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百裏芷今日心情極好,梳妝時眼角唇邊都帶着笑。
宦瑩瑩前日辦了個詩會,被她找人攪得不成樣子,也算打壓了她的氣焰,置于那個勞什子的聖女……哼,有她好看的。
有急切的腳步聲快速靠近,門簾子被挑起,她的心腹丫鬟紅绫鑽了進來,臉色難看焦急,卻因屋內尚有別人并未開口。
百裏芷揮退屋內的丫鬟婆子,擰着眉問:“怎麽了?”
“戒塔……戒塔昨日失火,燒沒了!”紅绫聲音急促。
她只是讓人放了些毒蛇毒蟲進去咬死殷蕪,并未讓人放火啊!?
前幾日屏蘭塔才失火被毀了,已惹得城中百姓不安,此次戒塔又被燒了,大祭司一定會徹查,她雖然沒讓人放火燒塔,卻放了蛇蟲進去,若是真查,她定是逃脫不了的。
百裏芷生了一背的冷汗,又想起殷蕪,問:“聖女被燒死了嗎?”
若是殷蕪也同戒塔一起燒成了灰,那些蛇蟲也沒蹤跡可循,倒是好事。
紅绫壓低聲音,道:“聽說是被大祭司帶回靈鶴宮了,潛龍衛守着戒塔,咱們的人根本傳不出消息來,什麽也打聽不出。”
百裏芷一把掃落桌上的妝奁,怒道:“她竟沒死?”
殷蕪的血是煉制丹藥的引子,那又如何,她不信沒了殷蕪,丹藥真就煉不出了,再說那些無用的旁支庶子們本就是累贅,斷了藥便斷了,瘋了就瘋了,她不會瘋就好,她是下了決心才動手的,誰知百般籌謀,竟然沒能成功!
她的親哥掌管宮婢選調,插個自己人進去本不是難事,如今她卻害怕那春榮口不嚴把她咬出來,氣急之下罵道:“真是廢物!”
這時又有個小丫鬟在外面回禀道:“小姐,霍霆大人來府上了,正在前廳和老爺說話,說想見小姐一面。”
霍霆?掌管潛龍衛的霍霆?百裏家想與之結親的霍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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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裏芷先是驚疑,怕霍霆是因戒塔被燒而來,但轉念想到這才過去一夜,不可能這麽快查到自己頭上,便又将心放回肚子裏。
既不是為了戒塔被燒,那又是為了什麽?百裏芷想起前兩日大伯對她說的話,難道是大伯暗中使了力?所以霍霆今日才點名要見自己……
莫不是來相看她的?
百裏芷越想臉越紅,讓婢女重新梳了個發髻,換了新衣去前廳見霍霆。
她徑直入了前廳,見廳內除了父親百裏宏,還坐着個年輕男子,他身姿挺拔,模樣俊朗非常,不禁心旌搖動,行了個萬福禮,“芷兒拜見父親,拜見霍大人。”
年輕男子擡眼看她,他眸色很深,雖年紀不大,卻自帶一股威壓,百裏芷心中小鹿亂撞,卻聽一道冷冷的聲音響起。
“抓起來。”
牢房內,百裏芷被鐵鏈鎖在牆上,簇新的衣服沾了泥。
霍霆聲色冷然:“除了春榮,還有誰參與了此事?”
百裏芷心中駭極,卻不肯輕易說出,她想再拖延一點時間,讓爹爹和大伯去找大祭司求情,若是大祭司出面,霍霆也只能聽命。
她怎麽說都是大祭司的親堂妹,怎麽能一點顏面都不講呢,竟直接把她抓進了牢裏,以後讓她怎麽見人!還怎麽議親!
“大祭司。”獄卒的聲音傳進來。
以為百裏息是為救她而來,百裏芷心中大喜,擡頭見百裏息走進牢內,便慌張開口求救:“堂哥救救我!我根本不知道怎麽回事,不是我做的啊!”
百裏息卻沒看她,眉頭微微皺起,看着霍霆道:“還有誰牽涉其中?”
“春榮已招供是受百裏芷指使,屬下查到将春榮送進靈鶴宮的官員正是百裏芷的兄長,但尚未得到她的口供。
百裏芷聽着話頭不是要放了自己,哭喊着求饒:“芷兒錯了!堂兄救救芷兒!芷兒再也不敢了!”
