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第二天, 室內還是一片昏暗,不知是天還沒亮還是窗簾遮光性太好,卧室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顧宥缦睜開眼睛第一件事就是摸起床頭櫃上的手機看時間。
離鬧鐘響正好還有五分鐘。
她關了鬧鐘, 将床頭臺燈打開調亮了一點光線, 側身看了一眼睡在旁邊的男人。
他睡顏靜谧,英俊的眉眼閉着, 不知在夢裏夢到了什麽,唇線拉得很緊,下颌線都透着冷酷的鋒利。
昨晚倆人睡得相安無事, 今早醒來中間還隔着一條手臂展開那麽寬的距離。
這會兒就是顧宥缦一貫對男人本性都帶有偏見, 也發自心底地承認對方稱得上是一個紳士了。
她輕手輕腳地掀開被子,又将被角放下, 赤腳踩在地上,彎腰拾起拖鞋, 抱着自己昨晚換下的衣服走到了外面的小客廳。
沒開大燈, 借着朦胧的天光她換上衣服和鞋, 将拖鞋放到牆角一側, 動作很輕很慢地拉開門把手, 走了出去。
時間尚早,卻已能聽到傭人們“沙沙”地打掃聲。
她從樓上坐電梯下樓, 碰上了灑掃的傭人。
看到她這麽早就起了, 傭人也不免驚訝,打招呼道:“少奶奶起得真早, 您早上想吃什麽?”
顧宥缦被“少奶奶”的稱呼弄出了一聲雞皮疙瘩,壓着聲音道:“不用這麽客氣, 叫我小顧就好。”
她看了眼牆上的挂鐘,現在還不到六點。她道:“我要去趕飛機就不在這吃了, 你們吃吧。”
時間緊迫,她八點的飛機,行李在工作室,現在還要從周宅到工作室拿行李,然後直奔機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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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惟深是在七點半醒的,一轉頭看身邊,小床頭燈還亮着一點光,床側已經不見人影了。
跟合法妻子躺在一張床上,晚上又喝了一點酒,說腦子裏完全沒有點什麽心猿意馬是不可能的。
昨晚他躺了許久才真正入睡,睡得難免沉了些。
想着她可能剛起來了,周惟深捏了捏鼻梁,從床頭拿了一副半框眼鏡戴上,又按開了自動窗簾。
衛生間的門合着,他以為她在裏面,站着叩了叩門,道:“宥缦?”
裏面沒有回應。
他擰開了門,發現門內空蕩蕩的,并沒有人。
再回頭看,房間裏昨晚她換下來的衣服也不見蹤影了,周惟深意識到了什麽,走去床頭拿起手機看消息,發現也并沒有她的信息。
應該還在家,可能去樓下了?
周惟深揉了揉太陽穴,簡單洗漱了一下,換上一套休閑裝,走下了樓。
總管看到了他,微微欠了欠身,“大少爺,早餐已經好了。”
“看到我妻子了嗎?”他問。
總管有些意外,“少奶奶一大早就走了,說要趕飛機,沒和您說嗎?”
周惟深腳步一定,“趕飛機,幾點的?”
總管反應迅速,“我這就去查航班。”
她竟然真的一聲不吭就走了。
一大早,一股郁氣就抵在了周惟深胸口。
他沉着臉進了餐廳。
傭人們從沒這麽如有實質地感覺到大少爺生氣了,大氣不敢出,把早餐端上桌,匆匆退出了餐廳。
沒一會兒,總管拿着平板走過來了,道:“大少爺,少奶奶是坐的八點的航班飛肯尼亞,這趟航班已經停止值機了。”
“訂最近的航班。”
“您是要去……?”
周惟深側頭看他一眼,聲音低沉,臉色風雨欲來,“肯尼亞。”
總管趕快看看航程表,“最近一趟是今晚九點,到達時間是明天下午,我給您訂了。”
“嗯,還有,以後別叫她少奶奶,叫小顧或者顧女士。”
總管躬身道:“早上有傭人也和我說了這件事,好,我再交代下去。”
木苒芬今天特意起得比以往稍稍要晚了半個小時,想着年輕人新婚第一天,難免要晚起一些才能來見她,又善解人意地遣傭人去問問小夫妻起了沒有,誰知傳回的消息是,大少爺在收拾行李,少奶奶已經走了。
一口早茶含在嘴裏,喝不下,吐不出,好不容易咽下了,木苒芬将茶蓋重重一放,忍怒道:“把惟深給我叫過來!”
