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神

第10章

第八章

巫女的這句話令老者成功皺眉，他的表情刻板嚴肅，帶有警告意味的道：“此事幹系重大，你應該知道，如果消息不實，會有什麽後果。”頓了頓，又道：“就你們方才在下面這麽一鬧，想必不出半日，整個永夜之地都會知道公主還活着的消息。”

唐明明輕輕咳了聲，道：“前輩不用擔心這個消息的真假，晚輩願以全族性命起誓，公主确實還活着，但她遭遇了一些事情，只能由羌無大人親自來接公主回去。”

“你既拿全族的性命發誓了，”老者從老舊的椅子上慢悠悠起身，皺着的眉舒展開，拂了拂褶皺的袖袍後，拿起一旁的拐杖道：“看來今夜，老頭子我不得不走一趟了。”

唐明明拖着傷軀深施了一禮，“謝謝前輩。”

老者打量了一眼她的傷勢，從袖子裏摸出一顆丹藥道：“你五內淤積的這團陰寒之氣老朽雖無法化解，但這枚丹藥卻是用極陽之地的藥材練就，想必會減緩你的傷勢，也算是我為公主殿下謝過你來此傳信的大恩了。”頓了頓，又道：“二位暫且先留在這裏，若無回城真的迎回了公主，想必羌無大人和太陰神君也會親自來致謝的。”

唐明明接過丹藥，誠惶誠恐的說：“不敢。”

老者喚人奉來兩杯茶水，接着拐杖輕點地面，身影随之虛化消散。

随着暗閣的門緩緩關閉，唐明明有些脫力的癱倒在地上，嘟囔，“這老頭還把我們關在這裏，我們還能跑了不成？”想到這裏，她有些緊張，“我還沒見過羌無大人和太陰神君哎，怎麽辦，我要不要先去梳洗一下，沐浴焚香什麽的……”

霍城見她喃喃自語說個不停，适時提醒她，“先把丹藥吃了，最快不過一個時辰，你就能見到想見的人了。”

唐明明将藥梗着脖子吞下去，心肺間的痛楚果然減輕了些許，她搖頭，“我看這老頭謹慎的很，未必有這麽快。”

霍城了然一笑，“公主的下落尚未問清，他當然要把我們扣在這裏，再者萬一這消息是假，也有人來擔這個責任不是麽。”見唐明明還是一臉發愁的模樣，他嘆道：“放心吧，剛剛我們在樓下的那一番言辭，已經讓很多人都注意到了，他若是不趕快些，只怕會被別人搶先一步。總之，這是樁天上掉下來的大功，最快不過一個時辰，我們便能聽到回音了。”

唐明明點頭，歇息了半天後，忽然問了句八竿子打不着的問題，“……這位公主殿下是不是喜歡你啊？”

這句話令霍城成功愣了一下，他沉默了下，抿了口茶，“怎麽說？”

唐明明百無聊賴的支着腦袋，意味深長的一笑，“就……女人的直覺。”頓了頓，她略羨慕的說：“要是你們真能湊成一對兒，掌管整個永夜之地的神明就是你的岳父哎……可惡，為什麽我不是男人，這種英雄救美的戲碼我肯定演的比你好啊……”

霍城瞥了她一眼，表情冷淡沒有接話，仿佛頗無語。

正喝茶的功夫，閣樓的光線忽然一暗，緊接着，周遭電光火石般降下數道黑色光影，仿佛一個圓圈般将他們圍了起來。

唐明明驚覺到異狀，驀的站起，一把将霍城護在身後，厲聲喝道：“什麽人？”

“夏松山，這就是你說的那兩個人？”

黑色光影逐漸在暗閣的燭光下顯現，化為九道長相年輕、英俊的虛影。

緊随其後現身的老者恭敬的點頭，“是，就是此二人前來告知公主的消息。”

唐明明沒有見過他們，但看着他們周身沖天的魔氣和英俊邪氣的眉眼，已然将他們的身份猜出了個八|九分，壯着膽子試探道：“九位魔神？”

來者并不否認身份，只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态睥睨看她，冰冷的語調令人耳膜發緊，“公主呢？”

唐明明不知該不該對他們講述實情，只好跪地請罪道：“公主身上發生了一些變故，因身上沒有可以證明身份的東西，為避免發生誤會，公主只想請父母或兄長前去相見。所以……”

為首的年輕魔神目不斜視盯着她的雙眼，那雙冰藍色的魔神之眼似乎有可以穿透人心的魔力。

唐明明額上沁出冷汗，甚至站也站不穩了——她不知對方究竟能從她的眼裏探知到多少東西，但毫無疑問的是，她想隐瞞的事情，在魔神們的面前，大抵是瞞不住的。

正要低頭回避這樣的目光，卻忽然聽到對方口中急切傳來一道字字铿锵的指令，“急召皇太子殿下回城。”

