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卡爾頓花園占地近二十六公頃。巨大規模的展覽會吸引了衆多國家專業人士和嗅見商機的商人參展。
顧宥缦的電話從上午開始響個不停, 她的行程被透露,許多未曾聯系的參展單位找上了門。
她在巴黎辦過個人攝影展,作品上過《Melancolia》, 被業內譽為“最年輕的花卉攝影師”, 手上還有海內外許多影像平臺的資源,名號響亮, 不少人都鉚足了工夫想帶着作品擠入她的鏡頭下。
回不了那麽多人,又不能得罪各位日後的財神爺,她一概回複, 這次展覽的所有作品她都會記錄, 争得許可後回國制作電子觀展手冊。
卡爾頓花園已經由各式各樣的鮮花所傾蓋,最大的藝術作品是一個高逾兩層樓的花車。
許多人都被這巨大的藝術創作吸引了目光, 找着不同角度拍攝。
顧宥缦也不免落俗,拍了幾張, 轉身正要走, 忽然撞上了一個人的肩膀, 她立刻回頭道:“Sorry.”
“Never mind.”對方一頓, 忽地驚訝道, “Yuman?”
“Yes,you are......”
顧宥缦打量了對方好幾眼, 有些不确定地道:“Elsa?”
“是我!”
對方立即用法語回答到。
顧宥缦驚奇地打量了她許多眼, 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叫錯了名字了。
在她記憶裏Elsa是一個總穿着簡單的格子襯衫,臉上有些雀斑的小姑娘, 但是此時站在她面前的這個女人卻畫着十分濃豔的煙熏妝,手臂和脖頸上畫滿了“海娜”紋樣。
而顧宥缦之所以能喊出她的名字, 是因為她的脖頸處戴着一個特別的十字架的項鏈,十字架中間是一朵百合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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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宥缦和Elsa小組合作過, 每次開始會議之前,Elsa都會捧住她的十字架項鏈,神神秘秘地祈禱一番。
久而久之,顧宥缦已經記不住Elsa長什麽樣了,卻很難忘記她脖頸上的這一根項鏈。
見她認出了自己,Elsa也十分興奮,她高興道:“自從你回國以後我們就沒有見過了。”
“是的,”顧宥缦客氣寒暄,“你最近過得還好嗎?”
“我很好,對了,這次我的團隊也參加了花卉園藝展,你要來看看我們的作品嗎?”
“好啊,等我忙……”
她只是禮貌應一聲,卻被Elsa不由分說地熱情地拉到了她的作品前。
她的作品也和從前的保守風格大相徑庭了,運用了大量彩葉芋和西番蓮還有黑色馬蹄蓮,帶有濃烈的地域風情,有着一種粗犷和詭谲的格調。
顧宥缦看完後直接道:“這看起來不像你以前的風格。”
“哈哈哈,這一切都要歸因于我的愛人,他是一個Rapper,我愛死他的音樂了,他的野性‘解放’了我的思想和身體。”
對嘻哈和說唱這樣的流行音樂顧宥缦一向是品味不夠欣賞不來的,她客氣笑笑道:“看來你找到靈魂伴侶了。”
“當然,”Elsa反問她,“你也結婚了嗎?”
對方問得這麽直接,讓顧宥缦也有些意外,“你怎麽知道的?”
Elsa誇張地笑道:“因為我看到你的戒指了。”
顧宥缦手上還戴着周惟深向她求婚時套上的戒指。他們并沒有辦結婚儀式,原本就只是扯個證應付家裏,因此對這些形式上的東西,她都不怎麽在意,沒想到這一個小物件也會被人注意到。
“是的,我結婚了。”她直率道。
Elsa大笑:“我就知道,當年我就看得出來他很愛你,你們中國人真的很長情。”
當年?
顧宥缦想起了一個早已分道揚镳的人。
她知道Elsa誤會了,但萍水相逢,不必再刻意解釋,因此只笑笑道:“Elsa,我還有一些工作要處理,就先離開了。”
“OK,”Elsa說,“我現在就住在卡爾頓花園附近,晚上有時間出來和我們喝一杯啊。”
“可以的,有緣再會。”顧宥缦擺了擺手,拎着攝影機走了。
她将這只當成一個小插曲,不曾想日後會引發一場怎樣的小地震。
這次展覽的行程并不繁忙,花園裏來來往往的人分散,三天的時間足夠她好好記錄展覽的作品,之後回國為各類宣傳稿供圖以及制作電子觀展手冊了。
鮮活的花卉供給了她生命的活力,再度從花園中出來,顧宥缦全然放松地走在大街上,瞥見了一家售賣鑽石珠寶的店。
想到周惟深說她欠他一個戒指的話,顧宥缦不由自主地走進了店內。
穿着黑色套裝的白人導購小姐姐走過來,詢問:“請問女士你想看看什麽?”
