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夜半鬼敲門。
段淵于睡夢中驚醒,他心跳得飛快,躺在床上望着床頂緩了許久。
門外敲門斷斷續續,他只是起身卻沒有下床,出聲問道:“來者何人?”
敲門聲停了下來,他耳力極佳,外頭的人氣息微弱,卻也不到無法說話的地步:“清靈山,楚寧……”
楚寧?
段淵愣住,這名字甚是耳熟,但他記性不佳,一時也沒想起來這人是誰,只是清靈山确實如雷貫耳,乃二清之一,正道之首的第一劍宗。
不過他對這人依舊沒有好脾氣,這人縱使清靈山弟子也不該擾人清夢,更何況此處可不是他的清靈山,而是凡間:“不知楚仙師可知現在是凡人歇息的時候?”
“我自然知道,只是我走遍大街小巷,只有這一處看到了靈力……”門外的楚寧頓了頓,呼吸亂了一瞬,他低低咳了幾聲,又接着說道:“這村鎮偏僻,靈力也匮乏,你這處靈力較別處濃郁許多,怕是設了聚靈陣吧?凡人哪會這些?修士還睡覺?”
段淵頭疼欲裂,他分了神去聽門外人的話,心中越發不滿:“聚靈陣可不是什麽複雜難運的陣法,凡人若是想學,也能學去一二,何況你若是能看出聚靈陣,應當也能看到迷靈陣,拒客之意昭然若揭。”
“看到啦,只是我來時無意破了陣,在下不會布陣,這迷靈陣已經沒啦。”
“你……”段淵怒火攻心,頓時氣血上湧,“咳咳咳!”
此時隔壁房間裏傳來女子擔憂的聲音:“哥哥?你怎麽了?”
“無礙,你好好睡覺吧。”段淵平複了情緒,随手布了一個隔音陣,然後他看向門外,下了床。
楚寧聽到了段淵咳嗽的聲音,心疑對方莫非也受了傷?總不該是生病了吧?不過對方氣息确實虛弱,但應當比自己強一些。
他聽到腳步聲向這邊走來,忍着痛撐起身體,免得裏面人開了門自己沒了支撐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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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開了,他擡頭看去,男人穿着中衣,披着外衣,黑發夾雜着些許白發,即使在夜裏,借着微弱的月色也能看出男人昳麗的容貌,只是過于蒼白沒有血色。
段淵打量着癱坐在門外的青衣男子,他渾身狼狽不堪,頭發被削去了一截,整個人仿佛泥裏打了個滾出來的一般,臉都看不清,腹部還有鮮血不斷,地板被他染紅了一大片。
他皺了皺眉:“為何不止血?”
楚寧咬牙輕笑,想到房內女子喊他哥哥,他也喊:“哈哈,好哥哥,你救救我,明日我親自給你擦幹淨可好?”
“……”段淵看着他良久,無奈嘆了一口氣,回了房間,楚寧見對方沒關門,心知有了希望,但還是忍不住往裏看,希望他快些出來。
段淵取了一套衣服和藥箱,對他說道:“你渾身泥垢,要好好洗洗才行。”
楚寧立刻眉開眼笑:“多謝哥哥!”
“……”段淵欲言又止,最後問他:“你還能自己走嗎?”
楚寧扶着牆站起來,他看着段淵的眼睛問:“若是不能,哥哥可會不嫌棄我這身血泥抱我?”
段淵神色平平,他轉身帶路,卻還是忍不住說兩句:“清靈山弟子可都像你這般輕浮孟浪?”
楚寧跟在他後頭道:“別的清靈山弟子哪有我這般讨喜?”
“……”段淵不語,顯然并不贊同。
這院子後頭有一個水池子,池水是引的山泉水,是自家妹妹用來洗衣服的,他在其中放了幾塊炎石,只要換水得不快,便一直都是暖的。
楚寧忍着痛脫了衣服,他吸了幾口涼氣,忍不住捂着腹部止不住血的傷口,遲疑了片刻,下了水。
頃刻間池水便被染紅了大半,段淵愣了愣,還是問道:“為何不止血?”