命令甫一落下，另一位魔神已然默契的伸出五指指向夜空，連發三道急召。

空中三顆流星幾乎于同時劃往夜色盡頭，瞬間消失不見。

這情形一時讓唐明明摸不着頭腦，她還什麽都沒有交代，魔神們也未再追問，但他們卻好像什麽都已經知道了。

因為發完急召後，沒有人再去關注場中這兩個微不足道的傳信之人。

黑霧中的巨人虛影漸次消散，那種迫人的威壓也消失之後，唐明明終于再度脫力的癱坐在椅子上，望着之前去無回城報信的老者，吐出一口氣道：“這就走了？”

“放心吧。”傳信歸來的老者看着窗外的夜空，捋了捋花白的胡須，笑了笑，“消息屬實，知道這些，就夠了。”

唐明明有些不解，“為什麽來的是九位魔神？羌無大人和太陰神君呢？”

聽到這個問題，已經悠閑坐下來喝茶的老者也微微皺起了眉，“羌無大人和太陰神君已有多年未曾召見無回城諸神了，老朽也不知是何原因，現下無回城大小事宜皆由太子殿下打理，但近幾日凡世頻頻出現血月，太子殿下為了尋不死國國君的蹤跡已經離開了永夜之地。”

唐明明想到那場寒潮，那個人的出手，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去尋不死國的國君？……尋他做什麽？”

老者執杯嘆息，“當年正是不死國的國君擄走了蘇葉公主，太子殿下為此仇恨多年，險些堕入魔道。現下血月重臨人間，他自然是要去尋公主殿下的。”

唐明明當年雖奉神明法旨找過人，卻不知其中具體細節，當下也有些唏噓，擔憂道：“可是，傳說不死國的國君神力莫測，且六合間沒有任何一種力量能令其身死，羌無大人也只在狀态最好的時候才封印過他數千年啊。太子殿下他……”

“是啊，你說的這一切，太子殿下又何嘗不知道呢。”老者神情複雜的望着窗外的月光，思緒仿佛飄遠，“如果羌無大人在的話，殿下也定不會如此罔顧性命……”

唐明明聽出了些端倪，皺眉道：“羌無大人是去什麽地方了嗎？”

老者收回目光，眼神忽然變得冷厲，“凡人知道的太多，并不是什麽好事情。”

唐明明和霍城相互交換了下眼神，賠笑道：“前輩說的是，是我唐突了。”

……

而此刻的凡世，夜色像緩緩褪去的幕布，東方逐漸上浮的日光仿佛璀璨的金色利刃射進窗戶。在饑餓中忍受一夜的少女手捧着霍城走前留給她的血瓶，難捱的縮在角落看着逐漸上升的朝陽，表情莫測。

房門忽然被猛地掀開，霍雪芽拎了兩只鮮活的野鴨沖進來，得意的邀功道：“怎麽樣？說了會給你帶血食回來，這可是我自己一早捉的，還不錯吧。”

陽光大片的被帶進來，少女下意識伸手遮擋，霍雪芽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莽撞行為，慌張将門關上，看着少女手心的灼傷歉意的一拍腦門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一時忘記了……你可千萬別告訴我哥，他知道了要生氣的。”

少女原本皺着的眉在聽到這句話後漸漸舒展開，無所謂的淡淡道：“不妨事，謝謝你帶回來的東西。”

見她沒有責怪，霍雪芽将手中兩只活鴨遞給她，又小心看了眼她掌心的灼傷，嘆氣，“也不知哥哥什麽時候回來……”

少女正要回答，窗外明媚的天光忽然一暗，整個天空以一種詭異的姿态再次陷入黑夜。

但這黑夜僅僅只維持了短短一瞬，等兩個驚呆的少女回過神時，那片夜色已往北方飛速而去。

霍雪芽正要驚叫，忽見角落裏的少女不顧陽光灼燒身體的危險一把推開窗棂，決絕的追着那片夜色而去。

“喂！你去哪——”霍雪芽緊跟着跳下窗外，被她這一舉動吓得魂不附體，“快回來！哥哥不讓你出門也不讓你用術的，你怎麽還在用禦風術……再說這陽光——”

然而兩人的距離已經快速拉遠，霍雪芽說了什麽，她再也聽不到了。

她只想快速的追上那一片夜色，也許，霍城已經通知到了無回城。

她的父母已經在找她了。

陽光下，少女嬌柔的表層皮膚已經被灼為焦灰散落在風裏，她仍在空中努力追趕着那片夜色，但卻始終未曾觸及到那片夜色邊緣。

“爹爹……”她開始支撐不住，望着漸漸遠去的夜色，絕望大喊，“是我啊，我在這裏……”

少女的身子在空中下墜，耳邊傳來呼呼風聲，她勉力維持着最後一絲清醒——風似乎靜了，刺眼的灼人日光也好似在那一瞬間扭曲起來。

但那片夜色卻光速般的越來越遠。

她再也支撐不住，頹然的閉上了眼睛——日光下那具焦黑的、宛若被火焚過的破爛身體風筝一般落入了背光的山影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