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舊友
舊友
陸夫人姜宜的住處錦儀堂前面種着一小片葵花,在驕陽下挺立着,熱烈而又明豔。
“葵花是我母親喜歡的花,父親便親自在錦儀堂的院子裏頭種了一些,母親有時出來走走,看着這些花,心情也能好些。”
陸歲淮偏頭,溫聲同甘黎道。
“陸大人與夫人真是伉俪情深。”
看着明媚奪目的葵花,甘黎輕聲感慨道。
她雖只來了景國公府一日,便不難看出陸衍與夫人姜宜情篤。
姜宜身子弱,不照看府中之事,靜心在後院養着身子,景國公府裏又并無偏房妾室可以幫着料理,府內之事便由陸衍親自過問。
慢慢走近錦儀堂,甘黎的目光卻順着地上的葵花望向了最右邊的一個房間。
那個房間看起來與意韻雅致的錦儀堂格格不入,有些陳舊的門上還上着一把鎖。
“你喜歡山茶花?”
看着甘黎烏發上綴着的清麗的山茶花簪,陸歲淮問她。
“嗯,是挺喜歡的。”
思緒被他的聲音拉回,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反應過來,應道。
錦儀堂正屋雕着祥雲的門敞開了半扇。
守在門口的年長婢女看到了陸歲淮,笑着迎道:“公子來了?快進來吧,夫人正準備用午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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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歲淮沖婢女笑了一下,帶着甘黎走了進去。
姜宜衣着簡單,梳着家常的發髻,身形消瘦,面容雖因身子損耗的問題顯得有些許憔悴,但仍能看出年輕時候的氣韻。
她坐在紫檀八仙桌下的楠木椅子上,看到陸歲淮進來,平靜的神色添了一抹歡喜。
“母親。”陸歲淮行了一禮。
“甘黎見過陸夫人。”甘黎也福了福身子。
“母親,這是甘黎。”見姜宜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甘黎,陸歲淮同她介紹道,“我以前在逾明書院交的朋友,同您說過的。”
姜宜點了點頭:“好,淮兒,還有甘姑娘,你們都坐吧,待會兒正好一同用膳。”
兩人坐下後,陸歲淮正準備告訴姜宜,甘黎來府上住并教陸沅讀書的事情,不料她卻先一步開了口。
“淮兒,我知道你想和我說什麽。”姜宜輕聲笑道,“昨日晚上你父親過來,已經同我說過甘姑娘的事情了,你安排的很是妥當。”
“甘姑娘可有什麽喜歡的菜肴?”姜宜的目光轉向了甘黎,“我好吩咐府上的廚子再添上幾道菜。”
“夫人,不用麻煩的。”甘黎忙道。
“甘姑娘是國公府的客人,也是淮兒的朋友,沅兒的老師,今日還來錦儀堂看望我,自是要好好招待一下的。”姜宜聲音溫和道。
“母親,她喜歡吃糖醋小排。”陸歲淮在旁邊适時的補充道。
甘黎沒有反駁,只是在心裏暗暗驚嘆這人的記憶力。
自己以前在書院好像是無意中提到過喜歡吃糖醋小排,但陸歲淮竟然還記得這個。
姜宜轉頭跟身後的婢女低聲吩咐添了菜,又回過頭沖甘黎笑道:“我記得甘姑娘,淮兒從前在書院聽學時,就常常跟我提到你。”
想起那時候在逾明書院和陸歲淮吵架的日子,甘黎覺得不堪回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以點頭應和着。
“後來甘姑娘走了,淮兒還時常記挂着……”
姜宜還想再說兩句,卻被陸歲淮打斷:“母親,您還是別總是說以前的事情了,不如同甘黎說說小沅的事情,她今後可是小沅的老師呢。”
恰巧菜肴在此時被婢女端了上來,是幾道清爽可口的家常菜,荷藕豆腐、蜜絲南瓜、清拌鴨絲、筍鮮木耳、銀耳燕窩羹,還有特意為甘黎添的糖醋小排。
三人一同用了午膳。
陸歲淮和甘黎陪姜宜聊着天,說些外頭有意思的事情來哄姜宜高興。
姜宜也同甘黎說了一些關于陸沅的事情。
陸沅是她與陸衍的老來女,她為了生下陸沅也是不容易,夫妻倆很是寵着這個女兒,畢竟是來之不易,故而在很多小事上都順着她,平日裏疏于了管教,也不好去管。
陸沅用小伎倆接連吓走了幾位教書先生時,陸衍也想着要好好給她一個教訓,但她一哭鬧撒嬌,他們就不忍責罰了。
姜宜倒是希望,甘黎日後能夠幫襯着自己與陸衍好好管教一下這個頑劣成性的女兒。
直到用完午膳,姜宜要午睡了,陸歲淮和甘黎才從錦儀堂退了出去。
“甘黎,我母親之前和你說的話,你千萬別誤會。”
出了錦儀堂,陸歲淮聲音悶悶的,同甘黎說道。
“什麽?”
甘黎怔了半晌才明白過來,他說的是姜宜用膳前同自己說的那句話。
“不打緊的。”甘黎只是一笑而過,“沒有誤會,我知道夫人是同我開玩笑的。”
陸歲淮靜默了片刻,道:“你以後若是無聊,也可以讓丹南帶着在府上随便逛逛。”
“整個府上,都可以逛嗎?”甘黎試探道。
見陸歲淮有些不解地看着自己,她解釋道:“不知道府上有沒有什麽禁區?或者是不方便去的地方?”
