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龍溪離松城很遠, 是個偏僻的山村。
外地人大多沒有聽說過龍溪這個村子，但對于本省人而言，龍溪不算是什麽名不見經傳的小地方。
許多居民都知道這裏的盲人很多, 因為某種帶有遺傳性的致盲基因。
縣城裏就有直達龍溪村的大巴, 通往村子的路有點陡，下車時宋念初蹲下去捂着嘴, 感覺自己都快要晃吐了。
一片橘子皮被人捏着, 放在她鼻子底下晃了晃。
宋念初擡起頭，看見梁賀手中拿着個剛剝完皮的橘子, 挺關心地看着她：“聞聞會好一點。”
“念初暈車了？”書晴剛拿完行李, 走過來問：“我這有暈車藥, 你要不要吃一片？”
宋念初接過橘子皮, 搖搖頭：“沒事, 這個味道能緩解一些。”
來這裏拍紀錄片的事情書晴早就和盲校的校長在網絡上溝通過了, 到了地方打個電話, 對方就派人過來, 把他們接到了學校裏。
“我們這個盲校能夠建立起來，也都是因為幾年前有好心人把我們這邊的情況發到了網絡上, 引來很多愛心人士的幫助。”
見面時校長握着書晴的手, 特別誠懇地說：“所以我們在收到你的電話時特別高興，外面的世界裏有這麽多人在關心我們的孩子, 這真的是非常好的一件事。”
書晴跟校長說着話，梁賀端着攝像機拍攝, 側過頭用氣音問宋念初：“你要入鏡嗎？”
宋念初沖他搖了搖頭。
寒暄過後校長帶着他們參觀了一遍學校。
盲校和普通的學校有很多方面都不太一樣，例如無障礙坡道, 地板上鋪着的盲道，觸覺标識、導引線。
最不一樣的自然是在這裏就讀的學生。
這是宋念初第一次見到盲人。
眼睛看不見會引發許多問題。
比如瞳孔上翻歪斜, 露出大片大片的眼白；比如肢體不協調，走路姿勢怪異。
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來，這些孩子其實和健全人不一樣，他們身上懷有某種障礙。
宋念初雖然不出鏡，但也會在旁邊問一些問題，聽校長作出解答。
她了解得越多，心緒就越發複雜。
沉重之餘，還有震撼。
下午的時間他們簡單地參觀了一遍學校，明天要跟着一個班級進行深入了解與拍攝。
村子裏沒有什麽可以供外人住宿的地方，他們晚上搭着大巴回了縣城，在外面找了家飯館吃飯。
“我還是第一次親眼見着殘障人，”
書晴有些感慨，“他們的世界太不一樣了。”
梁賀用紙巾擦了擦長凳，坐下時嘆了口氣：“我以前點外賣的時候倒是有見過那麽一兩個聾啞騎手，但他們不開口說話，其實也不太能看出來是殘障人士。”
飯菜上了，宋念初掰開木筷，有些心不在焉。
殘障人士、盲人、殘疾人。
這些字眼被反複提起，宋念初難以避免地想起了沈則随。
在她面前出現的時候，沈則随總是穿着假肢，全身齊齊整整。
所以即便知道他需要用輪椅代步，但很多時候，在宋念初的心中，沈則随和她其實并沒有什麽不同。
宋念初不會刻意去想他的身體和健全人的身體有哪裏不一樣。
可是現在，從盲校回來，在桌邊聽着同伴讨論盲人的此時此刻，宋念初難以自制地去想他的腿。
“念初怎麽了？”
男人的聲音将宋念初喚醒，她遲緩地眨了一下眼眸，才意識到自己的筷子停在碗裏，遲遲未動。
梁賀看着她，笑了一下：“是今天受到的沖擊力太大了嗎？”
“是有點，頭一回見到這些。”
宋念初放下筷子，喝了一口飲料，“但其實還是很感動的。”
她想起今天看見的那些一年級的年幼孩子，“他們看不見，不小心會把腳摔傷，可還是在跌跌撞撞地融入陌生的新環境，努力去生活。”
書晴舉了舉杯：“是，當然。”
“我媽媽當初有個學生出事短暫失明，恢複視力之後自己決定進盲校裏支教。這個我跟念初說過，梁賀你可能還不知道。”
書晴說，“我那時候聽說了這件事，心潮就特別澎湃，特別想做點什麽。不然我一個壓根不相關的歌力雜談主播，也不會想到來拍這種紀錄片。”
宋念初跟她碰了一下杯。
梁賀撥了一下攝像機，笑了笑：“剛才那段也拍下來了，挺好的素材。”
宋念初與書晴對視一眼，前者忍不住樂起來，後者按住額頭，嘆了口氣：“專業。”
這一天早晨轉車趕路，下午在學校裏逛了一大圈，晚上回到旅館的時候，宋念初一點兒力氣都沒有了。
今天肯定沒法開播。
她洗完澡，放松地躺在床上，和爸爸媽媽打了個視頻通話，然後打開星月平臺。
給觀衆們看的那一條請假動态下面評論挺多，宋念初點進去看了一眼。