顧宥缦在登機前猶豫過要不要發條消息給周惟深,想到之前已經打過招呼,和周惟深說過她要去肯尼亞出差的事了,再者時間尚早,怕他還沒醒,索性決定等飛機落地了再告知他。
上飛機前她就将手機關機了,其他行李都托運,身上只背着一臺機身、一個壓縮頸枕和筆記本。
常人每次出遠門都要惴惴很久,顧宥缦卻已經習慣了空中航旅的生活,甚至常覺得只有在飛機上與地面失聯的那一段時間才是最輕松的。
八點一十,飛機徐徐升空,朝着南半球飛去。
這次拍攝是團隊合作,主要是給國內一家進口花卉的公司拍宣傳片和宣傳圖,顧宥缦負責宣傳圖和宣傳片的指導。
她比預計時間早一天出發,團隊安排有地陪接待,她倒是不太擔心安全。
這次她的直接雇主不是花卉公司,而是宣傳團隊,相當于外包。對方開給她的價格是20萬,抛掉成本,到手大概能有15萬左右。
請她一個外包都能開這麽高的價,可見團隊這一條片子總報價至少有七位數。
一家公司的盈利空間肯定比個人單打獨鬥更大。顧宥缦也不是沒想過成立自己的公司。
專業花卉攝影這塊是新興市場需求,粥多僧少,她現在在圈子裏小有名氣,倒不怕沒生意,但要成立公司,不是去工商局、稅務局報個到,拿個營業執照就行了的,公司的支出成本,人員的培訓都費時費力,而且業務也務必要走更商業化的路向,想到這些,顧宥缦就頭疼。
每一個幹技術的最後咬牙開公司,一定都是經過一番極其複雜的掙紮才能下定了決心。
顧宥缦還沒被逼到這份上,心裏還是想着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抵達肯尼亞機場時已經是晚上。
地陪是個精壯的漢子,操着一口帶點方言的普通話,替顧宥缦接過了行李箱,要來拎她攝影包時,她拒絕了,自己背着七八斤的包,拎着七八公斤的鏡頭包,朝着機場外而去。
地陪将她行李放進後備箱,道:“顧小姐,你晚上還沒吃飯吧,要不我們先去吃點什麽?”
“你推薦,離酒店近的,別太貴就行。”
上了地陪的商務車,她将包放在身側,一打開手機,嗡嗡聲立刻響了起來。
她先将一些工作上的消息都回複了,接着拉到了周惟深的微信聊天框裏。
他問:[什麽時候走的,怎麽沒叫醒我?]
[一路平安]
[到機場了嗎?]
[落地了嗎?]
[和朋友一起嗎?]
[住在哪家酒店?]
她一次性回了他;[五點多醒的,太早了就沒吵你。落地了,有地陪接,還沒到酒店]
消息剛發過去沒多久,那邊的視頻電話就打過來了。
“滴嘟滴嘟”的聲音響起,地陪從後視鏡裏往後看了一眼,顧宥缦掩着話筒解釋一句:“我丈夫視頻。”
地陪打開了車裏的燈,方便她開視頻。
顧宥缦接通了通話,調整了下角度照着自己。視頻那邊也出現了周惟深的臉,看不出背景,他正支着膝蓋俯視着鏡頭。
顧宥缦調整了下視角,照了照車外道:“我已經到肯尼亞機場了,剛出來。”
“你一個人?”周惟深問。
顧宥缦舉着手機照了照司機,“沒有,還有地陪。”
畫面裏司機一閃而過,周惟深緊緊地皺起了眉頭,“男的?”
“嗯。”
她一個女孩去非洲那麽遠的地方,獨身一個人,地陪還是異性。
周惟深直起了身,舉起手機道:“還沒吃晚飯吧?你把你酒店位置發給我,我在那邊認識幾個朋友,我讓他們帶你去嘗嘗當地特色,有什麽事你就直接聯系他們。”
顧宥缦最怕和這種七拐八拐的朋友打交道了,她拒絕道:“不用了,我這邊有地陪就夠了,也不早了,就不打擾你朋友了。”
“宥缦,”他加重了語氣,“聽話。”
她不退步,“真不用,放心,我也不是第一天出來了,安全問題我自己會注意。”
“你把實時定位發給我,不要讓我擔心。”感覺自己語氣太硬了,他又放輕了聲音補充,“好嗎?”
查崗一般的窮追不舍讓顧宥缦心生出些不舒服,她“嗯”一聲,草草挂了電話,頓了頓,還是發了個定位和酒店位置給周惟深。
不管怎麽說,他們是夫妻,對方想知道她的行程并不是什麽越界行為,只是她習慣了一個人獨來獨往說走就走,忽然到一個地方還要給另一個人報備,多少有點不太适應。
國內機場,保镖彎腰提醒劍眉緊鎖的雇主,“周先生,頭等艙可以登機了。”
第二天上午,顧宥缦和拍攝團隊在酒店碰面,等他們稍作修整後,下午便出發去這邊最大的玫瑰園。
下午三點,一臺九座商務車将他們拉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奈瓦沙湖玫瑰園。
一望無際的原野上,有着一片巨大的玫瑰參觀園,透明的玻璃房內種着大片大片奶紫色的玫瑰,這是肯尼亞最著名的花卉之一,缦塔玫瑰。
玫瑰的純然芳香引人流連忘返,讓一行人連連驚嘆。
玫瑰園的負責人用不太流利的英文和攝制團隊講述着他們這裏的花卉歷史和産業。
顧宥缦插話問:“請問你們和中國的花卉生意來往多久了?”
