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過來。”百裏息淡淡道。
殷蕪心跳有些快, 可能是因為回京後,兩人再沒有過什麽親密的接觸,如今忽然要在他面前寬衣, 便有些難為情。
她垂眸看着床榻,緩慢将衣服脫下, 最後只剩下一件亵衣, 寝殿內并不熱, 殷蕪卻出了一層薄汗,她趴在軟褥上, 将臉朝向床內,呼吸都努力輕緩些。
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接着百裏息便開始給她施針,仿佛有道灼熱的視線落在她的背脊上,讓時間變得格外漫長。
殿內安靜,只有風吹竹林的聲音從外面傳進來。
百裏息熟練的施針, 視線卻難免落在殷蕪光滑的脊背上,腹中原本壓下去的燥|熱再次蘇醒, 像是一條毒蛇, 催促他快些去滿足自己的欲|望。
似是被蠱惑一般, 他的手指在如玉脊背上輕輕滑過, 惹得殷蕪身體微顫, 連聲音裏都帶了嬌意:“大祭司……”
她眼帶驚慌回頭, 眼中似是染了水汽,讓人越發想要逗弄她。
但百裏息沒有進一步的動作,他收了針, 轉身離開了寝殿,只是并未走遠, 他站在院內,任由清晨的涼風帶走身體的燥意。
此時他終于知曉,殷蕪才是讓他失控的緣由。
“真丢人。”他冷嗤一聲,低頭看見自己指尖那枚玉蟬,眸色晦暗,這次他未有任何猶豫,擡手緩緩将那玉蟬放進口中,薄唇輕輕抿起,将那玉蟬銜在唇間,半晌又盡數含|入口中。
*
之前的戒塔被燒後,經數千工匠日夜趕工,新的戒塔終于落成,塔內的布置尚未完成,卻有兩個人在塔內。
“那人是你繼母娘家的親眷,怎麽能投入潛龍衛的私牢裏,還嚴刑拷問?”百裏崈憤然拍着輪椅扶手,眼中盡是憤然之色。
屋內正座上,坐着一個男子,男子玉面白衣,修長的鳳目裏是淡淡的嘲諷,“處理宮中的事何時需要天權長老同意了?那人潛伏宮中多年,協助高晴設局,自然要拷問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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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裏崈臉色更加難看,忍了又忍,終究還是開口道:“昨夜的事你既然知曉,便也不瞞着你了,高晴是我挑的人,高家日後也會成為你的助力,你如今年歲不小,雖然你不想沾染男女之事,但你身上流着百裏家的血,不屈服也要屈服。”
見百裏息并不接話,百裏崈只能繼續勸道:“百裏家以前并非沒有同你一樣潔身自好的人,然而怎麽樣了呢,雖然一輩子沒碰女人,最後還是瘋了,把自己院子裏的丫鬟小厮都殺了,你雖恨我怨我,卻始終是百裏家的血脈,這是改不了的,何必非要鬧成這樣?”
先前冠州的事雖未牽扯到百裏家,卻還是傷了百裏家的元氣,而且同百裏息為敵總歸不是長久之計。
百裏息不讓取殷蕪的血煉藥,又把殷蕪守得眼珠子似的,根本沒機會偷偷接近她取血,如今才幾個月,已經有不少旁支子弟發瘋了,百裏崈也是走投無路,才想通過給百裏息安排婚事緩關系。
“本座從被師傅收養時,就已經斬斷所有親緣,不知天權長老怎麽偏偏就要和本座攀扯什麽親戚。”坐上男子鳳目微冷,話也毫不留情。
百裏崈臉色“刷”地冷了下來,氣得渾身發抖,再也沒有剛才規勸時的好聲好氣,反而威脅道:“你想同百裏家撇清關系,也要自己真的幹淨才是,若是天下人知曉你是亂|倫所出,不知還有沒有人把你當成神聖的大祭司?”
