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廢物小聖女的眼裏分明有不安,卻又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百裏息覺得有些好笑,他忽然伸手将她拉進了懷裏,手臂按在她的後腰上,在她耳邊輕聲道:“聖女知道百裏家的人都有瘋病吧?”
懷中的嬌軀僵了片刻便又軟了下來,她仰頭,“大祭司不會瘋的。”
“呵。”百裏息笑了一聲,抓住她的後頸,強迫她仰視,眼中沒有半分憐惜,“百裏家的人發起瘋,是會殺人的。”
本以為殷蕪會害怕,可卻并未發覺她怕,百裏息便覺得有些失望,正要松開,腰卻被殷蕪抱住。
“大祭司是世上最好的人,”少女聲音軟綿綿的,身子微微顫抖,“求大祭司憐惜蟬蟬。”
百裏息以為殷蕪是被孟九郎吓壞了,才說出這些荒唐的話,他皺眉,覺得頭疼,更覺得“纏纏”這個名字适合她。
真的是纏人……
他正想推開殷蕪,誰知手還沒碰到人,殷蕪已經掩唇偏過頭去。
她劇烈咳嗽起來,血從指縫間流了出來。
百裏息摸上她的腕脈。
先天不足,本不是長壽之相,這幾日又驚懼過度,憂思難解,這是身體被損到了極限,撐不住了。
百裏息将她放到榻上,在架子邊尋摸一會兒,随後拿了一丸藥遞給她,淡聲道:“吃了。”
殷蕪喉間腥鹹,接過那丸藥放進嘴裏,胸口卻再次翻絞起來,無論如何都咽不下那丸藥,忍了半晌終是“哇”地一聲吐了出來。
貌若芙蕖的少女跪在榻上,不停咳嗽着,眼睛裏憋了兩汪水。
她擡頭看過來,眼中滿是乞求,和百裏息夢裏的那雙眼重合在一起。
Advertisement
“息表哥救救蟬蟬,蟬蟬不想死……咳咳!”
不想死還把藥給吐出來了,麻煩死了。
“脫衣服。”
殷蕪清亮好看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裏面滿是驚恐,顯然是被吓到了,估計在想自己都這樣了,他怎麽還想着那事兒。
“給你施針。”他冷聲,只想快些将殷蕪這個麻煩處理掉。
聽了這話,殷蕪眼中的驚恐這才消散一些,她的手放在衣帶上,卻遲遲不動。
百裏息失了耐心,冷冷看着她道:“不是說都可以給我麽。”
殷蕪咬着唇,顫着指尖解開衣帶,垂着眼不敢看他,然而衣服還沒脫下來,便又開始劇烈咳嗽起來。
百裏息上前親自剝了她的衣裳,露出瑩白的脊背,一手按住她的肩膀,一手持針紮在背後幾處大穴上。
掌下肌膚溫潤柔軟,只是顫得有些厲害,百裏息手上用力握了握,“別抖。”
殷蕪“唔”了一聲,手緊緊握着身下的被褥,努力忍耐着。随着施針,胸腹間的絞痛輕了一些,神志也清楚了些。
她轉頭想探看百裏息神色,卻只看見肩上那只骨節修長的手,殷蕪覺得臉似乎熱得燒了起來,耳朵也熱得厲害。
“專心。”涼涼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殷蕪忙斂神屏氣,過了約摸一刻鐘,百裏息移走了針,那放在她肩膀上的手撤走了,殷蕪不敢回頭,摸索着穿好了衣服才轉身。
百裏息已經坐回書案後,屋內昏黃的燈光落在他臉上,把他映得像個玉雕冰刻的人,就……不像個活人。