百裏息終于看向她,眸光冷得寒冰一般,卻是并不理會她的求救,轉身往外走,對霍霆道:“給你半炷香的時間。”
離開牢房,百裏息便在廳上等着,不到一盞茶就聽見外面的吵鬧聲。
“我是神教長老,潛龍衛怎麽敢攔我?霍霆怎麽敢抓百裏家的人?有證據嗎?”
“辰風,放他進來。”
辰風一個潛龍衛去門口通傳,很快百裏崈被人推入廳內,同來的還有百裏宏。
他們沒料到百裏息會在此處,原本嚣張的氣焰瞬間消了一半,百裏崈咬牙瞪着百裏息,道:“大祭司竟如此剛正不阿,連自家的妹妹也毫不留情面,芷兒她是犯了什麽樣的錯,竟要抓到這牢內審問!”
百裏息将桌上的供狀遞過去,百裏崈猛地抽過掃了兩眼,眼中的怒氣變為驚異,“這……這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那是春榮的供狀,上面交待了百裏芷指使她在戒塔內放毒蛇。
百裏崈既氣又怒,殷蕪是百裏家瘋病的藥引啊,她若死了,百裏家的瘋病以後怎麽壓制!真是胡鬧!
“聖女如何?”百裏崈急急問道。
“中了赤紋鬼蝮蛇的蛇毒,尚未清醒。”
“沒死就好……沒死就好。”百裏崈心中駭然,他自知理虧,卻還是想要回護百裏芷,“聖女既然只是受傷,即便是芷兒她做錯了事,也不能讓潛龍衛将你二叔家圍住,快讓潛龍衛撤回來,別落了你二叔的臉面。”
末了,他再次強調了一遍:“那可是你‘親二叔’。”
百裏宏當初奸|淫了吳氏,才生下了百裏息。那不是他的二叔,是他一身污血的來源。
百裏息腹中一陣翻攪惡心。
百裏崈卻不知百裏息心中所想,反以為百裏息再怎樣冷傲性獨,到底還是百裏家的人,有了這層關系,便不會将事情鬧得太難看,哪知忽聽百裏息嗤笑一聲。
“當年師傅收本座為入室弟子,便已斷了本座的俗世親緣,既無父亦無母,更沒有什麽二叔。”百裏息黑目幽幽,并沒有百裏崈想要的溫情,甚至滿是殺意,“本座曾同長老說過,若有人冒認本座親屬,必、殺、之,長老可否再将剛才之言重說與我聽?”
“你——!”
“禀大祭司,百裏芷已招供,是利用百裏徇将春榮送入了靈鶴宮,毒蛇毒蟲也都是她指使春榮送餐食時放入戒塔的。”正焦灼間,霍霆拿着百裏芷畫押的狀紙入了廳內。
“百裏芷、百裏徇放毒蛇毒蟲欲殺聖女,罪無可恕,罪及一家,天權長老可還要求情?”百裏息冷然看着輪椅上的人。
人證物證俱在,百裏息又這般冷酷,百裏崈再想保住二房,此時也已沒有辦法了。
一行人怒然離去,百裏息在廳內站了片刻,對霍霆道:“但凡有牽扯的人都要挖出來。”
“一個,也不許放過。”
*
昨夜他掐着殷蕪的臉,問她:“怎麽欺負你了?”