“沒有。”陸歲淮舒展了神色,“若真有什麽不能去的地方,也攔不住以前的我和現在的小沅啊。”
想起錦儀堂右側那個上了鎖的陳舊房間,甘黎遲疑了一會兒,斟酌着用詞,還是開口問道:“方才去見陸夫人的時候,我看到錦儀堂旁邊有個上了鎖的房間,那房間陳色也與錦儀堂不太符合,感覺有些奇怪。”
剛說完這話,她就有些後悔了。
自己與陸歲淮重逢不過一天,她才剛住進景國公府,便問東問西,說這些聽起來莫名其妙的話,只怕會引起陸歲淮的懷疑。
她正想說一句“應該是我想多了”,便聽見陸歲淮的聲音:“我知道了,你是說那個房間啊。”
“那個房間我小時候也覺得奇怪。”他笑着解釋道,“我小時候有一次見沒上鎖,就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偷偷溜了進去,裏面倒沒什麽不尋常的,就是我母親在裏頭擱置了一些舊物品而已。”
舊物品?甘黎心中仍是有些疑慮,但面上仍是含笑點了點頭:“是這樣啊。”
“對了,今日下午尋宴應該會來府上看我母親。”陸歲淮忽然想起了這個,問她道,“你想見她嗎?”
“尋宴?”聽到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甘黎心中一時又驚又喜,聲音難掩激動,“自然是要見的!”
“好,那我下午見了她同她說一聲,讓她來棠月閣找你。”陸歲淮應道。
二人口中的“尋宴”便是甘黎少時的手帕交姜尋宴,也是陸歲淮的表妹。
姜尋宴是禮部尚書姜晔的嫡女,而姜晔是姜宜的弟弟。
甘黎與姜尋宴不僅是逾明書院的同窗朋友,更是幼時便結交的閨中密友。
她是家中獨女,并無兄弟姐妹,但姜尋宴知她懂她,勝似她的姐妹。
因着那年的家中變故,她與姜尋宴一別數年,心中也甚是思念。
下午在棠月閣,這兩個久別重逢的密友一見面就忍不住擁在了一起,過了好一會,兩人才稍稍平靜下來。
“阿黎。”姜尋宴淚眼婆娑地看着她,心疼道,“你這些年一定吃了很多苦頭,瘦了這麽多。”
“都過去了。”甘黎勉強擠出了一抹笑容,“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嘛?”
姜尋宴明白她的意思,也不願再提及往事讓她再傷心難過,擦了擦眼淚,岔開話題道:“聽表哥說,你們昨日意外碰上了,他帶你回了景國公府。”
“對,我也沒有想到會碰上他。”甘黎垂下了眼簾。
“我覺得表哥對你挺好的。”姜尋宴打趣道,“我們在書院那會兒,雖然你們倆總是針鋒相對的,看起來有吵不完的架,但是那時候我就覺得表哥其實對你挺特殊的。”
見甘黎不語,她又靠近了甘黎,低聲道:“我懷疑表哥以前在書院的時候就喜歡你了。”
“尋宴,這話可不能胡說。”甘黎輕輕推了姜尋宴一把,正色道。
“阿黎,我不是在跟你說笑。”姜尋宴也正經起來,“你難道不覺得表哥對你很好嗎?”
“你也知道陸歲淮這個人一向重情重義,他幫我,也只不過是因為不忍見舊日同窗落魄。”甘黎搖頭道,“陸歲淮不可能喜歡我的。”
“為什麽?”姜尋宴蹙眉,問她道。
為什麽?
甘黎沒有說話,思緒卻不知怎的回到了曾經在逾明書院的時候。
那日下了學,陸歲淮與穆明衡走在前頭有說有笑,她走在後面,卻忽然在兩人的談論間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歲淮,你整日和甘黎吵架,莫非喜歡她?”穆明衡揶揄道。
“怎麽可能!”陸歲淮急道,“她驕縱任性,我怎會喜歡她?”
見穆明衡不信,陸歲淮的聲音更急了,迫切地同他解釋道:“真的!我喜歡誰也不可能喜歡甘黎啊!”
這話落在甘黎耳裏,自是被氣得不輕。
她說不清讓她生氣的是陸歲淮說她驕縱任性,還是他否認喜歡自己時語氣裏的唯恐避之不及。
反正,她就是很生氣。
本想繞道而行,但又實在氣不過,認為自己丢了臉面。
“陸歲淮!”她快步走上前去,喊住了前面的少年,“你幼稚、莽撞,還目無尊長,就是一個不學無術的纨绔子弟,誰稀罕你的喜歡?”
前面的兩個人回過頭,看到她皆是一愣。
看到陸歲淮錯愕的目光,甘黎覺得自己更丢人了。
本來就是不稀罕他的喜歡,但這麽說出來,總感覺自己的反應也太大了。
但若是現在臨陣逃脫,與她甘黎素來傲氣的性子也太不相符了。
于是,她狠狠地瞪了兩人一眼,快步繞過他們走了過去。
時隔五年,經歷了那些事情,她的傲氣早已被磨平,但若是讓她現在來将這件事情告訴姜尋宴,她還是覺得難堪。
她說不出口。
“總之,陸歲淮就是不可能喜歡我的。”甘黎不想繼續下去這個讓她心煩的話題了,“對了,你的醫術現在學的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