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春媽媽忍俊不禁道:“我的大少爺,這個‘孤’可不能這麽理解!”
漢字實在複雜,周惟深日常少用漢字,弄不明白她們這些謎語似地打機鋒。
木苒芬瞥他一眼,掩面而泣,“你常年在國外,周晏川又不着家,我在家裏和‘孤’有什麽區別?”
“周晏川又去哪了?”他臉色微沉。
“他要替你父親管着下面酒廠,你父親又有集團的事要管,這家裏誰顧得上我?”
周晏川會管理酒廠?
恐怕是整日和狐朋狗友混得樂不思歸了。
他起身道:“我去聯系周晏川。”
——
顧宥缦在工作室裏待了一個下午。
被炸街的二代們開着跑車轟鳴而過的聲音驚得心髒都突了突。
将修好的圖發給各雜志社編輯時,黃昏已至。
花藝A刊編輯回複:【收到,辛苦了,顧老師】
過了幾秒鐘,又傳來一條:【這圖片,我們是獨家嗎?哈哈】
她回複:【這套圖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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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外之意,還有別的風格圖她賣給了別家。
花藝A刊編輯:【那我還能看看別的套圖嗎?】
顧宥缦:【可以,但那是另外的價格(笑臉)】
編輯發了個笑哭,顧宥缦關了聊天界面。
她是獨立攝影師,沒助理,一個人就是一個團隊。優點是不受制于人,缺點是收入極其不穩定。
杜成霜認錢不認人的行事風格對她影響還挺大。幾年前她在國外工作,和白人老板鬧翻,連工資都不要,帶着一身“傲骨”出走,一張機票花完了所有積蓄,窮得差點沒鑽市場去翻剩菜,至此明白了清高不能當飯吃。
人都要吃飯啊。
她躺靠在辦公椅上,揉了揉肩膀。
完工的時間比她想得要早。她拿起手機,關了飛行模式,看了眼消息。
她有兩張電話卡,兩個微信號。
一個常年不接任何電話,偶爾回複微信消息,一個24小時待機,只要有甲方聯系,就一定回複。
1卡有兩個未接電話,家裏座機打來的,她看到了,沒回。
微信裏阿姨和父親又各自給她發了一條消息。
阿姨:【缦缦,明天周家老太太大壽,全家都去賀壽,你一定要回家啊】
父親言簡意赅:【回家】
走出花房時已經是傍晚,日落西沉,天光更顯金黃。細細碎碎的光鋪墊在建築上,像落了一城市的桂花。
此時才四月,尚且不到桂花飄香的時節。
習慣了去哪都背着攝影包,突然不背什麽了,她總覺得肩上空落落的,輕飄得好像人走着走着能被風吹起來。
香榭街是鹿海市的地标,也是潮人的聚集地。
街上走着穿裙子皮靴的男人,剃光頭的美女,打扮精致的老頭老太太,大家都很我行我素。
融進人潮裏,顧宥缦的穿着并不起眼,但來來往往的,總有人回頭看她。
她骨相極佳,丹鳳眼空靈,耳側零散的碎發随着她的走動而拂動,讓人不免覺得連風都偏愛于她。
等紅燈的間隙,一輛豪車停在了她面前。車窗緩緩降下,裏面探出一個男人的腦袋。
男人不掩意圖,将手機微信遞了出來,直截了當地問:“美女,加個微信嗎?”
顧宥缦習以為常地擡起手,指了下胸口,又搖了搖手,食指在嘴邊繞了一圈。
——我是聾啞人,我不會說話。
在男人發愣的時候,綠燈亮了,她走下路檻,不緊不慢地朝對面走了去。
這條路不能右轉,身後的車沒再跟來。
目睹那一幕的周邊人紛紛向她遞來同情的目光。這麽好看的姑娘,卻是個啞巴。
顧宥缦在馬路對面的煎餅店站定,看了看招牌。
店員小妹妹好心指了指店裏賣的最好的一款煎餅,又豎了豎拇指,示意這一款好吃。
顧宥缦點點頭,掃碼付了款。
沒一會煎餅好了,小妹妹道:“小心燙。”
她接過煎餅說:“謝謝。”
在小妹妹發懵的目光裏,她擠出人群,叼着餅走了。
從香榭街到顧家酒廠,有二十幾公裏的距離。她掃了一輛共享單車,騎到家時已經是晚上十點了。
家裏保姆來開了門,遞了一雙拖鞋給她。
“三小姐,吃過晚飯了嗎?”
“吃過了。”
“夫人今天帶二小姐買了新禮服,給你也買了一件,放在你房間裏了,去試試吧。”
“嗯,打擾你休息了。”
“不打擾,應該的。”保姆笑笑,見她進了房間,便又關上了客廳的燈。
顧宥缦關上門,按了下開關,燈沒有亮。
她又反複按了幾次,毫無動靜。
想着可能是燈泡壞了,她踩上床,借着手機光仰頭看了看燈筒。
燈筒裏的燈泡被人拆了。
是誰幹的根本不需要猜。
她今天騎車騎累了,懶得和顧以寧計較。下了床,進了衛生間。
好在衛生間的燈是一體的,拆不下來,還能亮。
借着衛生間的光她找了衣服,簡單洗了個澡。吹幹頭發,準備休息。
被子一掀開,她人麻了。
被子下是密密麻麻的螞蟻屍體。她閉了閉眼睛,将被子扔到了地上,掀起床單,将幾個角拎在了一起,走出了房間,上了二樓。
顧以寧門下是黑的,燈關了。
随着她片刻不停的敲門聲,父母房燈開了,門也開了,父親和阿姨披着外套匆匆走了下來。
見她站在顧以寧門口,隋夢蓮問:“缦缦,怎麽了?”