殷蕪只是哭,疼極時只抱着他的腰渾身顫顫,嘴裏還“息表哥息表哥”的喊,他起初還能冷眼旁觀,到後來只覺得煩躁不已,用力将殷蕪的頭按在自己的肩上,威脅殷蕪:“你再哭就把你扔出去。”
誰知殷蕪卻哭得更加厲害,根本不聽他的恐吓。蛇毒入血,殷蕪越哭毒擴散得越快,百裏息只能紮了她的昏睡穴,讓人暫且安靜下來。
一整夜,殷蕪都在他的臨淵宮裏,今早離開時她人還未醒。
能做的他都做了,至于能不能活,便看天命。
百裏息重新整饬城中布防後,天色已黑,回到臨淵宮時茜霜正給殷蕪喂藥。
少女柔順黑亮的頭發鋪陳枕上,嬌面卻透着青,濃黑的藥液喂進嘴裏便從唇角流出,茜霜急得直哭,“大祭司,這藥實在喂不進去。”
“出去。”
殿內燭火搖曳,他伸手探上她的腕脈,只能摸到極輕緩的搏動,若熬不過今夜,萬事皆休。
百香丸雖為殷蕪護住一縷生機,可赤紋鬼蝮蛇的蛇毒實在陰詭,如同山火滅而後起,他将殷蕪扶起,試圖将藥灌進去,可藥入了她的口竟是不知下咽,又從唇邊流出沿着脖頸沒入衣領。
那藥只剩下半碗。
仰頭将藥吞入口中,他低頭去尋殷蕪的唇,一點點将藥哺入她的口中,心中一絲雜念也無。
将人放回榻上,他餘光看見床邊小幾上放着一張泛黃的書箋,是昨夜從殷蕪衣服裏滑出的那張,百裏息拿起,見上面寫着:願吾女蟬蟬諸事順意,百病不侵,長命百歲。
“先聖女之願只怕難以實現,你的蟬蟬如今中毒要死了。”百裏息哼了一聲,将那信箋扔回去,轉頭看向深陷于軟褥之中的人,目若深潭,“因我疏忽使你中毒,你若能活,必使事事如你意。”
殷蕪呼吸清淺,沒有任何反應。
前半夜一直無事,百裏息于書案前靜坐,一過子時卻聽殷蕪喘|息聲重,探過發現她發起高熱來,脈搏也亂極,是生是死就看天亮前這兩個時辰了。
他抱着殷蕪來到後殿浴池,用冷泉水為她降溫,兩人身體相貼,她似一只病弱的小貓,乖順将頭擱在百裏息肩上,長發沾水之後結成一縷,被水波一下一下簇擁着掃過他的小臂。
過了片刻,殷蕪忽嘤咛一聲,眼睛卻并未睜開,似乎是因不适發了一聲牢騷。
又過了片刻,羸弱的美人終于睜開了眼,杏目裏滿是脆弱痛苦之色,一顆淚珠便于這脆弱痛苦中孕育,從眼角滑落,低在百裏息胸前的衣襟上。
“疼麽?”他問。
殷蕪點頭,纖臂緊緊環住百裏息的頸,也不說話,只顫顫地哭。她的身體滾燙,所觸之地恍若火燒一般,百裏息仰頭靠在池壁上,喉結微微滾動,輕聲道:“疼,便哭吧。”
殷蕪渾身沒有一處不疼,百裏息便如同她的浮木,是唯一能解她痛楚的藥,她頭腦昏昏沉沉,唇瓣卻碰到了百裏息頸側微涼的肌膚,她發洩一般哭着咬了上去。
百裏息身體微僵,卻并未将她推開,片刻之後,他伸手按住殷蕪的後脊,啓唇:“用力些。”
月華之下,絕嗜禁欲的臉上終于染上了一抹情|欲,眸色亦變得更加深,不過殷蕪并未發現他的異常,只聽話地加重了力道,半晌,殷蕪脫力,人又昏睡過去。
百裏息摸她腕脈,雖跳得慢,卻已有力許多,身上的高熱亦退了。
第一關算是過了。
接下來便看蛇毒會不會反複。
他抱着殷蕪回寝殿,喚茜霜給她換了衣服,已至醜時末。
殿內燭火搖曳,窗外風聲又起,百裏息靜坐片刻,又聽殷蕪呓語,他走過去探她的額,不熱反涼。
偏是這時,殷蕪張開了眼睛,那雙水盈盈的眸子裏都是水汽,聲音帶着哭音兒的:“冷……”
七八個火盆很快送進來,殿內立刻暖和起來,殷蕪卻還是嚷冷。
百裏息知道她并非真冷,只是蛇毒影響所産生的幻覺,拍了拍殷蕪的臉,“忍忍,很快便好。”
殷蕪卻忽然滿眼驚恐地叫了一聲,指着空蕩蕩的床角,“蛇……”
她本就力竭,即便是驚恐萬分之下,聲音也小得可憐,她緊緊抓住百裏息的衣袖,哭着想要躲進他的懷裏,嘴裏不停說着“有蛇”、“救命”。
百裏息将她抱起,殷蕪便将臉埋在百裏息胸前,被捂得額頭都是汗也不敢擡頭,過了半晌,才又昏昏睡去,這一覺睡得安穩
天将亮時,辰風回禀說百裏崈要見他,被他拒絕,心中卻泛起惡心,腹內更是翻攪得厲害。
他摩挲着那枚玉蟬緩解腹內不适,床榻上的殷蕪卻忽然哼哼了兩聲,百裏息站在床畔掀開床帳,見殷蕪雙目緊閉并未清醒,秋香色的寝衣帶子散開,露出了一側雪白纖秀的肩膀,昏黃的光從掀開的床帳照進去,落在少女線條柔和的肩頸上,帶着些蠱惑的意味。
一縷發從枕上垂落至床沿,百裏息便想起方才在浴池裏,她的頭發拂過小臂的觸感,有一點涼,鬼使神差拾起那一縷青絲握于掌間,身形凝滞片刻,竟緩緩矮身去嗅聞。
然而鼻尖未至,餘光已見殷蕪睜開了眼,他動作未停,伸手捂住了殷蕪的眼睛,依舊去嗅聞那縷青絲。
淺淡的梨花香終于将胸腹中的惡心壓制下去。
殷蕪尚未完全看清面前情景,便又陷入一片漆黑之中,她此時反應雖遲緩,卻能聞到百裏息身上的冷竹氣息,便未驚慌,只是輕喚一聲:“大祭司?”
