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2007
「仲夏夜見到的月亮遇不見隆冬的雪。」
暮色四合的晚上，一丁便利店亮起暖黃的溫馨燈光。
店內靜悄悄的，只有玻璃櫃臺上天線揚長的收音機在莎莎作響，播報着南城受臺風天氣影響，未來近一月夜間多雨的天氣情況。
收銀臺後面，穿花襯衫的老板娘閑适的躺在竹藤椅子上，頭頂的風扇呼啦呼啦的攪動熱風，手裏還拿着把大蒲扇慢悠悠的扇。
天氣預報之後，收音機裏響起音樂聲，是舊年代的老歌，老板娘跟着哼唱起來。
發黃的塑料門簾被掀開，還未降溫的熱風跟着一群少女的喧鬧聲蹿了進來。
不消猜這一群青春靓麗的年輕人打哪來的。
這個點，不是從街頭的三妹燒烤攤轉過來的，就是從巷尾的藍夜酒吧路過此地。
大都是剛高三畢業的學生，素質高着呢，老板娘懶得招呼他們，任由他們逛。
便利店裏四排貨架，兩個女生蹲在第二排貨架之間挑東西。
“咦，你手裏的錢包是祁肆臣的？不是吧，他連錢包都給你，你兩是不是好了？”
“什麽叫我兩好了？那丹姐手裏的打火機還是祁肆臣的呢，他兩也好了？還有薇薇，前不久祁肆臣還送她回家呢。”
“是诶，啊…你們好複雜，不懂你們的，那你喜歡祁肆臣嗎？他都分手了，你不追？”
“喜歡啊，但又不是非要在一起，大家都是玩玩，反正追了也不一定能追到，談了那也是分手的下場。”
女孩語重心長的說：“浪子是不可能回頭的，更何況是祁肆臣，我有自知之明……唉不是，祁肆臣讓我給他拿一罐什麽來着，我給忘了。”
“祁肆臣不就跟楚向凡他們在門口抽煙嗎？你再去問一下。”
“不用，我想想…我看他經常喝的…綠色的罐裝…啊，是這個，七喜，原來他喜歡喝這個呀。”
幾個女生買了幾大袋零食，還幫外面的男生買了幾包煙，所有東西都是那個拿着祁肆臣錢包的女孩結的賬。
之後他們離開，喧嚣聲也漸漸遠去。
老板娘收起錢，找什麽似的眼神在店裏張望，對着空氣道：“音珂，那些貨別理了，來算一下今天的營業額，估計今晚是沒人了。”
系着黑色圍裙的音珂從第三排貨架間走出來，老板娘将錢遞給她，接着又躺回了椅子裏。
頭頂一盞暖黃的燈泡，老風扇慢悠悠的轉，音珂半趴在玻璃櫃臺上，錢數過三遍後拿出一本很舊的筆記本來——那是老板娘的記賬簿。
落筆前音珂擡頭看了眼旁邊的日歷薄，在筆記本上寫下——2007-08-13。
繼而寫下今天的營業額。
目光微偏，就從透明玻璃看到櫃子裏的幾個煙位空了出來，她的目光落在那個‘黃鶴樓’的空位上。
2007年7月7日，音珂在酒吧第一次遇見祁肆臣。
2007年8月4日，祁肆臣第一次喊出音珂的名字。
——音珂，敢跟我走嗎？
他眉眼微彎嗓音溫柔。
于是那晚無處可去的她有了個落腳地。
他送她去酒店，替她開了間房，又送她到門口，問她——會害怕嗎？
她明白的，他是問一個人住會害怕嗎？
那時她忽然有點鼻尖發酸，搖搖頭說不怕，然後又說了聲謝謝。
關上門後她沒有第一時間點亮房間裏的燈，而是靠在門上，後腦枕着門板，甚至放輕呼吸，可是什麽都沒聽見，也許是因為走廊上的地毯。
音珂洗了個熱乎乎的熱水澡，然後裹着浴巾将衣服清洗晾到陽臺，第二天穿上幹衣服後到前臺去退房。
女人昨天晚上見祁肆臣帶着濕漉漉的她來開房時就一直好奇的打量，尤其是對祁肆臣，目光幾乎都是放在他上。
女人用紅指甲将房卡勾過去，忽然八卦道：“你跟那帥哥不是男女朋友啊？”
站在酒店門口的時候音珂還在回想女人說的話。
——我還以為你們是男女朋友呢，結果昨晚那帥哥在你旁邊開了間房睡的。
如果不是老板娘八卦，可能她永遠都不會知道這件事。
祁肆臣應該也沒想給她知道吧，如果他想，大可以不走那麽早。
她沒有覺得自己是特殊，但心裏是暖的。
這樣溫柔的人，好難放下。
那麽擁有呢？
擁有即失去不是嗎？
音珂仰頭望天，七月份的南城酷暑難耐。
那麽八月份…南城的八月份是否跟別的城市有區別？
……
拿一包黃鶴樓将那個空位補上。
音珂在心中默默描補。
——2007年8月13日，再聽到關于他的消息。
多少天了……9天……距離那天晚上過去9天。
也不是故意尋覓關于他的什麽，就是恰巧……恰巧的又聽到了。
音珂再次擡頭往外面看了眼，即使什麽都看不到。
隔天音珂跟周妍約好一起去圖書館。
哦，她還有一份家教的兼職，那要謝謝周妍，是她介紹給她的，幫她舅舅家的小孩補習數學。
她的動作真的很快，從決定留下來那一刻起。
