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神

第30章

第二十八章

天快亮了，夜霧氤氲的厚重雲層中，帝王座駕的奢華繞雲車已經毫不停歇的飛馳了五天，年輕的巫女坐在麒麟背上，時不時望着東方，等到青黛色的天空泛起魚肚白，才略微放下心來。

越靠近歸墟她心裏越不安，畢竟歸墟靠近長生海，雖然她是繞了好大一圈過來的，但萬一還是不小心與匡玉打個照面，那真真是萬死難辭其咎。

坐在另一只麒麟背上的霍城回頭看了眼轎門緊閉的幕簾，看向巫女道: “唐姑娘，太子殿下既然出不了紅蕖結界，不是更應該将朝韓姑娘放在身邊麽這樣不是更安全”

唐明明皺眉， “我也不太明白，怎麽看都是跟着我們更危險一點啊。”頓了頓，歪頭猜測道: “難道是燈下黑”

霍城道: “那為什麽大兖王也跟着出來了……”

唐明明被噎住，顯然也是答不上來，兩個人俱是一頭問號。

“可能是諸神有什麽計劃不方便給我們凡人知道吧。”唐明明一邊趕車一邊神思不定道: “我總覺得歸墟會發生什麽了不得的大事情。”

霍城皺眉， “為什麽會這麽覺得”

唐明明長長嘆出一口氣， “巫女的直覺你是不會懂的。”她在心裏默默計算着天數，有些不安， “都已經要到了，為什麽還沒有消息，是太子殿下那邊出什麽問題了，還是匡玉那邊被什麽絆住了”

霍城安慰她， “沒有消息，難道不是最好的消息”

唐明明搖頭， “既然太子殿下讓我們五天前就出發，應該是料定了匡玉會得手，否則他不會冒險把人送離皇宮的，就如你剛說的，把人放在自己身邊才是最安全的。但既然匡玉得手了，怎麽會這麽風平浪靜”

霍城看着東邊躍上來的日出，揣測道: “太子那邊應該不會出什麽問題，畢竟匡玉的目标不是他。”

唐明明點頭表示認可， “那就是匡玉那邊被什麽絆住了。”她望着視線盡頭隐約出現的靛青色海域，海域上懸浮着五座仙山，與藍色長生海相連，中間有一條泾渭分明的界限， “凡人只能到離歸墟最近的方壺島，到不了歸墟，接下來又該如何呢”

霍城也是第一次來到這凡世與神界的接壤處，他看了眼海上懸浮的仙山，問: “太子殿下是怎麽說的”

唐明明回想了一下回道: “把人安全帶到歸墟，然後等他的消息。”

霍城道: “那就等吧。”

天光大亮，繞雲車慢悠悠落在方壺島上，兩只麒麟獸一下子趴在地上，似是累到不行。

唐明明規規矩矩的打開轎門，望了一眼裏面的人，溫聲道: “陛下，到地方了，您帶着朝韓姑娘下來歇歇罷。”

“好。”裏面傳來一道低沉悅耳的男音。

然後一只白嫩瘦小的手伸出來撩開幕簾——盲女從裏面探出頭，她看不見，但能感受到陽光，正要下轎，冷不防被絆了一下。

然後她的手便不着痕跡的被轎裏面的人輕輕握住。

唐明明餘光瞧見這一幕後眼睛起火似的往裏面瞅，隐約嗅到了一絲八卦的氣息。

“陛……陛下。”大概是知道有人在旁，盲女的臉騰的一下就紅了。

然而帝王卻沒有松開她的手，而是護着她的頭将她牽了出來，然後才對着兩位并非大兖朝的外人淡淡道謝， “有勞。”

唐明明忍下一顆激動八卦的心，強裝淡定道: “應該的應該的，陛下不必客氣。”頓了頓，想到什麽， “這裏不比皇宮，條件簡陋，陛下和朝韓姑娘多擔待啊。”

年輕帝王淡淡一笑， “孤知道。”他預料到的情況顯然是更糟糕的，神色平靜淡漠， “生死面前，這算什麽。”

盲女聞言，空洞的雙目裏眸光微震，停下了腳步， “陛下”

帝王沒有應聲。

盲女拉扯住他的袖子， “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沒告訴我”她看不見他的表情，明顯有些着急了， “為什麽好端端的，你要帶我來這裏”

唐明明見她情緒激動，打圓場道: “帶你過來不是陛下的意思，總之，這一切都是為了姑娘好，姑娘千萬不要多想。”

盲女搖頭，她十二歲就被當做敵國的人質送進宮，對這位年輕帝王的解遠比他自己還要深刻，能讓他說出剛剛那句話，絕對是發生了一件極其嚴重且令一個一國之君都束手無策的事情。

