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神

第21章

第十九章

沐浴着極晝之光的善見城在此刻迎回了兩位神明。

天機還在扶桑樹下俯視着人間，遠遠便看見兩道耀眼的金光從天邊劃過，直直朝這邊落了下來，正是片刻前才下界的貪狼和破軍。

不待他們開口，天機便悠悠道：“我知道，沒有勸成功。”

兩位主神點頭，貪狼十分理解的道：“這也是人之常情，換做任何人，即使明知道這是天定的劫數，也不會就那麽眼睜睜看着自己父母受苦卻什麽都不做的。”

天機搖搖頭，“可若貿然插手，只怕橫生更多枝節，即便不是匡玉，也會是別的劫數，怎麽都擋不住的。”

貪狼略微擔憂道：“不插手也是不行的吧？匡玉不會眼看着太陰成功渡劫的，這一劫若敗，對太陰而言便是萬劫不複再難為神啊。”他望向天機，“天機大人可有占算出此劫他們能否順利渡過？”

天機看着遠處星空上的詭異妖星，露出迷惘而困惑的表情，“命運之輪一直在變，我尚未蔔出吉兇。”

破軍順着她目光看去，皺眉道：“昭歲星越來越活躍了。”

“是啊。”天機擔憂道：“大概是找到了最中意的容器想下界吧。”

貪狼表情一怔，“你們說的那位容器，會不會是……羌黎太子？”

天機搖頭，“我推算過羌黎太子的命輪軌跡，他繼承黑暗之神的神印，心智堅毅，并不會輕易受妖星所惑。”

貪狼略微松了口氣，“那便好。”

破軍卻似乎想到了別的，問道：“你和羲上可有找到令匡玉消亡的辦法？”想到這個問題，他似乎頗為頭疼，“等到太陰的劫數歷完，再用五位主神的力量去封印他麽？封印他終究不是長遠之法啊……”

“羲上如今在閉關，如果，到最後仍是找不出破除匡玉永生詛咒的方法，他便會以自身為器将匡玉永遠鎮在歸墟之地的隍溟淵下。”

“什麽？”聽到消息的貪狼和破軍表情皆是一震，“善見城無首怎麽行？”

“先不要聲張，這不過是最壞的打算罷了。”天機靠着扶桑樹坐下來，緩緩道：“我們查遍天道法則，也找不出可以殺死匡玉的方法。羲上說，他萬年前曾游歷過歸墟，無意間發現隍溟淵下時間凝滞，屬于不死者無限重生的能力會被遏制，并且，深淵下有自上古以來的刀兵戾氣所化成的強大域場，威力可以誅神，這麽說來，應該是個可以永遠留住匡玉的地方。”

“難道就沒有不犧牲任何人就除掉他的方法嗎？”

“沒有。”

貪狼不由哀嘆，“天道哪裏是在懲罰匡玉？分明是在懲罰我們嘛。”

“也許是呢。”天機毫不意外的苦笑道：“要知道，當初可不止是匡玉背叛了神界，”她望着遠處的天空，似乎不願提及那段過往，“神界也背叛了匡玉啊。天道是最公平不過的。”

……

天上的星子漸漸淡下去，天幕開始發亮，少女從棋桌上四肢發麻的坐起身來，揉了揉被壓得多出一片紅印子的臉。

她知道這個時辰，匡玉應該去沐浴焚香了。

“紅蘿姐姐，我出去一刻鐘，你能不能當作不知道。”

站在窗下正準備放下幕簾的紅蘿聽到這話動作一頓，狐疑的擡頭看她，“殿下又要做什麽去？”她顯然不知道五更天時的談話被偷聽到了。

蘇葉沒有時間扯謊解釋，只說：“我會在父君發現前回來，不會連累你。”

紅蘿感覺右眼直跳，然而卻根本來不及說出拒絕的話，還未張口，少女便靈活的飄出殿門。

日光尚未升起，公主寝殿裏已有宮人陸陸續續送入洗漱用水。

姜衡從紗帳裏睡意朦胧的坐起身，木偶一般任由婢女們擺弄着，正準備下床坐在妝臺上上妝時，卻忽然感覺面上有陣風拂過來。

她頓時清醒大半，從婢女手中接過帕子的空檔，才發現身邊的人皆如沉靜的石頭般，動也不動，甚至不說話。

眼前有石榴紅的殘影劃過，姜衡呆若木雞的擡起頭，發現是那個在宮宴上替她解圍的少女。

這些動也不動的宮婢顯然就是她的手筆。

少女低頭，極為謹慎的湊近她耳邊，用再輕不過的聲音道：“姜衡公主，你該知道我沒有惡意。”

姜衡一邊用力點頭，一邊回想着自己一大早起來好像還沒有來得及往身上撒藥水，也不知道這姑娘會不會忍得住，萬一她忍不住咬了自己的脖子怎麽辦。

“你身邊一直有位神在保護你，你知道他嗎？”見她戰戰兢兢瑟瑟發抖的模樣，蘇葉意識過來什麽，神情尴尬的略微站遠了一些。

姜衡瞬間警覺，想起上次那位年輕神族渾身是血癱倒在冷宮裏的樣子，又見這少女是和宮中那個人一起的，當下便搖頭，“不知道……”

蘇葉抿了抿唇，“他就在你身邊，請你轉告他，如果他還想保護想保護的人，就想辦法趕在匡玉之前去長深海取得壇虛鏡。”頓了頓，她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加快語速道：“我會想辦法在路上拖住匡玉的腳步，如果實在失敗了，就讓他帶着想保護的人逃離這座皇宮吧，至少，去到匡玉找不到的地方。”