她問:“請問有男士戒指嗎?”
“有的,您需要哪種款式?”
導購将她帶到了戒指區域。
白光燈打在一排一排的戒指上,耀眼奪目。顧宥缦看了一下,覺得黃金的戒指太過俗氣,銀質的又有些過于廉價,看了看去,又都挺素的。
想了想,她将自己的手放在了臺面上,問:“有沒有和我這顆戒指相似的男款?”
導購被她手上的大鑽石閃了閃眼,“男戒這樣的款式比較少呢,您要不要看看這款帶碎鑽的男戒?”
顧宥缦拿起導購給她的戒指端詳片刻,搖了搖頭。
“這些款式您都不喜歡的話,我們還有線上可以選購定制的款式,您可以看看。”導購拿來了一個平板,打開了款式的樣圖放在了顧宥缦面前。
顧宥缦刷過了一張又一張的男戒圖片,都差了點感覺,直到她再往下一劃,劃到了一副對戒。
女士鑽戒上的克拉當然不如她手上的這一枚,但男士戒指的設計卻很有特點,在一圈硬質的戒指中間有一條蜿蜒金線,這條金線用極簡的線條拉出了一朵玫瑰的圖樣。
她問導購:“請問這款戒指有貨嗎?”
導購說:“這是我們設計師特別設計的周年聯名款,目前是沒有現貨的,價格也比較高,您是喜歡這款嗎?”
“是的,這款多少錢?”她問。
導購将商品的價格放大給她看了一下,如果是人民幣的話也不能算很高,但是由澳幣再換算成人民幣就......
目前她的全部身家加起來也買不起這一副對戒。
“我再考慮一下吧。”
現實比人強。
導購小姐姐只笑笑,“您還可以看看其他款式。”
顧宥缦又看了許多圖,看來看去,還是覺得之前的那一對更合她的心意。
“請問那對戒指預訂的話,是需要付全款還是可以先付定金呢?”
“這枚戒指我們的工期比較長,需要一個月,您可以先付三分之一的定金,到貨後您再支付剩下的貨款。”
“好的,我了解了。”
她還是不甘心地又問了一遍,“這個戒指男戒不能單賣嗎?”
小姐姐微笑搖了搖頭,“這是套戒,是不拆開賣的。”
顧宥缦手上有周惟深給她的卡,應該怎麽也不至于買不下一對戒指。
可刷他的卡給他買戒指,羊毛出在羊身上……不太道德。
“我考慮一下再來,可以嗎?”
“好的,您到時候還可以帶上您先生一塊過來,或者記一下他的手指尺寸。”
導購小姐姐這麽一說,顧宥缦才想起來,她還不知道周惟深應該戴哪個型號的戒指。
她擡頭道:“謝謝啊。”
“不客氣。”
預定的三天參展時間結束,顧宥缦還是在墨爾本多留了一天。
比她想的還要早,當天下午,周惟深便回了墨爾本。
她當時正從珠寶店回到酒店,收拾了一下行李,準備明後天就離開墨爾本回國。
酒店房門被叩了叩,她想着是不是客房服務,拉開門一看,先聲奪人的是一捧藍色系鮮花,缦塔、鳶尾和粉玫瑰交織成一束,而後,她看見了周惟深。
他沒再穿他那些西裝,今天穿的是一件頗年輕的休閑服,像剛打完高爾夫便馬不停蹄趕了過來。
她驚訝:“你怎麽就來了?”
他沒有先回答,而是松開拉着行李箱的手,将她攬入懷中,嵌入式地緊緊擁抱了一下,舟車勞頓,他聲音難掩疲憊:“工作談完了,一步都沒停,買了機票就來了。”
顧宥缦手指都不知道該往哪放,開心又有些微窘,“你也不先和我說一聲。”
周惟深低聲笑,“提前說了,那還有驚喜嗎?”
她輕輕攬了攬他的腰,“進來說吧。”
周惟深拎着行李箱進了她的房間,将花束遞給她,問:“這幾天工作怎麽樣,順利嗎?”
顧宥缦接過他手中的花束,看了看位置,放在了餐桌上,“挺順利的,今年的花展規模比往年都大,國內也出現了很多的新人,很好的勢頭。”
他點點頭,再關心問:“晚飯吃了嗎?”
