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端午那天清晨,樂止苦烤了一片面包,就着牛奶享用自己的早餐。
露臺的電腦,Q、Q還在滴滴叫,編輯不知道發了什麽過來,一大早就急着找她。
面包兩口吃完了,牛奶還有剩。
曾經爺爺奶奶都在的時候,奶奶時常督促她和樂教授喝牛奶,說是聽電視裏說,可以補充營養物質,喝了對身體好,樂教授和她都不愛喝,但總是依順着奶奶。未免古女士去超市買些實際上沒什麽營養價值的牛奶飲品回來,樂教授還親自訂了屋頂包的巴氏殺菌奶。
吃早餐不用五分鐘,然而喝一瓶奶卻要半個小時,因為對不喜歡喝牛奶的人來說,強行往肚子裏灌牛奶是一種折磨。
奶奶逝世一年多,爺爺離開人世也有五年了,沒有人督促她喝牛奶,也不會有人和她一樣擺出一張嫌棄的臉,卻還是一口一口艱難下咽。沒有人會在端午的清晨,架一張畫板,畫一張全家福,也沒人會在那張全家福的底下,留下龍飛鳳舞的一句話,“端午臨中夏,時清日複長”。
也不知道是不是某種感應,古女士只在樂教授去世前一年突然有了端午畫全家福的想法,到後來老爺子去世,那幅畫,竟真成了這一家子唯一一張全家福。
老太太畫風抽象,全家福看不出幾人面容,只知道寄托的情感是希望每一個人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然而只是這樣簡單的願望,在老爺子病時,也顯得那樣奢侈。
一大早的回憶往事,吃下去的早餐都有些消化不良。樂止苦将牛奶一飲而盡,覺得實在太折磨自己了,于是去廚房将剩下的牛奶裝進紙箱,畫了一幅簡筆畫,留了一句話,下了樓。
小區有個側門,去樓下馬路很方便,到魏長青家門口的時候,她有些猶豫要不要敲門,後來一想,算了,就這麽着吧,于是将紙箱放下,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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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梁修打電話過來,問樂止苦要不要回去。
她早有回去過節的打算,沒有拒絕。
到梁家是正午,出租車在門口停下時剛好梁浩源的車也回來了。
可能是看到外來車輛,猜到是樂止苦回來了,還特地也停下車來,梁浩源從車上下來,一身西裝革履,像是剛從某個會議上下來,表情還有些嚴肅。樂止苦拎着包,見他過來,甚至還想着,他是不是要和她握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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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最後,出租車開走,司機也将車開進車庫,倆人相對站着,竟有些相顧無言。
去年中秋樂止苦回國,待了沒兩天就離開,以梁浩源的精明,大概也猜出發生了什麽。
“進去吧,”梁浩源還是好好打量了樂止苦一番,伸手示意裏面,“瘦了。”
樂止苦笑笑:“大概是國外的食物不合口味,回國就好了。”
梁浩源點點頭:“出門在外,要好好照顧自己。”
樂止苦忙道;“會的。”她微微一頓,“爸平時也要照顧好自己。”
氣氛有些凝滞,她這聲爸一出口,梁浩源卻像松了口氣,突然就笑起來,拍拍她的肩:“你回來後住在哪?”
樂止苦道:“一直在市南,租了個房子。”
梁浩源:“不然回來住,家裏有阿姨照顧,過得肯定比外面舒服。而且梁修周末也會回來,他應該也挺想你這個姐姐的。”
樂止苦笑了笑,這回沒接話,剛好梁修來開門,她就攬着弟弟的肩,笑着進門:“弟越來越高了。”
她其實不太擅長處理這樣不尴不尬的關系,但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的時候,她學會了一招,逃避。
梁修莫名地看她一眼,大概不明白她這好久不見的語氣是怎麽回事,但還是沒躲開。
樂止苦拍拍弟弟的肩,心裏突然有了些底,也踏實了些。至少在這個家裏,還有一個真正和她有關系的人。
吃過午飯,樂止苦将自己帶來的禮物交給梁浩源。
梁浩源家業做大到這一步,也活了大半輩子了,什麽東西沒見過,看重的只是一份心意罷了,對她買了什麽并不在意。得了禮物,道了聲有心,就上樓午睡去了。
梁修也新得了一只PSP,但他最近要準備中考,能玩游戲的時間不多。
梁家人都有午睡的習慣,樂止苦守着空蕩蕩的房間有些無趣,去廚房做了一些草莓椰汁糕,自己只嘗了一塊,剩下的全部冰鎮,囑咐阿姨等梁家父子醒了,記得叫他們嘗嘗。
很久沒回來,她的房間還是幹淨得一塵不染,應該是梁浩源叫人打掃過了。
房間裏的裝飾很粉嫩,鵝黃窗簾,粉色真絲床,天藍牆紙,看得人眼暈。
當初裝修的時候,梁浩源特地去樂家接她,問她要怎麽裝修好。那個時候她對這個家并沒有多少溫情,被詢問也只給了兩個字,随便。
最後裝修成了這樣。
但樂止苦心裏還是有些感動,她看得出,梁浩源在她的房間設計上,還是花了心思的。
她還記得,最開始梁家駐地是在寧城,東省省會,那時候她被生母找回去,跟着她在寧城還住了很長一段時間。她剛到梁家,也是住在這樣一間房子裏,據說是她的母親,在征求梁浩源的同意後,把房間裝修成了這樣。因為她以為小女生都喜歡這樣清新寡淡的色調。
到琴城後,梁浩源顯然也同樣如此認為。當她第一次住進來時,梁浩源還隐含期待地問過她:“怎麽樣,還喜歡嗎?”