“呃!”楚寧不知做了什麽,臉上血色全無,他痛哼了一聲,虛弱地靠在池邊,擡起一只手,手心躺着一枚鈎子,他說道:“你瞧不出來嗎?我這傷口還未處理,怎麽止得住?”
段淵将衣服放在水池邊,說道:“池水渾濁了,若要換水,便只能是冷水了。”
“冷水熱水有什麽區別?嗯?”楚寧突然發現段淵神色有幾分不忍,他失笑,身體沉下水幾分,說道:“我這傷确實吓人,少了幾塊肉呢,你若是不忍心就別看了。”
段淵倒也不争論,當真不看他了,楚寧整個人沉入了水下,水是暖的,讓他緊繃的精神舒緩了幾分。
他忍不住發自內心的笑了,心裏暗道,這個時期的你竟也有不忍。
他的腦海裏閃過對方白發蒼蒼的,神情冷漠的樣子,數百年啊,他原以為已經忘了對方的模樣,但當他看到這人的一瞬間,所有的記憶又如潮水湧回,心中忍不住酸澀。
“莫要在水中泡太久。”段淵平緩低沉的聲音穿過水面傳到他耳中,他精神一震,出了水,看到月色下的人。
他才想起來自己還未問過對方的名字:“好哥哥,你救了我,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他說:“段淵。”
楚寧微微一笑,喃喃自語道:“原來叫段淵啊。”
“嗯?”段淵好似聽到對方說了什麽,卻又沒聽清,怪了,他疑惑地看了楚寧一眼,見他在水裏不出來,便說道:“洗完便起來吧,要換了水在洗一回才可以上藥。”
楚寧不在意:“無需那般講究,這樣就可以上藥。”
“不行。”段淵淡淡地否決,他說道:“若不洗幹淨,便光着身子吧,或者你把你那身破布重新穿上。”
“……”倒忘了這人有些潔癖,他不得不赤條着身體上了岸,段淵看也沒看他一眼,去開了水閘,放了池子的水,又将上流蓄的水放了下來。
這池子的水便是冰涼刺骨的,楚寧猝不及防冷得一哆嗦,他回頭看了一眼段淵,發現他望着別處。
他心一橫,坐在了水中,然後開始喊道:“段淵哥哥,你在看什麽?”
“……”段淵覺得這人甚是聒噪孟浪,一口一個哥哥,這修士年齡不顯,誰知道他是不是比自己大幾十上百歲的老妖怪?而且他看什麽幹他何事?他懶得沒搭理楚寧,只是望着夜空,他許久未夜裏出來看過了。
他本是修士,曾經靈丹盡碎,後來勉勉強強拼湊起來,但到底不同于其他修士了,身體素質像極了凡人,甚至還要不如,但又不需要像凡人一樣食五谷,他什麽都不敢吃,早早辟了谷。
任何食物于他而言都如同吞刀飲針,這與當年碎丹時被灌下的毒逃脫不開關系。
這麽多年,他已經盡量不與修士打交道,這主動找上門的楚寧是個例外,他心知對方可能是個麻煩,但那揮之不去的熟悉感卻讓他無法拒絕對方。
楚寧貪婪地看了他許久,記憶中的段淵便總是安靜地看着什麽,他知道對方是在發呆,這也是他的常态,可這太死氣沉沉了,他希望對方鮮活一些。
“段淵哥哥,我洗好了。”他爬出水池發現傷口的血依舊沒有止住,池子染成了粉紅色,他感嘆自己血真多啊。
段淵将衣服遞給他,然後打開藥箱,裏頭藥品齊全,但大多數都是凡人用的,楚寧覺得奇怪:“你身為修士怎麽還用凡人的藥?是你同住的妹妹用嗎?”