蓋在她眼上的手掌非但沒有拿開,反而捂得更嚴實,殷蕪輕輕掙紮了一下,那只微涼的掌終于拿開。
百裏息只穿了一件雪白的長袍,袍子領口松散,露出一片如玉肌膚,眸光清冷,聲音有些啞:“哪裏難受?”
“哪裏都難受。”殷蕪扶着床沿想要起身,胳膊卻實在綿軟無力,人便又跌回褥上,正喘着便見百裏息俯身過來探她的脈。
因他冷着一張臉,殷蕪心中便覺忐忑,半晌也未等到他說話,便按捺不住,小聲問:“大祭司……蛇毒解了嗎?”
百裏息未看她,離開床前去淨手。
“暫時死不了。”
但想長命百歲也難。
殷蕪歇了半晌,終于坐起身來,又歇了片刻才試着下床,見殿內空空蕩蕩,便想張口喚人進來,誰知百裏息去而複返,手中還端着一碗藥。
她只覺渾身酸軟,兩條腿也支撐不住,頭更是眩暈得厲害,接着眼前一黑便跌了下去。
好在一只手掐住了她的腰,殷蕪仰頭便看見百裏息那雙極冷的鳳目,他冷聲:“聖女是嫌自己死得不夠快?”
殷蕪想要辯解,胸口卻似塞着一團棉花,呼吸艱難,百裏息讓她坐在書案上,把那碗濃黑的藥汁送到她面前,“喝了。”
那黑漆漆的藥散發着濃重的腥氣,殷蕪屏氣含|住碗沿,本想一口氣喝下去,誰知那藥入口苦鹹,她強忍着喝了幾口便忍不住咳嗽起來。
待她咳完,百裏息便又将那藥遞到她面前,殷蕪實在是怕了,可也知這藥是救命的,只能用手扣緊了案邊,再次含|住藥碗。
少女如同受傷的鷺鳥,鴉羽微顫,孱弱可憐,百裏息心裏卻忽然生出一抹戾氣。
他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又有殺破狼照命,六親緣薄,桀戾不馴,他那位師傅雖想去除他的暴虐之氣,如今看也只是白費力氣了。
他這位神教大祭司,其實欲壑難填,時刻……想殺人呢。
比如,此時。
殷蕪喝盡了藥,仰頭看見百裏息神色有些冷,視線下移便看見他白袍上的一片髒污,那是她方才忍不住咳嗽時弄髒的,便以為百裏息是因此冷臉,她有些忐忑難堪,身體微微後撤,歉意道:“方才不小心弄髒了大祭司的衣袍,還請……大祭司勿怪。”
晨光熹微,美人蹙眉軟聲。
他的手緩緩握住殷蕪的脖頸,然後用力,竟将殷蕪仰面按在書案之上。
殷蕪頭暈眼花,人也是蒙的,眼看着百裏息俯身逼近,她不知百裏息想做什麽,心跳得極快,顫聲喚了一句“大祭司”。
百裏息停住不動,偏頭将一側修頸坦露在她面前,殷蕪便看見上面一個極深的牙印,那混沌的記憶終于清晰起來。
未等她想好如何道歉,百裏息的便再次逼近,他的氣息噴在頸側,聲音就在耳邊。
“讓本座咬回來。”他鳳目內閃過一抹異色,呼吸微沉,伏身下去靠近殷蕪的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