她沒法說不喜歡。
都已經裝修好了,費時費力,還是她自己讓他随意發揮的,她沒有說不好的資格。
在床上躺了一會,有些睡不着,腦海裏總是充斥着一些有的沒的。就着一杯清茶将點心吃完,樂止苦去了母親的房間。
她的生母肖佩,在她三歲時将她抛棄,在她輾轉到樂教授家,終于以為自己找到歸宿時又不由分說将她帶來梁家。她的母親以愛為名滿足一己私欲,作女兒的卻始終沒法怪她。
因為她知道,她母親有一句話,她永遠無法反駁。
“我是你媽媽啊。”
她也為她的抛棄付出過代價,在此後的相處中總是小心翼翼,不論對天發誓多少次,都始終得不到信任。但其實樂止苦能看出,她母親還是愛她的。她只好相信,當年她的抛棄是情非得已。
在寧城時,肖佩的房間在梁家別墅二樓的最左邊。自她生梁修難産去世,梁浩源就搬去了旁邊的房間,後來搬來琴城,她的房間也原封不動地搬了過來。梁浩源就一直在旁邊守着,這麽多年,竟頗有點不離不棄的意思。
自去年中秋無意知道梁浩源不是自己生父,樂止苦想起這個便宜爸爸總有點心情複雜。也不知道當年,他開口讓肖佩來琴城接她時,到底懷揣着怎樣一份心情。
肖佩房間有些古意,都是傳統的老桌椅,也許是久不居人,有些陰陰沉沉,将厚重的窗簾拉開,光線透進來,才覺得這房子裏多了些生氣。
房間角角落落竟也都很幹淨。樂止苦在沙發上坐下,想起什麽,又去翻母親的床頭櫃。
梁浩源這個人,做事做得徹底,說原封不動地搬就原封不動地搬,就連床頭櫃裏的一個發夾也沒有落下。
自然,母親的日記本也還在裏面。
她還記得,肖佩帶她去寧城沒多久就懷了梁修,為了梁浩源不顧性命非要做高齡産婦,懷胎十月後難産而死。她對這個母親沒有多少感情,被她抛棄又被她道德綁架一般帶來寧城,心裏少不了怨恨,但她死後,她還是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
那時候,梁家老太太還沒去世,對她态度不冷不熱,肖佩死後,老太太對樂止苦就越發冷淡。梁家其他人,也就只有一個梁浩源,對她也很客氣,倒不分肖佩生前身後。肖佩一直讓她喊梁老太太奶奶,喊梁浩源爸爸,她就以為都是親生的,後來才懂,他們的冷淡與客氣,不是毫無來由,也不是因為時隔久遠,已經忘了如何和她這個遺落在外的孫女/女兒親近。
她只不過是肖佩帶來的繼女罷了。
那時候她還不明真相,母親死後,整個人極端陰暗的情緒達到了頂點。母親一連抛棄她兩回,父親和奶奶對她都不好,在這個家裏,她就是多餘的。
她急切地想離開這個奢華的紙屋——所謂真正的親情都脆弱不堪,甚至經歷不起一場細如牛毛的小雨。
但她年紀小,跟着母親來寧城時沒記住樂教授的聯系方式,也不知道該如何去另一個城市。她去問梁浩源,但梁浩源不肯告訴她。
她也沒有資本,梁浩源給她的零用錢一直刻意克扣,如果要去另一個城市,她需要攢足夠多的路費。最重要的是,她不知道樂家還願不願意收留她。
從八歲到梁家,到十五歲偷看了母親的日記本,這之間,足足七年,兩千多個日夜,沒有哪一天她不覺得自己多餘,她時常會想,也許從出生那一刻就錯了,她從不該來到這個世上。
作者有話要說: ?ヽ(*?з`*)? 存稿就快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