會是什麽事情和她有關

唐明明瞧着這兩人違背常理的親昵舉動，心裏忽然湧出一個很大膽的預測，但她不太敢說出來，而是望了望一旁的霍城——這個勤勞遲鈍的傻孩子已經在搭帳篷了。

瞧着自己呆在這似乎顯得過于礙眼了些，她只好去海邊施展咒術操縱海草生長，令它們結成細密的網然後捕一些海魚上來做口糧。

雖然繞雲車裏的口糧并不少。

霍城搭完帳篷瞧見她獨自在海邊忙活，放下手裏的東西便跟了過去， “這個時候，你不是應該在他們身邊保護他們嗎”

唐明明往後瞥了一眼，有分寸的道: “別看這位陛下是凡人，他可是有些修行在身上的。”

霍城頗有些無語， “即便遇不到匡玉，在歸墟邊上也不一定會碰到什麽，你心倒是很大。”

唐明明瞪了他一眼，明顯覺得這個直男不是很解風情， “你懂什麽再說我有在島上布結界的。”

霍城争不過她，但也并沒過去，而是遠遠留意着他們的一舉一動。

那兩個人之間的氣氛頗為古怪，盲女問的所有問題，那位大兖王全程都冷淡的選擇避而不答，好似兩個人是确實是有點什麽，但又和對方撇很的清。真是奇怪的錯覺。

不知道過了多久，年輕帝王方才轉開話鋒，幽幽開口打破了僵局， “我明明囑咐過姜衡讓她照顧好你，她沒把我的話放在心上嗎”

盲女聞言皺了皺眉，想到必然是他剛剛握住她手時摸到了許多繭子，當下便輕聲解釋: “陛下誤會了，公主殿下待奴婢很好。”頓了頓，補充道: “奴婢戴罪之身，陛下實在不該為奴婢費心。”

“你還在怪我”

“怎敢，陛下誤會了。”盲女站起身來，輕聲細語道: “歷史的車輪要往前碾，誰也擋不住的，又怎能說是陛下的錯呢”

年輕的帝王眯起眼審視她，很奇怪，她明明雙眼失明，身子又極柔弱，但他總能在她身上窺見一種很強的力量。

說不上是一種什麽感覺，但第一次見她的時候，他就察覺到這種致命的反差了。

她的故國是篂國，而她算是那二十幾個公主皇子裏最不受寵的一位公主，傳聞說，這位公主原本生的極為美麗，奈何在她七歲的時候，她的母親為了争寵親手将她一雙眼睛除去了，并以此嫁禍另一位寵妃——結果偷雞不成蝕把米，不但搭上了女兒的一雙眼睛，自己還被逐去了冷宮。

自此篂國的皇帝便極為不喜這個女兒，總覺得她和自己的母親一樣心機深沉。

她愛吹長笛，總是會去冷宮前的那顆桃樹下給她母親吹笛，後來她母親病死被人用席子一裹丢去亂葬崗後，她再也沒有吹過。

十二歲那年，篂國和大兖朝的戰事平息了，大兖朝慘勝，篂國五十萬兵将馬革裹屍，舉國上下一片缟素。為了贏得喘息的機會，篂國皇帝不得已獻上自己的女兒作為人質獻給兖朝，并自降為侯，以示投降的誠意。

朝韓很不幸被選中，像個棄子一樣被扔到了兖朝。

兖朝的皇帝最初确确實實被篂國皇帝所謂的“誠意”迷惑到，并放松了警惕，只派了自己的人去接管軍營。豈料這位篂國皇帝賊心不死，不僅收買了接管軍營的人，并暗中養精蓄銳囤積兵馬糧草準備東山再起。

然而兖朝的情報能力極好，這樁消息很快傳入兖朝皇帝的耳中，兖王震怒，派自己的四兒子姜容去清理殘局。

這位後來的年輕帝王不負使命，帶回來了篂國皇帝的頭顱。

後來，作為天潢貴胄金甲加身的姜容在皇宮裏遇到了滿身鞭痕，瘦骨嶙峋的亡國公主，她身上戴着很重的鎖鏈，仍要幹一些極重的苦力活兒，和那些男人一起修葺殘破的宮牆。

有侍女議論說: “這個敵國的公主本該被賜死的，奈何皇後娘娘仁善，見她眼盲留了她一命。要我說，他們篂國人殺了我們那麽多将士，還讓她活着幹嘛，就該給我們那些死去的将士陪葬。”

但這位未來的年輕帝王卻覺得，這樣的恩賜實在還不如直接賜死來的痛快些。

她被周圍所有人排擠，因為眼盲，總是搶不到飯吃，大部分時候他們甚至是連剩飯剩菜也不願意給她留的。

他見過她撿地上被人踩了很多遍的饅頭，然後在一旁坐下來，剝去外皮不卑不亢的慢條斯理把它吃完。

一般在金銀堆裏嬌養的公主，是受不了這種落差和屈辱的，也不會在這種嗟磨下頑強的撐這麽久，他心裏存了疑雲，便令心腹去查她以前的底細。

查過才知道這位朝韓公主在故國的時候日子便極為不好過，母親在冷宮時，她甚至一度靠吃馊掉的飯菜為生，身子也弱柳扶風似的不大康健，她的生父更是從來不會管她死活的。

如果非要形容的話，仿佛她的這一生，就是來受苦受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