段淵頭也不擡說道:“是我用。”
“……”楚寧滿心疑惑,但還是沒再多問,怕讓對方真的煩了他,他定定地看着為自己上藥的段淵。
段淵為方便将頭發绾了起來,長出來的頭發垂到一側,漏出了他的後頸,以及後背延伸出來的一點傷疤。
他心一顫,這傷是什麽?◎
“把衣服穿好吧。”段淵退開,随手将楚寧的衣服拉了拉,便起身走了。
楚寧發現自己傷口處有一個小型的靈陣,是以藥為角相連,所以包紮的的範圍很大,他內心震撼于段淵布陣的天賦。
他追上段淵,“段淵哥哥!我和你睡一個屋子嗎?”
段淵說:“你們修士還要睡覺嗎?你随便找個幹淨的地兒打坐療傷吧”
楚寧笑:“什麽叫我們修士?你不也是嗎?你怎麽還睡覺?”
段淵垂下眼簾,掩去眼中的暗色:“我算不上什麽修士。”
“……”楚寧一噎,不出聲了。
段淵的房間要比外頭暖和許多,他不打坐,回了屋便上床睡覺,倒是楚寧突然不自在了,他找了一個角落,遠遠望着床上的人。
他對段淵所知甚少,對他年少之事更是一無所知,不知他為何這般虛弱,不知他為何避開修士,不知他何時中的毒,也不知他何時成為人人聞之喪膽的毒尊者。
他就那麽悄然聞名天下,又同時與天下為敵,可他什麽都沒做,天下人便要殺他。
他知道這人的身不由己,他的淡漠與悲哀,他孤寂的終結。
“段淵,我總覺,我們很早之前便見過!”在他成為毒尊者之前,更早更早之前,他們應該見過,否則為何毒尊者對自己那般不同。
段淵并沒有睡着,他暫時還很清醒,當聽到了楚寧的話時,他回道:“或許吧,但我記憶力不好,不記得。”
楚寧苦澀地笑了笑:“嗯,我知道你記不住。”
“……”段淵忍不住扭頭看了他一眼,沉默許久,他突然想起了楚寧是誰了。
清靈山是正道第一劍宗,其弟子皆以劍入道,放眼整個修道界,再無劍修能出其左右,天下劍修無一不向往。
但清靈山卻有一個格格不入的弟子,他不善劍,而善刀,天賦極佳,小小年紀同齡便無敵手。
這個宗門輩分混亂,勝者為長,如今他已經成了絕大多數弟子的師叔輩,若是再任其修行幾年,或許能與山主的徒弟們稱兄道弟。
劍為百兵之首,那弟子以刀敵劍,已是修道界的傳奇,後被子虛長老收作親傳,授以劍道,依舊出類拔萃。
而這人,便是楚寧。
意識到楚寧的身份後,他便心生疑窦,不過他睡意朦胧,懶得自己去琢磨,便徑直問出了口:“我想起你是清靈山子虛長老的親傳弟子,整個宗門的資源皆向你傾倒,你怎麽會受這麽重的傷?傷你的又是誰?跑來我這裏療傷做什麽?”
“……”楚寧沉默片刻,他嘲諷地笑了笑:“段淵,我有一個秘密,你想知道嗎?”
段淵興趣乏乏:“既然是秘密,那就不要告訴我了。”
“我不!”楚寧笑着:“我就要告訴你!”
“……”
楚寧說道:“我當年以刀入道,并非是我于刀法天資縱橫,你看我用劍同樣是其中翹楚,只是因為他們不願意教我,我拿刀之前連門中雜役都不如,他們還可以借劍譜來看呢,不過他們會以靈丹妙藥養着我,後來我自學了刀法,卻險些練茬走火入魔,他們才收我為徒,你知道為什麽嗎?”
段淵:“不知。”
“因為啊,我是這修道界最罕見的水靈根——爐鼎之體。”
段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