“事實上,我們是從2018年才開始與中國部分地區的鮮花貿易的。”
正說着,顧宥缦的手機響了,她看了一眼,發現是周惟深的電話,正在工作的她将電話按了靜音,沒有接,結果一分鐘後,電話又追來了。
負責人善意笑笑,道:“沒關系,你先接電話。”
顧宥缦抱歉地點點頭,拿着手機去了一旁。
“喂,我在工作,什麽事?”她壓低了聲音。
對面稍停,也直切主題地問: “你現在在哪?”
“在外面工作,怎麽了?”
周惟深嘆氣,“今天的定位你還沒有發給我。”
“好,我待會發給你,我這會兒在忙,先不說了。”
電話挂了,顧宥缦還是覺得怪怪的。
結婚的人都這樣嗎,每天都要發條定位報備行蹤……?
顧宥缦還是耐着性子發了個定位給周惟深,才又回了剛剛的位置繼續聽講解。
五月的肯尼亞是雨季,難得撞上不下雨的好日子,當地氣溫還偏涼爽,大家決定趕趕工,這幾天內抓緊把任務完成了。
顧宥缦任務比團隊輕松一點,她只打算在肯尼亞待兩天半,後天她就要飛澳洲了。
她今天穿了一件棉麻的襯衫和高腰牛仔熱褲,襯衫裏是一件純黑的吊帶背心,背挎着攝影機,高挑又幹練。
聊着聊着,負責人忽地問她:“顧女士,你結婚了嗎?”
這樣的問題顧宥缦不是第一回聽到了,以往只能打太極,而今天她能直接而肯定地回答對方:“是的,我結婚了。”
負責人難掩失落,“真的嗎?你看起來還很年輕。”
“真的,剛剛領證。”她微笑。
“噢,能有你這麽優秀的妻子,你丈夫大概是這個世界上最幸運的人了。”
顧宥缦只笑,“希望他也這麽想。”
聊了沒兩句,負責人的電話也響了,他看了一眼,當即道:“對不起,我現在要去接一位重要客人,你們可以開始拍攝了。”
團隊裏的人忙活了起來,架機器的,擺反光板的,調無人機的。
顧宥缦将鏡頭包拎到花架旁,半蹲在地上将24-70F2.8鏡頭和機身組裝了起來。
團隊的小助理跑過來,和顧宥缦道:“顧老師,我們準備今天搶黃昏的景,現在您可以先拍。”
“好。”
顧宥缦本來也沒打算跟他們搶景。
見她裝好鏡頭了,助理又問:“您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嗎?”
“幫我看一下包吧,謝謝啊。”
顧宥缦拎着攝影機走進了花田裏,先調了調焦距,拍了張遠景找找感覺。
花田蔓延數十公裏,一望無際的曠野上,風一吹拂,所有的鮮花都朝向一側折腰。
她伫立在花的原野中,淩落的碎發被風吹得招搖,花瓣親昵地在她光潔又筆直的小腿上輾轉輕撫,棉麻襯衫透光,顯出一截細瘦的腰。
她專心致志。
那一刻,眩目天光下,萬頃的花田也成了她的陪襯。
一輛越野車是何時停在曠野中的,鮮有人看到,負責人先下了車,接着穿着黑西裝的保镖也從副駕駛下來,小步跑到另一側拉開了車門。
只穿着單薄襯衫的黑發男人解開了袖扣,緩步走出越野車。
保镖并攏手指,擡臂示意方位,“周先生,顧女士在那兒。”
“嗯。”
他沒有上去打擾她的拍攝,只是走到了車前,斜靠着車前蓋。
呼嘯的風将一切的精心裝持都吹得淩亂,他索性擡擡下颚,又扯松了領帶和領口扣子。
十七個小時的航班,三個小時的長途,跨越二十個小時距離,從北半球到南半球,在一片淡紫的玫瑰花卉原野上,他再一次找到了她。
她是一只無拘無束的氫氣球,稍一松手就會立刻朝着遠方飛去。
他不想拘束她的自由,卻又生怕她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破碎、墜落。
如從前很多很多次那般,他執意将她定格在自己的視野範圍內。
寫實主義已跌倒在她的抽象派。
最蹩腳的肉眼畫家,費力而愚笨地追逐最飄缈的缪斯。
我的玫瑰,我的缪斯,我的宥缦,我的妻子。
他說,寶貝,回頭看我一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