前世殷蕪為求庇護,常常賴在臨淵宮裏,與百裏息相處的時間也不算短,但他始終是這樣冷冰冰的模樣,只是體內的極樂蠱壓抑得太久,後來終于在一個滿月之夜反噬,他被欲念支配,第一次失控了。
殷蕪下意識摸了摸唇,仿佛上面還殘留着冰涼的觸感。
她垂眼下榻,緩步走到百裏息面前,福身一拜,“殷蕪給大祭司添麻煩了,多謝大祭司幾次出手相救,方才是殷蕪失态,還請大祭司當殷蕪胡言亂語,不敢再擾大祭司。”
說完,她起退了出去。
該說的都說了,該做的也都做了,不能太心急了。
*
戒塔內,天樞、天玑、天權三位長老在一側,宦淩、文漪、烏璧、謝澄四位護法立在另一側,地上躺着一具屍體,蓋在他身上的白布浸滿血跡,露出的那張臉森然可怖。
今日衆人被召來戒塔,天樞心中已有準備,他以為只是孟奇事敗,卻沒想到人竟死了。
“天樞長老可認識他?”百裏息身着祭司白袍,鳳目望向天樞長老。
天樞有十幾個兒子,孟奇是最不中用的一個,死了也便死了,偏還要給他善後,真是死廢物。
“這是我家犬子,我昨夜讓他進宮給聖女送靈獸,卻不見他回來,想入宮去尋,卻沒能進去,不知他是犯了什麽錯,竟落得這樣下場?”天樞冷眼看百裏息,現在死無對證,只要他咬定不知,百裏息又能把他怎樣。
但他的話一出口,殿內幾人的臉色就有些不好看,半夜讓自己兒子給聖女送靈獸,孫家想幹什麽昭然若揭。
“什麽靈獸非要夜裏去送,啧啧啧。”宦淩身上的鞭傷未好,吃了苦頭卻沒能沾一沾殷蕪的身,本已十分郁悶,一時按捺不住便出言奚落。
“原來只是讓他去送靈獸,不是讓他刺殺聖女?”百裏息微微挑眉,眼中不辨喜怒。
天樞愣住,下意識道:“确實只讓他去送靈獸,不知他為何要刺殺,這事我确實不……”
百裏息打斷他的話,當衆下了判決:“孟九郎刺殺聖女,已被我誅殺,天樞長老雖不知情,卻不能免罰,一會兒自去領罰吧。”
天樞還想再争辯,卻被旁邊的天權長老打斷,他道:“冠州黎族最近很不安穩,蛟州民衆轉信新教,為求旻國安穩,還請大祭司早日為聖女挑選夫婿,延續殷氏血脈。”
天權長老百裏崈正是百裏息的父親,若說這世上誰最關心殷氏血脈傳承,那就是他了,畢竟他要為百裏家的子弟們供丹藥,一個殷蕪如何能夠?多多的生,藥引才能源源不斷。
這事并不是秘密,只不過對各方利益都無損害,便都緘默不語。
五年前,前任大祭司馮南音隕身,百裏息成為新任大祭司,但他對神教事務并不熱衷,前三年都在閉關,只有重大祭祀活動才會現身,這兩年因蛟州新教活動頻繁,他才出來得稍多一些。
至于他和百裏崈的關系,則是所有人都知道的極度交惡,衆人只知道他五歲被馮南音帶離百裏家,從那時起就斬斷親緣,馮南音死後百裏崈雖然極力想将他認回百裏家,但一直未能如願。
神教內的幾股勢力樂意見到這樣的形勢,否則這神教豈不變成百裏家的神教了。但殷蕪成婚對神教各方都有利,畢竟殷氏的血脈順利傳承,在百姓眼中便是神教的神明尚在,衆人也都在等百裏息的回複。
神座之上,百裏息淡淡開口:“好啊。”
百裏息将事情交給儀典司的副掌司邬池去辦,又将幾件事吩咐下去,便準備回去,才出戒塔卻被百裏崈攔住。
百裏崈的腿壞了許多年,此時坐在輪椅上,眸中雖有怒意,卻極力展現出自己的親切,“我聽說你免了百裏衡的掌司一職,他不過是同往常一樣取了聖女的血,何至于受這樣的懲罰?”