顧立峰就沒那麽好脾氣了,他怒道:“半夜發什麽瘋,你一回來全家都不用睡了?!”
聽到父親母親都起來了,顧以寧這才姍姍來遲地開了門,“三妹,你怎麽這麽晚才……”
沒讓她把話說完,顧宥缦松了手,将床單往她身上一撒,顧以寧連退幾步,驚恐得跳了起來,“啊——”
“床單給我洗幹淨。”她冷漠的眼神注視着顧以寧。
隋夢蓮也有些生氣了,道:“缦缦!家裏有洗衣機,你想洗床單放進去就好,哪有半夜讓姐姐幫你洗床單的?”
保姆聞聲也匆匆走了上來,聞言道:“太太,我來洗吧。”
她撿起床單,嘩啦啦的黑色碎粒往下掉,保姆定睛一看,驚一跳,“哪來這麽多螞蟻?”
顧以寧瘋了:“啊啊啊!把這個扔了,馬上把地給我拖幹淨!!”
爛攤子有人收拾,顧宥缦轉身便下了樓。
她一回來就攪和得全家不得安寧,顧立峰吼道:“你給我站住!”
看着顧宥缦下樓的背影,隋夢蓮攔住了暴怒的顧立峰,“算了,算了,她難得回來一次,随她去吧。”
“去年就不該讓她回國!”
顧宥缦置若罔聞,她回了房間,推開陽臺門,在陽臺藤椅上坐了下來。
腿很酸,有點困。
她抱着手臂,靠着椅背眯了會兒眼睛。
樓上哭哭啼啼的聲音還在斷斷續續傳下來。
能聽到隋夢蓮安慰顧以寧的聲音。
她說:“以寧,等你以後做了周家的義女,這家裏就沒人敢欺負你了,咱們娘倆再忍一忍啊。”
說着,還陪哭了起來。
周家真要收顧以寧為義女?
看來周家人眼神也不怎麽好。
她垂了垂眼皮子。
半醒半寐之際,門又響了。
保姆推開了門,抱着新的床上用品站在門口。看見顧宥缦坐在陽臺上,她道:“三小姐,不冷嗎?”
“不冷。”
她站起身走進房間,接過保姆抱來的床單被套,“謝謝,我來吧。”
“太客氣了,這是我該做的,還是我來吧。”她擡手要去開燈,忽然發覺燈也不亮了,“這燈怎麽壞了?”
“沒壞,沒燈泡了。”
“啊?那我去找個燈泡來。”
“不用了,就睡一晚上,不折騰了。”
聽她這麽說,保姆只得先理了理床面,将床單被套重新鋪好。
“三小姐,下次這種事直接叫我就好,不要找二小姐了。”她說。
“你該知道的。”
“……啊?”保姆手一抖。
“沒什麽,休息吧。”
她已經過了想要公道的年紀了,對錯都索然無味。
床單被套都換了,她沒再多檢查,在保姆走後便躺上了床,被子往頭上一罩,合眼沉沉睡去。
深夜。
周惟深找總管要顧家人的資料。
分産酒廠老板的家庭信息都登記在冊,總管将資料送進了他房間。
他一頁一頁翻過資料。
顧家酒廠,當家人顧立峰,二婚妻子隋夢蓮,大女兒顧靜姝,二女兒顧以寧,三女兒顧宥缦。
他的手指停在最後一頁上,點了點那張薄薄的照片。
照片上的姑娘,綢緞般柔順的長發披在耳後,露出整張素麗的臉,她微微笑着,眼裏的光很亮,有些腼腆。
他問總管:“這張照片是她多大的時候拍的?”
每年酒會下面的酒廠老板都會攜家帶口來一次,有些總管會留意,有些卻也不太有印象。
這個小姑娘漂亮,他是有些記憶的。總管想了想,說:“應當是十六七歲。”
周惟深點點頭,看向她的個人資料,發現學歷只記錄到中學:鹿海市十三中。
“怎麽只有高中?她大學是在哪上的?”周惟深問。
總管盡力回想道:“這位小姐好像高中就辍學了,後來,好像是出了國。”
“辍學?是什麽原因?”
“之前倒是沒有留意過。”總管看出他對這位小姐很感興趣,“大少爺,那我再去查查她的信息。”
不置可否。
周惟深慢慢地撕下了那張照片,“你覺不覺得,其實她更像秋荷姑姑?”
說真心話,總管覺得無論顧以寧還是這位顧宥缦小姐,其實都不怎麽像周秋荷,至多眉眼有個幾分相似。
海雲是上了年紀,想找個人寄托哀思而已,怎麽小輩也跟着湊起熱鬧來了?
這些話他不好說,只是斟酌片刻後總管附和道:“是有些像的。”
周惟深彎了彎唇角,忽然問:“海雲明天過壽,也要請老道士來?”
“是,年年如此。”
“你讓那個老道士先來我這,再叫他去海雲那。”
大少爺在海外長大,一向是不信這些算卦看相的,怎麽也信起老莊之道來了?
總管心頭疑惑,但也點了點頭,“好的,少爺。”
周惟深合上文件夾,遞還給他。
總管接住,遲疑,“大少爺,那張照片…”
“我留給母親再看看。”
只當他有意另擇義妹,總管退了下去。
周惟深盯着照片端詳了許久,不自覺輕輕笑了。他打開卡夾,将這張照片收進了內層。
他說過,有緣還會再見。
瞧,闊別多年,她還是又撞到他面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