百裏息面色如舊,冷笑道:“天權長老一遍一遍提及那龌龊事,真以為本座會一直退讓?所有幫助你們設局的人,本座皆不會放過,你若執意将百裏家的醜事張揚出去,那便張揚出去,到時百裏家也別想從冠州私賣奴隸的案子脫身。”
當初百裏睿去冠州勸說,也是用了此事威脅,并非百裏息害怕而放過百裏家,只因他想要将黎族赦免為自由之身,這件事阻力極大,所以才暫且沒拉百裏崈下水,誰知百裏崈卻以為抓到了他的短處,得寸進尺起來,百裏息自然不會再縱着。
百裏崈本來也只是想威吓他一番,若不是到了逼不得已的地步,自然是不會張揚那樁醜事,如今見百裏息竟不買賬,心中思忖片刻,随即又冷笑道:“你在我面前這樣大義凜然,便以為我不知你做過的那些事?你是帶着聖女去冠州的,又不許取她的血煉制丹藥,不知你們之間可是清清白白?”
百裏睿知曉殷蕪同去冠州後,便将消息傳遞給了百裏崈,百裏崈又回憶近來百裏息的行事,便猜測或許他和殷蕪之間并不幹淨。
他盯着百裏息的眼睛,想從他的反應中窺探一些蛛絲馬跡,若他的猜測得到證實,手中便又有了能夠拿捏百裏息的把柄,然而座上男子神色絲毫沒有變化,眸子裏依舊是平素的冷漠,只不過冷漠之中又多了一絲嘲諷。
“天權長老這般空閑,不妨好好管束百裏家的子弟,別讓他們犯事,否則落在了潛龍衛手中,只怕不好收場。”他手指輕輕點了點扶手,唇角微微勾起,是在警告,更是在說他已經沒有耐心了。
兩人誰都再未說話,殿內靜默良久。
百裏崈心底忽然生出些許冷意恐懼來,百裏息五歲被前任大祭司收為入室弟子,斷絕了和百裏家的關系,且當初百裏息曾親眼看見他殺了吳氏,雖然這些陰私已許久未被提起,只怕百裏息卻從未忘記,從之前他毫不留情處置二房的情況看,他對百裏家确實能做到心狠手辣,若被他找到能扳倒百裏家的證據,只怕他是半點不會留情的。
但此時百裏崈也沒有了退路,冠州的生意被毀了個幹淨,這動了百裏家的根基,若還不能拿捏住百裏息,百裏家日後只怕難以為繼,若是能讓百裏息娶了高晴,不止百裏家能得到高家的助益,更能利用高晴籠絡住百裏息的心,高家女子的手段他還是有信心的。
想到此處,百裏崈心中大定,他雖不知百裏息和殷蕪之間到底進展到什麽程度,卻不難看出百裏息對殷蕪的維護之意,于是道:“大祭司六親皆斷,便是馮南音死時也不曾落下半點眼淚,周身似有銅牆鐵壁一般,可惜大祭司護着藏着的聖女卻渾身的漏洞……”
百裏崈話說一半,擡眼看向百裏息,想從他的臉上看出些慌亂來,然而卻只對上一雙冷寂無情的眸子。
“天權長老可是想說她的父親是黎族人,血統卑劣,不配為神教聖女?”
“你如何知道的!?”百裏崈驚訝出口。
“殷蕪生父是靈鶴宮內的黎族奴隸,殷臻懷孕後,靈鶴宮內的人被滅口,只有幾個黎族奴隸僥幸逃脫,這裏面便有殷蕪的父親,時間這樣久遠,難為天權長老竟還能尋到蛛絲馬跡。”百裏息聲音淡淡,沒有絲毫情緒波動,卻讓百裏崈心中一驚。
百裏崈廢了許多力氣,才終于尋到了幾個當年逃脫的黎族奴隸,各種酷刑用盡之後,總算有人受不住招了,說當年同殷臻關系親密的是個叫郁岼的奴隸。
百裏息起身,行至百裏崈面前,居高臨下看着他,聲音微涼:“前幾日我出城辦事,順便将天權長老那幾個手下收拾了,那些黎族奴隸也放走了,還望天權長老勿怪。”
那幾個黎族奴隸被藏得極偏僻,百裏崈來之前尚未收到任何消息,聽了這話心中一驚,轉而由驚變氣,怒道:“即便沒了那幾個證人,只要放出些消息,便足以讓殷氏血脈蒙污,到時她自然不能繼續做神教的聖女。”
“若她不能繼續做神教聖女,那神教也不再需要聖女,索性散了神教吧。”百裏息嘴角浮上一絲冷笑,他并不怕殷蕪的身世被洩露出去,只是如今尚未找到她的生父,若被她聽到風聲,只怕又要多思多慮,一旦多思多慮,他那些珍貴的藥材就都白吃了。
別可惜了他那些珍貴藥材。
百裏崈愣住,未及反應,便聽百裏息又道:“黎族如今分布在各州,都在謀劃如何推翻神教,惹出了許多禍事,遲早都是麻煩,我欲趁此次冠州之事的契機,将冠州黎族赦出奴籍,先行知會長老一聲。”
“赦免黎族!?”百裏家每年靠私賣奴隸獲益頗多,如今在冠州的買賣雖被毀了,別的地方還有買賣可做,若是赦免了黎族,才真是徹底将生意絕了根兒,自是立刻反對,“黎族不可赦免,他們若四處作亂,狠狠絞殺便是,如何還怕了他們不成?”