姜衡聽到的重點卻不是第一句——她關注的是他想保護的人，說的莫非是她？

“記住了嗎？”見她神色恍惚，少女不由心急。

姜衡睜大眼，顯然剛睡醒腦子還有些懵，“你剛說什麽來着……什麽海？……”

“長生海，戲樂城。”少女的聲音漸漸飄遠，那抹紅影也飄出了殿門，“要記得啊。”

姜衡撓着頭，喃喃重複了一遍，再重複時，便記得不那麽清楚了，“戲什麽城？”

算了，只說兩個字的話，他應該也會知道的吧。

……

刺目的陽光從高高的宮牆上越過來，穿過朱漆柱子和回廊，帶着無盡殺機逼向那片石榴紅的裙角。

少女不敢使用禦風術，怕術法的靈力波動驚動到匡玉，但是僅靠雙腿，又怎麽能快得過陽光呢？

眼看陽光即将燎原之火般印染到少女的衣裙上時，驀地，她的手腕被一個溫暖修長的手攥住——匆匆側過頭時，一瞥之間，她就呆住了。

是羌黎。

他怎麽敢堂而皇之的現身？

“不能用術法！也不要用黑夜天賦！”少女急聲提醒。

然而青年男人原本也并不打算用術法，他拉過她快速避入一條幽深的臨水小徑，貼着牆的角度，一點兒也照不到陽光。

對于蘇葉這樣的路癡來說，根本不知道這裏是哪裏，更不知道從這裏要怎麽回去。

“你來通風報信，也是出于對蘇葉的情誼嗎？”他走在外側護着她，随時留意着陽光上升的角度和時間，語調鋒銳的追問。

“我可憐她而已，随你信不信。”少女看着水面上波光粼粼反射的日光，一刻鐘就要到了，她有些心急。

羌黎看出她臉上的焦慮，拉着她加快腳步，風一樣飄忽不定的穿梭在背光的陰影裏，他對整個皇宮的地形了如指掌，看得少女連連呆愣的張大嘴。

他從小就比她聰明，自然沒少見過這樣的表情。

不過，為了她的自尊心，他什麽也沒有說，也暫時不打算揭穿她。

将将一刻鐘到來時，他終于帶着她從背光的陰影處成功繞至宮殿西方的位置。

少女靈活的從側殿的窗戶躍進，回頭悄聲對他致以感謝，“謝謝你。”

“就當作是你之前救我的回報。”

羌黎望着那座雖在光下實則卻滿室幕簾置身黑暗的宮殿，眼神陰郁，深邃看不到底——他唯一的妹妹、整個永夜之地最金尊玉貴的公主，竟然被這樣一個罪不容誅的魔物變成了有家不敢回的同類。

……

天光完全大亮，公主寝殿裏，姜衡還坐在妝奁前默念那兩個地名。

“長生海……戲什麽城……要去拿什麽什麽鏡來着？？”

盡管已經用紙筆寫了下來，她仍是忘記了一大半，此刻正懊惱的跺腳——畢竟對于那個神族太子來說，這應該是個很重要的事情吧？

腦子裏正想着他，眼前空氣忽然一陣波動，他竟然真的就現身了。

姜衡眼睛一亮，還來不及張嘴說這兩個地名，便聽見年輕神族先她一步淡淡開口，“我被紅蕖結界所困，不能出這都城，你之前不是說有位巫女想要求見我？”

姜衡點頭。

“馬上安排她進宮。”

姜衡一愣，聽話的再度點頭，“好，這件事情問題不大。”頓了頓，她再次試圖開口，“今天有個不死國的小姑娘來找我，她讓我轉告你——”

“我都聽到了。”

“哦。”

姜衡終于松了口氣。

不得不說，姜衡身為公主，辦事的效率确實極快。

唐明明被悄無聲息送進宮時，離他們對話完還不到半個時辰。

寝殿的暗室裏，一路颠簸臉色慘白幾乎只剩半口氣的唐明明被扯下面罩時，她終于見到了永夜之地的太子。

他坐在高位，顯然早就知道她求見他的意圖。

唐明明還未來得及說兩句奉承的客套話，便見這位年輕太子朝她微微颔首，然後伸手探她的脈搏，最後用至純神力逼出她體內的陰寒之氣。

只是很短的時間，她就覺得身子沒有那麽冷了。

唐明明正要言謝，卻見這位太子嘴唇泛白的微微咳嗽了聲，穩了穩內息後，客氣的對她道：“傳聞貴族的曰歸客棧可以同時跨越空間和距離的阻礙去到任何地方，簡單來說——”大概是不想浪費時間，他直接略過原因，抹掉唇角微微沁出的血道：“我想借用。”

她這才知道自己被召進宮是為了什麽，當下便尴尬的臉紅道：“不敢欺瞞太子殿下，曰歸客棧早在半月前便被不死國的國君匡玉所毀，至今尚未修複好……”

“需要多久？”

“至少還得半個月才行。”

年輕太子擰眉，時間顯然來不及。

唐明明見他神色有異，正要開口關心一下，忽見他果斷利落的扯下胸前一個質地光澤極好的三角形吊墜放在她手心裏。

怎麽看，這都應該是神界不世出的寶物才對啊——就這麽給她了？

唐明明震驚的掂着手心裏沉甸甸的三角形吊墜，還未來得及發問，便聽到這位年輕神族淡淡給出解釋，“這是永夜之地的太子令，你拿着它去找九位魔神，他們如今正齊聚在都城外找機會破這紅蕖結界，請向他們傳達我的指令，務必要讓他們在最短的時間內去長生海的戲樂城拿到壇虛鏡。”

“啊，壇虛鏡麽？”被托付的唐明明瞬間覺得手中的吊墜沉重無比，看他神色，這應該是一件十萬火急的事情吧？她鄭重點頭，“我既承了太子殿下救命的大恩，一定會将事情辦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