點贊評論最高的那一層是她很眼熟的ID，一個老粉。
【直播減少可以，作為補償，在上條動态評論區的熱評裏随便挑一個完成叭（比心）】
下面一溜串的格式回複。
【我同意，建議抽我那個，創造節目效果來固粉[比心]】
【我同意，該把熱評全十全部做了，都是辛辛苦苦撈出來的評論，怎麽可以區別對待！】
【我同意，今寶你也不想看到粉絲又哭又鬧吧！】
打星月杯的時候，宋念初在直播間裏曾經跟粉絲打過賭。
她說如果自己拿不到十個人頭，就在熱評前十裏随便挑一個評論，做那條評論想讓她去做的事。
後來那局她人頭數最高，賭約自然作廢，動态底下的熱評宋念初也忘了去看。
被這一位層主提醒，宋念初抱着枕頭翻了個身，點開那條動态，挺感興趣地翻了翻評論。
希望她和某某主播聯動、希望她和誰誰誰一起玩什麽游戲，這些都算是正常的。
還有提議讓她和貝貝一起COS無畏契約新出的一對搭檔英雄、讓她直播用腳打游戲的，宋念初邊看邊樂。
刷過最上面的一排熱評，她看到了一些不善的言論。
提議COS的評論下邊的“你家今寶不可能敢露臉的啦”，希望讓她與其他主播聯動下邊的“又在找新大腿抱了耶”。
還有人在她的動态下面說“今寶平時打游戲也會窺屏嗎（沒有冒犯的意思QAQ）”。
“窺屏”這個字眼被頻繁提起，宋念初想想便能知道原因。
多半是因着剛過去沒多久的星月杯。
宋念初臉頰鼓了鼓，有些不太開心，又不想被這些話所困擾。
“……清者自清。”她對着屏幕嘀咕，自己安慰自己。
明天早上還要早起，她看了一會兒視頻，便将手機放在一側，關燈睡覺。
而在她入睡的一個小時後。
一條新發布的視頻被星月平臺的推送機制選中，出現在了許多人的首頁推薦上。
《論星月杯背後黑幕》
夜間正是平臺用戶最活躍的一段時間，這條視頻的播放量很快就超過了一萬，還有在飛快攀升的趨勢。
林清銘也看到了這個視頻。
“……星月杯，”他靠在床上，喃喃自語，“這不是浴火的那個比賽嗎？”
當初林清銘想要和沈則随一起打浴火星月杯，重溫一下從前一起打各種比賽的記憶，還特意去找了宋念初，問她有沒有星月杯的名額。
比賽是沒打上，瓜還是可以吃的。
林清銘點開視頻，調整了下自己墊着的身後的枕頭，神色懶散地聽着。
視頻播放十秒鐘，林清銘神色一滞，坐起來了些，眼睛牢牢盯住畫面上出現的那兩個名字。
視頻播放一分鐘，林清銘懶散的表情逐漸扭曲，隐隐染上幾分震驚之色。
——視頻播放五分鐘。
林清銘按了暫停，退出星月平臺，手速奇快地撥打出語音通話。
漫長的撥號聲響，通話終于被接起，對方聲音響起，帶着些入睡被吵醒的低啞。
“什麽事。”
“——随哥，”林清銘聲音擡得很高，炮語連珠地問：“你是不是和念初一起打星月杯了？還打到了決賽？”
電話那一頭，沈則随正從床上坐起來，摸索着去開牆上的燈，聞言動作稍稍一頓。
房間中一片黑暗，手機屏幕的光便格外刺目。
沈則随展臂按了燈，“嗯”了一聲。
若林清銘能早些發現這件事，他大概會糾結于為什麽這兩人一起打比賽，他卻壓根沒聽到過一點兒風聲。
但現在林清銘完全沒有心思去管別的事情。
“你們對手髒，太髒了，”
林清銘的語氣近乎是痛心疾首的，“随哥你看到星月平臺上的那個黑幕視頻了嗎？他們說你窺屏！不是，你玩兒浴火那麽厲害，打個神話用得着窺屏嗎？”
沈則随眼睛未擡，安靜聽着。
房間裏沒有其他人，他也不用再扯着唇角如正常人般微笑。
只有在夜間格外好動的黑貓能看見他恹恹垂着的雙眼，能看見他漠然抿得平直的唇線。
“氣死我了，他們到底會不會打浴火啊，實力和大局觀怎麽樣看第一視角不就能看出來了嗎！随哥，不然我們也做個視頻澄清吧？那些評論真的看得我心肝疼——”
沈則随說：“不用。”
他昨夜又是一晚未眠，今天傍晚好不容易精疲力盡地睡去，又被這一通語音叫醒。
林清銘還在說些什麽，沈則随靠在床上，捏了捏鼻梁，又一次開口：“無所謂。”
總歸“貝貝”這個名字，從今往後再也不會在網絡上出現。
這些事沈則随自己都不在意，林清銘再不甘心，也只能悻悻作罷。
“……好吧，”
他心中仍在憤憤不平，“也不知道宋念初那邊怎麽想的，說不定她會做澄清視頻呢？我看有些人都跑去罵她了。這些人真是吃飽了閑的。”
通話中淺淺的呼吸聲好像頓了一下。
沈則随手指松開鼻梁，拿起床側的手機，輕聲問：“……你說什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