百裏息眉目微斂,玉面上已隐約可見浮躁之色,他不再與百裏崈糾纏,甩袖往門外走,“只是知會長老一聲,三日後神教便會頒布赦免文書。”
“你!!!孽畜!”百裏崈怒喝。
從殿內出來,百裏息胸口像是窩着一團火,又至月中,他的病怕是要犯了。
*
自那日醉酒後,殷蕪便在沒去過臨淵宮,她心中有鬼,見不得百裏息,好在百裏息也未再來找她。
每日的湯藥她按時喝,厲晴也日日施針,只是夜裏睡得越發沉重,白天也沒什麽精神,厲晴說是湯藥的緣故,多睡有益于養神。
“聖女近日多用了一味雪蓮,氣血補上來一些,依舊是晨間施針,精神尚好。”臨淵宮內,厲晴如實禀報。
書案後的百裏息擡起頭,略微思忖片刻,道:“半夏和藿香減一分,再加一味白芥。”
厲晴應下,卻并未告退。
“還有何事?”
猶豫片刻,厲晴道:“屬下覺得聖女心裏似乎有事,獨自一人時時總是心事重重的樣子,我一進屋,便又神色如常了。”
還有心事?赦免黎族的文書已經下發至各州,冠州也換了主官,只是原本已經被賣的奴隸需要用銀子贖身,各州争執不斷,不過尚可控制。
除了黎族的事,她還有什麽心事?
百裏息揉了揉眉,想着再過幾日等黎族的事平息,便将殷蕪送走,更不想和她再有什麽牽連,只叮囑厲晴道:“你多留心些,若有事立刻來告知我。”
厲晴道是。
*
殷蕪本想在靈鶴宮躲幾日,誰知越躲膽子越小,竟是不敢再往臨淵宮去。
好在她終是将心底那點子绮念壓了下去,她不能縱容自己想些有的沒的,很多事情還等着她去辦,不能天天龜縮着逃避。
只是各州反對赦免黎族,百裏息忙碌起來,殷蕪竟是再未能見到他的面。
雨水纏綿,似總也沒個頭,靈鶴宮的日子似乎也變得漫長起來。
……
“聖女,立秋後的第一場秋雨下得可真大,從昨兒半夜開始下的,現在還沒停呢!”茜霜打簾子從外面進來,收了傘放在門外,擡步往內殿走。
旻國四季分明,秋季雨水豐沛,只是立秋後這場雨卻來得有些遲。
殿內軟榻上,少女肌膚賽雪,身着一身湖藍綢衫,烏發如雲,只是眉間略有郁色。
茜霜也斂了神色,将手中捧着的經文放置在桌上,低聲道:“這是聖女要的《往生經》。”
少女頭靠在軟枕上,手指劃過書脊,輕聲問:“大祭司……那邊有消息了嗎?”