“還沒有,我打算過一會兒去吃。”
“你這幾天都吃的什麽?”周惟深懷疑她又吃了些垃圾食品。
看懂了他的關心,顧宥缦故意道:“也沒什麽,就是吃了兩頓肯德基還有一頓下午茶。”
“肯德基?”
“你沒吃過嗎?就是一個全球連鎖的快餐。”
周惟深被她氣笑了,“宥缦,我讓你出去好好吃飯,你就吃了肯德基?”
她攤手,“對啊,你不是說找口碑好的麽,全球連鎖,有口皆碑。”
時間尚早,周惟深原本想先洗個澡,換身衣服的,處理一些公務再出門,聽她這麽一說,現在只有一件事,他拽住了她手臂,另一只手掌捏住她後脖頸,抓貓崽子似的不容她拒絕道:“出來吃飯。”
因為這幾天花展的緣故,卡爾頓花園附近的人流量直線上升,他們來之時還人流稀少的大街上已經是摩肩接踵。
好在他随行安排有車,倆人一前一後地上了車。
約莫半個小時路程後,車停在了一家熱鬧非凡的中餐廳外。
周惟深道:“你不是想吃中餐嗎,我問過一些朋友,說墨爾本這家餐廳口味不錯。”
吃了幾天漢堡和炸雞,嘴都吃上火了,今天他就是說吃白人飯都行,顧宥缦沒有意見,“那就嘗嘗,我都可以。”
她以為他是一時興起決定來這,和周惟深走進了中餐廳後,一個亞洲面孔的小哥迎上來問:“您好,今天人比較多,請問有預約嗎? ”
“我姓周。”周惟深道。
小哥立刻道:“周先生,您預定的包廂在樓上,我帶你們上樓。”
這家店飽受好評不是沒有緣由的,一道鍋包肉,黃豆炖蹄髈,糯米排骨和脆黃喉,完全拿下了顧宥缦的胃。
她紮起了長發,埋頭苦幹,吃到最後已經吃撐了,一擡頭發現周惟深正看着她。
她不明所以,“你看我幹什麽?”
他忍了忍笑意,“你像小豬一樣。”
顧宥缦無語片刻,夾了一塊蹄髈放他碗裏,“周先生,比喻不是這麽用的,正吃着呢。”
周惟深動了筷子,調侃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聽懂了內涵,顧宥缦想揍他了。
說他中文不好,他偶爾又能冒出幾句“損詞”,說他中文好,那一爪子中文給她都看樂了。
就和選擇性失聰一樣,這人中文水平也選擇性時高時低。
周惟深鮮少吃中餐,或許是口味不同,又或許是飲食習慣的原因,他不大吃重油重鹽的食物,日常三餐已經有了固定公式:蔬菜水果加雞胸肉或牛肉,再放一兩片芝士或者火腿片。
這樣的飲食健康沒有負擔,今天這一頓在他眼裏全是高熱量的碳水炸彈,他吃了一兩口便放下了筷子。
顧宥缦吃完了一大碗飯才停筷,他問:“吃飽了嗎?”
“吃飽了。”
“我去埋單。”他起身道。
顧宥缦躺在座椅上扣起手指伸了一個懶腰,絲絲涼風吹着,入目皆是中國元素,難得感覺到惬意。
周惟深買完單回來了,問她:“再坐會兒還是現在走?”
她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吧。”
到了樓下,接的車也開過來了,她今晚卻不想再坐車。
她問周惟深:“走走嗎?”
他無有不可,“好。”
五月,是墨爾本的秋天。
天色早早黑了,寒風略有些蕭瑟,道旁落滿了樹葉,高大陰翳的樹木垂下一灑的枝條。
城市燈火闌珊,街面上有人遛狗,有人遛娃,還有年輕的學生們嬉笑着或踩着滑板沖刺而過。
她挽着周惟深的手臂,沒有刻意地找話題,只是散漫地走在大街上,私心裏卻覺得已足夠溫馨。
她從未感覺過和另一個人在異國他鄉的街道上相互倚靠的感覺。
陌生,而又溫暖。
不知不覺間,她那緊鎖的心門已敞開了一條大縫,她覺得他們這樣如同前世相逢的契合應當不是她的自作多情。
她挑開了話題,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你發現了嗎?”
他反問:“發現什麽?”
“我其實不是個相信緣分的人。”
他側頭看向了她,微微點頭,“我知道。”
靜了片刻,她目視前方,輕聲說:“周先生,我好像是有點相信緣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