“天權長老若是為他求情,便不必了,百裏衡絕無再回儀典司的可能。”
百裏崈臉上的慈父神色險些碎裂,忍了又忍,才将罵人的話咽了下去,勸道:“百裏家子弟衆多,你不讓取血,這麽多人就沒有藥吃,你怎麽說也是百裏家的人,為何這樣不講情面?”
百裏息本就生了一副冷情冷性的模樣,聽了這話竟勾起唇角,“有藥吃也擋不住發瘋殺人。”
聽到“發瘋殺人”幾個字,百裏崈面色一變,胸腔中那點為父的高傲瞬間消失,渾濁的眼睛裏是掩不住的怒意,最終卻還是不敢對百裏息說什麽,只能忍着不快道:“百裏家的子弟我會約束,但藥不能斷,你也多體諒家中兄弟叔伯。”
“那就看天權長老自己的本事了。”百裏息轉身欲走卻又停住,“還有,本座自五歲便斬斷親緣,沒有什麽兄弟叔伯,若是有人冒認,本座會親手送他下地獄。”
直到百裏息走遠,百裏崈才咬牙低聲罵道:“當初就該連你一起殺了。”
*
雪白的小豹子在地上打滾,憨态可掬,殷蕪給它起了個名字叫“平安”。
前世出事後,這只豹子就被孟家人帶走宰殺了,雪白的皮子剝下來做成了圍脖又送還給她,送來的孫家人還笑眯眯說:“孟家感念聖女的恩情,往後會常常來供奉聖女,還請聖女不要多心。”
殷蕪怎麽能不多心,她那時都要吓死了,夜裏睡覺都不安穩。
這次她留下了這只小豹子,錯的是人,又不是它。
靈鶴宮的宮女侍衛換了一批,只有茜霜還在。
她養了幾日病,喝了藥,精神總算好了一些,只是總夢見母親,夢見她絕望的眼神,夢見她死的時候身上的血都流幹了。
這日她正在屋內臨摹字帖,茜霜忽進來禀報:“儀典司副掌司邬池拿了些畫像,說要聖女自己挑一挑,此時正在前殿等着。”
殷蕪皺眉,“畫像?誰的畫像?”
“好像是要給聖女選夫君。”
殷蕪記得前世是百裏衡來送畫像,怎麽這次卻是邬池來了?
邬池見了殷蕪便恭敬行禮,他年紀二十上下,模樣端正,是儀典司副掌司,殷蕪前世和他沒什麽交集。
“不知邬掌司來靈鶴宮何事?”
邬池将手中的一疊畫像呈給殷蕪,道:“幾位長老大祭司商定要為聖女選婿,這些是候選男子的畫像,大祭司請聖女過目,看可有中意之人。”
怎麽忽然要給她選婿?前世倒也給她選了個夫婿,不過是幾個長老選了一個出來,但殷蕪連人還沒見到,那人就因在妓館争風吃醋被打死了。
殷蕪接過那一疊畫像,随手翻了翻,沒看見前世的那人。
見殷蕪不言語,邬池也不催促,道:“大祭司說讓聖女慢慢選,若這些沒有滿意的,便再尋好的,若有中意的,聖女便讓人将畫像送到儀典司即可。”
見邬池準備離開,殷蕪叫住他,試探問道:“百裏掌司最近很忙嗎?我有些事想找他。”
邬池停住,低頭拱手,道:“掌司前幾日得了重病,如今在家養病,屬下暫代掌司之職,若聖女有事,可吩咐屬下。”
“我知道了,那日後便有勞邬掌司了。”
前世百裏衡可沒得什麽病,如今自然也不會無緣無故就病了,她猜想應該是因他私自來取血,自己又演了那出戲,所以被百裏息罰了。
百裏息既然能罰他,說明她演的戲有用,既然有用,她就要多演演……
殷蕪抱着那疊畫像,起身去了臨淵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