從租房子到在便利店找到一份收銀的兼職，其實過程很難很辛苦，可一切塵埃落定時又覺得高興，在這座城市，這一次不是誰施舍給她一個位置。
養活自己的事情，也不是非要按部就班等到十八歲後才能做。
她和周妍在圖書館門口碰面。
“熱死了熱死了，不是說要下雨嗎？雨呢？”周妍真的很怕熱，還容易出汗。
音珂給她遞出一張紙巾，“你表弟沒來？”
“我拽都拽不出門，不過放心，他要的書我都讓他寫下來了，咱兩照着借就行。”
誰想兩人剛進圖書館就看到了倩倩，準确來說是倩倩和她的男朋友。
在書架間，周妍拿一本書擋着臉，上半身靠近音珂跟她八卦，“果然是能追到祁肆臣的女人，我佩服這姐。”
“怎麽？”
“倩倩新男友是我們高二的學弟，不對，現在應該是準高三，這也不重要，關鍵這學弟是老師眼中品學兼優，一心撲在學習上的年級第一，倩倩能禍害到這小學弟還挺厲害。”
倩倩穿一條肩帶很細的白色長裙，塗着紅色指甲油的手撐着下巴，她的五官精致明媚，臉上的神情也總是嬌俏靈動。
與之相反，坐在她對面穿藍領白色校服T恤男生背脊挺直，沒有朝氣蓬勃的少年氣息，反而像一塊冷漠堅硬的寒冰。
兩個人碰撞在一起，有一種詭異的般配。
兩人沒有八卦太久，借了書就打算離開。
誰想被倩倩看到她兩了。
倩倩跟對面的男生說了什麽，那男生漠然的冷冷瞥音珂和周妍一眼，接着倩倩便歡快的朝兩人跑來。
倩倩這個人……十分自來熟。
從‘你們來這裏幹嘛？’到‘要不要去喝杯飲料？’再到‘我跟祁肆臣怎麽分手了？’
一切發展太快，不過十分鐘，三個女生就坐在了圖書館對面的肯德基店，一人一杯可樂，接着倩倩就落落大方的回答起了周妍的八卦。
倩倩很潇灑的說：“得之偶然，失之必然嘛。”
得之偶然，失之必然。
音珂咽下發苦的可樂，很安靜的聽倩倩說話。
“我跟祁肆臣談戀愛其實更多的是因為我對他很好奇，我還幻想過我會不會是他最後一任女友呢，結果最後分手還是我提的。”
“別誤會啊，倒不是他做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其實跟他談戀愛是件很幸福的事情。”
“你們可能不會信，有次我感冒，半夜三點多想喝排骨湯，他就連夜開車出去買，還有一條很貴的裙子，我就随口說過一次，他也記住了不動聲色的給我買，他挺好的，但是…我想要的越來越多……”
“分手嘛…跟他談戀愛都不太能有安全感，只要某一次他出去玩我沒跟着去，我就擔心會不會有很多女生去纏他，我知道他不會亂搞，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占有欲。”
音珂想起那次海邊游，她在後座聽着倩倩查祁肆臣手機，那時候她心裏就浮起一個念頭，倩倩輸了，也預感他們好不久了
“他也很坦然，跟他談戀愛之前你就能感受到他會給你幾分愛，如果想要更多…很難，其實能跟他确認男女朋友關系的，大都默認接受這一點。”
“所以當我發現自己開始渴望更多時就趕緊抽身啦，以免陷得越深，不然恐怕就要變得像張斯渺那樣瘋狂了。”
倩倩眼神變得溫軟，“祁肆臣他…他是個很怕孤獨的人，他很好，很溫柔，陪他走了一段還是挺開心的。”
其實倩倩是喜歡上他了才分手的吧。
這麽想着，眼前忽然閃過一道虛影，音珂回神，便看到近距離的倩倩的一張笑臉。
“你發什麽呆呀音珂，我喊你兩遍。”倩倩笑起來的時候像一朵太陽花，特別好看。
“怎麽啦？”音珂看着她。
倩倩努努嘴，有點撒嬌意味道：“不知道為什麽，我感覺你不太喜歡我，不過我特別喜歡你哦，我對美女都特別有好感。”
旁邊的周妍立馬叫道：“哈喲，你意思就是我不是美女喽？好啊，不帶這麽排擠人的。”
“哪有，我才沒有說你不是美女呢，”倩倩咯咯笑起來，“別生氣啦，我跟你道歉，我再請你喝杯飲料好啦。”
音珂笑着看兩人鬧，目光落在漂亮的倩倩上。
是啊，我不喜歡你，我曾深深的嫉妒你讨厭你。
可是倩倩那麽可愛，那麽有趣。
音珂笑道：“沒有哦，你很好。”
你真的很好，至少你對我，從始至終都是熱情友好的。
是我，是我自己的問題。
是我太陰暗太心胸狹隘。
是我羨慕你真誠，是我痛恨自己忸怩。
倩倩就是倩倩。
直到後來音珂才明白一個道理。
自卑膽小的我愛上明媚耀眼的你，大概需要一點無知。
無知而無畏。
知而深深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