕了,在樂止苦眼淚攻勢下潰不成軍。
“我怕,”樂止苦是真的很怕,越臨近分娩就越害怕自己會重蹈母親覆轍,“我怕我死在産房裏,我怕我最後一句話都來不及和你說。”
他們已經顧不上避開樂珩了,情緒像來勢洶洶的山洪,頃刻間将好不容易築起的壁壘沖塌。
魏長青沒讓樂止苦繼續說下去,吻她眉、眼、唇,并壓低了聲音安撫她。
可樂珩明明看到魏長青紅了眼眶。
他沒有再在樓上待下去,去了院子裏。
蛋蛋已經狗到中年,越來越懶,一動不動地躺在陽光下曬着身上的虱子,看到他過來,只是眨了眨眼,搖了下尾巴。
晚上樂珩将樂止苦的遺書從門口的垃圾桶裏撿出來,只看到飽含着恐懼的半句話:“我多怕時間是個圈……”
樂珩也怕,怕時間是個圈,兜兜轉轉仍然注定每個人都逃不脫被困其中的命運,怕自己再次成為一個孤兒。他曾經在樂止苦的自傳體漫畫裏看到過魏長青的求婚誓言。
“你病如我病,你痛如我痛,你生如我生。”
如果樂止苦出了意外,大概離開這個世界上的,會是兩個人,不,兩條如藤蔓緊繞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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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沒錯,這是個開放性結局(づ ●─● )づ
說實話,樂止苦這個年齡只是剛好摸到了高齡産婦的邊,他們這麽恐懼,只是因為有她母親這個前車之鑒。寫遺書算是産前焦慮症吧。細究起來,她出事的概率說不定還不到20%。現在生孩子還挺安全。
這篇番外其實滿足了我一點惡趣味,本來确實是想把女主寫死然後be,這樣更有戲劇性(會有一種宿命的感覺←_←),但是現在醫學這麽發達,生孩子死掉好像也沒那麽容易了(我到底為什麽要糾結這些東西),所以停在了這裏_(:з」∠)_
至此番外也完結了,謝謝大家的支持~(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