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冬至
冬至
深冬的夜晚極為寂靜,棠月閣的門窗緊閉着,仍有陣陣寒意透過狹小的縫隙鑽入,甘黎裹緊了身上的衣裳,在夜燈的光下繼續做着手中的事情。
“終于做好了!”伴随着淅淅瀝瀝的雨聲,她結束了手上的動作,頗為滿意地打量着自己也算是耗費了一番心力才做出的成果。
“姑娘怎的還沒有睡下?”丹南正準備着洗漱就寝,聽到了甘黎屋子裏的動靜,敲過門後便走了進來。
“丹南,你來的正好,快看看我做的這把梳子,覺得怎麽樣?”甘黎見丹南走過來,意興盎然地把自己手中拿着的剛剛完工的木梳展示給她看。
“這……這是姑娘親手做的?”丹南看着甘黎手上精致小巧的木梳,又看了一眼桌上擺放着的雜七雜八的物件,訝異出聲,“我們姑娘竟有這般手藝!做的木梳同鋪子裏賣的一樣好看。”
“你過獎啦。”聽着丹南的贊嘆,甘黎笑意盈盈道,“其實就這麽一把小小的木梳,我也做了大半個月呢,不過緊趕慢趕,總算是在今日晚上大功告成了。”
“姑娘做這把木梳,是想要送給公子做生辰禮物嗎?”丹南也含笑問她道。
甘黎唇畔漾着一縷淺笑,點了點頭。
後日便是陸歲淮的二十歲生辰了,其實她在前段時日也思慮了許久,自己要給他送什麽樣的生辰禮物。
畢竟,他今年的這個生辰到底意義特殊,既是他的及冠之日,也是她與他心意互通後,她陪他一同過的第一個生辰。
因此,在準備禮物這件事上,她也一定不能含糊。
思前想後了将近一個月,她終于敲定了主意,要親自做一把木梳來送給他。
要知道,在民間女子送男子梳子,便是期盼着能與那名男子長相厮守。
甘黎也希望,自己與陸歲淮也能有白發相守的那一日。
想好了這個主意後,她就開始着手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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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等真正動手做了起來,她才發覺,這事并不如她想象中的那般簡單,也難為陸歲淮好幾年前給她做兔子木雕了。
“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喜歡這個禮物。”甘黎望着手裏的木梳,輕聲道。
“只要是姑娘送的,公子定然是喜歡的。”丹南同她道。
“等他明日過來的時候,我就将這個送給他。”甘黎說着,将木梳放入了早已備好的錦盒中。
“明日就是冬至了,到時候公子過來,奴婢給你們包餃子吃。”丹南笑了起來。
*
翌日清晨,下了一夜的雨停了。
中午,陸歲淮來棠月閣的時候,甘黎去給他端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餃子,不過倒不是丹南包的,而是她自己包的。
今早走時,她特意讓丹南提前準備好了用來包餃子的餡料,從芳寧軒回來後,便向丹南仔仔細細地讨教了一番。
她學習得也很快,頭一回包餃子便包的有模有樣。
“我猜你應該還未用午膳吧?”她将盛着餃子的碗推到他跟前,“今天是冬至,要吃餃子。”
“阿黎,我沒什麽胃口。”陸歲淮勉強笑了笑,輕聲道。
“可這餃子是我特意給你包的,你确定不要嘗一嘗嗎?”甘黎佯裝不滿。
聞言,他忙端起碗,動起了筷子。
“你當心燙啊。”看到他的舉動,她輕笑出了聲,問他道,“餃子好吃嗎?”
“特別好吃。”他點頭稱贊道,“餡料的味道特別鮮美,是你調的嗎?”
“這倒不是。”她搖了搖頭,“是丹南做的餡料,我就只是簡單地包了一下。”
看她自己的面前并沒有擺放餃子,他問道:“阿黎,你不吃嗎?”
“你今天中午來的實在是太遲了,我和丹南早就已經吃過餃子了。”她對他道。
“抱歉,我是有些事情耽擱了。”他解釋道。
“不要緊,我知道你近幾日因加冠禮也忙得很,沒有怪你的意思。”她笑了笑,須臾後,又溫聲問他,“你今日心情不好?是在朝上遇到什麽麻煩事了嗎?”
他微怔了一下,随即笑着開口道:“哪有什麽麻煩事啊,不要擔心。”
“真的沒有?”她半信半疑道,“可我見你方才進來的時候,情緒不佳,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真沒有。”他搖頭道,“我就是近來一直在準備加冠禮的事情,覺得有點疲憊了而已,你別多想。”
“沒有就好。”她稍稍放下了心,“你快吃吧,餃子放久了就要涼了,涼了可就不好吃了。”
見甘黎不再追問自己,陸歲淮松了一口氣,低下頭吃了起來。
今日下朝後,他又一次被皇帝給留了下來。
“淮兒,明日便是你的加冠禮了,朕允你一個心願。”皇帝飲着杯裏的茶,漫不經意地對他道,“你且說說看,想要什麽,朕都應允你。”
陸歲淮想起陸衍先前對自己說的話,欲言又止。
但在皇帝帶着些催促的目光下,他猶豫再三還是開了口:“臣與一女子情投意合,臣想娶她為妻,望陛下恩準。”
皇帝将手中的茶盞随手擱在桌上,問道:“你說的那女子,莫不是罪臣甘昱的女兒?”