“郁宵去打探過了,大祭司去乾州平亂,尚未回來,也沒有消息傳回。”
因神教忽然頒布赦免黎族的告示 ,各州争執不斷,有幾個靠販賣奴隸大肆斂財的州府更是心有不滿,反應強烈,竟聯合起來要推翻神教,百裏息所去的乾州便是叛亂的中心。
殷蕪嘆了口氣,翻開《往生經》抄了起來。
*
三個月後。
初冬。
乾州又下了一整夜大雪,天地銀裝素裹透着寒氣。
此時一隊全身金甲的騎兵行走在蒼茫天地間,像是一條金鱗靈蛇。
金色的隊伍中,一人白衣如雪,烏黑的頭發披散在雪白的鬥篷上,蒼白俊美卻不染人欲,仿佛天上的仙人。
一只雪鷹自天上盤旋而下,落在他輕輕擡起的手臂上,他解下雪鷹腿上的信箋,手臂輕擡,那鷹便像通了人性一般嘯鳴着消失在層層山巒盡頭。
看了信箋後,他施令:“去善安縣。”
又過了三個月。
靈鶴宮裏的殷蕪已抄完了七遍《往生經》。
乾州的捷報也終于傳回京中。
反叛神教的幾個州府皆被鎮壓,為首幾個州的主官和神官被當街斬殺,一時旻國之內肅然,原本觀望着的幾個州府被震懾,再不敢起反叛之心,冠州黎族之事總算塵埃落定。
消息傳到殷蕪這裏時,事情已經過去了十日,百裏息卻依舊沒有回京。
她的心不靜,下一份經文竟生生抄不下去了。
“聖女的身體調理了幾個月,如今剛剛有些起色,千萬不要多思多慮,否則前功盡棄。”厲晴探脈,再次勸解。
軟榻上的少女一如往常點點頭。
“大祭司……”猶豫再三,厲晴還是開口提了那人,便見原本神色恹恹的少女擡起頭來,厲晴心中不禁想起‘作孽’一詞,實在不忍心讓殷蕪自己瞎想,只得繼續道,“大祭司今日已回到神教,等處理完教中事務,晚些便能回臨淵宮。”
厲晴能明顯感到殷蕪脈搏的加快,又見她眼中的欣喜轉為悵然,心中除了嘆息還是嘆息。大祭司什麽話也沒給聖女留下,白白讓人家擔心憂慮,憂思傷身,她縱然使盡了渾身解數,也是白費。
中午郁宵從外面回來,入殿內見殷蕪,少年雖極力掩飾,眼中的鋒芒卻已隐隐可見,“潛龍衛晨間便已入了城,百裏息坐在馬車中沒有露面,直接去了神殿。”
殷蕪抄經的手頓了一下,随即望向窗外那株玉蘭樹,淡聲道:“我答應你的事已經辦成了,如今該你幫我覆滅神教了。”
郁宵神色一動,卻并未說話。
料峭春風吹動了殷蕪的一縷發絲,她卻依舊看着那株玉蘭樹,聲音淡淡:“黎族雖已恢複自由,但只要神教存在一日,就永遠有再次淪為奴隸的可能,我知道你不願拿族人性命冒險,但這是你們唯一一次可以推翻神教的機會,這個機會現在就在你手中。”
“好。”
傍晚下起了雨,殷蕪喝過了藥頭有些昏沉,便聽門響,擡眼見是茜霜,心中不禁一動。
茜霜點頭,低聲道:“大祭司回來了,現在宮門處。”
他……今夜會來靈鶴宮嗎?
殷蕪心中有些忐忑,希望百裏息來,更希望他不要來。
若來,她的計劃便能順利推進,若不來她的計劃就可以推遲一些。
夜色漸深,窗外只有雨聲淅瀝,殷蕪人越發昏沉了,仿佛過了很久,又仿佛只是短短的一會兒,外面雨聲越發大了。
殷蕪睜開眼,推開雕花窗,看那株玉蘭已經冒出了一點嫩芽,給這黑沉沉的夜添了一點生機。
計劃推遲又如何呢,終究還是要一步一步推着兩人走向那個結局,等百裏息知曉她的利用,她的算計,她蓄意的勾引,她千方百計的籌謀,兩人終究是要走向那個結局的。
既然是遲早的結局,就不必再猶豫了,如今因為黎族的事,旻國四處不安,百裏崈更是不安定的因素,她不能再等了。
殷蕪走在竹林裏,雨滴不停落在紙傘上、竹葉上,黑暗處仿佛有噬人的猛獸,讓她不禁加快了腳步。
臨淵宮內依舊冷冷清清 ,她收了傘,輕輕叩門:“大祭司,我是殷蕪。”
此時距離她上次來臨淵宮,已過去大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