“陛下?”陸歲淮驚異于皇帝竟也知曉此事,但随後一想,應該是陸衍已經告訴了他。
“你只說,你想娶的女子,是不是那甘氏?”皇帝問他。
“是。”陸歲淮應道,“臣與甘黎兩情相悅,還望陛下成全。”
“淮兒,你可知道甘昱獲罪後,他的女兒曾沒入了煙花柳巷之地。”皇帝皺了皺眉。
“臣知道,但臣傾慕于她,并不在意此事。”陸歲淮忙開口道,“況且甘黎在那裏時,也只不過是練舞學藝,從未有過出格之舉。”
“可再怎麽說,甘氏也只是罪臣之女。”皇帝淡淡道,“她那樣的身份,你如何能娶她為妻?”
“陛下,臣以為,甘太傅因廢太子一案受牽實屬冤屈,他任太傅一職之時,一向勤勤懇懇,為大祁盡心竭力,太子貪污受賄被廢乃是咎由自取,可又怎能将此事怨在甘太傅頭上?甘太傅因自責于獄中自裁是仁義之舉,但甘家因此獲罪,甘家的女兒要背負着罪臣之女的罵名,臣甚感不公。”
待一股腦地說完了這番話,陸歲淮方覺自己已經失言。
廢太子一案,向來是皇帝的逆鱗。
他不敢擡目去看皇帝眼下的神色如何,但他不後悔自己方才脫口而出的這些話。
甚至,他還有了想要破罐破摔的想法,反正自己已經觸碰到皇帝的逆鱗了,說都說了,多說幾句和少說幾句又能有多大的區別?
于是,他又大着膽子道:“陛下金口玉言,應允了臣一個心願,那麽臣鬥膽懇請陛下為甘昱大人翻案,還甘大人和甘家的後人一個清白。”
“放肆!”皇帝怒道。
茶盞被皇帝的衣袖拂到了地上,發出了清脆的聲響,溫熱的茶水潑了一地。
守在外頭的內侍聽見了殿內的聲響,忙不疊地小跑了進來,看到的就是這麽一副畫面。
皇帝的臉色因激動而漲紅,手上的青筋暴起,而陸歲淮則一聲不吭地跪在地上。
“陛下,您是不是又頭疼了?”內侍一面收拾着地上的茶盞,一面小心翼翼地問道,“要不要奴才去為您拿藥?”
“你給朕滾出去!”皇帝怒不可遏道。
內侍不敢再多言,向一旁還跪着的陸歲淮投去了一個同情的目光,趕忙退了出去。
等那內侍離開後,陸歲淮擡眼望了一眼皇帝的神情,遲疑着問道:“陛下……平日裏經常會覺得頭疼嗎?”
“朕頭不頭疼,與你又有什麽關系?”皇帝怒極反笑。
陸歲淮低下了頭,回道:“縱使臣适才直言惹得陛下不快,但陛下也要以龍體為重,莫要再因臣而動怒了。”
皇帝打量着他,沒有說話,半晌後,才冷聲道:“甘昱一事已成定局,你讓朕翻案,就等同于是在打朕的臉,你明白嗎?”
“臣明白了。”陸歲淮應道,“方才是臣莽撞失言,還請陛下責罰。”
皇帝一向來喜怒無常,他再清楚不過,若是他再不知死活地說下去,只怕非但不能為甘昱翻案,反倒牽連了甘黎與景國公府。
聽他這麽說,皇帝心頭的怒火已稍稍消了些許,方才目中的森然也漸漸褪去。
頓了頓,皇帝又道:“其實,你如果真那麽喜歡甘氏的話,不如就給她擡一個妾室的身份,将她留在府裏,朕也不會說你些什麽。今後再娶一個門當戶對的女子為正妻便是,豈不是兩全其美?”
見陸歲淮默然不語,皇帝自然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冷哼了一聲:“怎麽?你還不願意了?”
“臣不願這麽委屈甘黎,讓她居于側室之位。臣心中只有甘黎一人,若是娶了旁的女子入府,既對不住甘黎,也是辜負了其他女子。臣不願這麽做,還望陛下恕罪。”分明是在冬日,陸歲淮的額間卻滲出了冷汗。
皇帝沉默了良久,嘆了口氣,才緩緩開口道:“罷了,念在你明日加冠的份上,今日的事情,朕就不同你計較了,你回去以後,再好好地想一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