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趙卿時
趙卿時
萬籁俱寂的夜,同樣徹夜未眠的還有被陸之珩刺痛尊嚴的秦姝。次日一早,她眼底烏青且眼眼睑微微腫起,雲屏問及緣由時,她只推說是夜裏做了噩夢的緣故。
好在雲屏手巧,敷了一層厚厚的脂粉才将将蓋住。陸老夫人年紀大了,最喜歡看小輩們鮮豔活潑的模樣,若是在她跟前形容憔悴,定是要惹她嫌惡的。
她匆匆用完早飯,就帶着雲屏去芙蓉院給姨母請安,又和陸希月、陸希瑤結伴去松鶴居給老夫人請安。
一進門,三個人就察覺到了松鶴居凝重的氣氛。陸老夫人沉着臉坐在上首,崔氏也眼眶微紅地拿帕子拭淚。
站在一旁的李嬷嬷和田媽媽都面色凝重。見陸希月等人來了,李嬷嬷立刻給她遞了個眼神,陸希月生來機靈,很快就會過意來。
她幾乎立刻擠出了一抹笑,輕手輕腳地走到陸老夫人面前,嬌笑着摟住她的手臂,軟糯着嗓子撒嬌:“祖母,誰惹您不高興了,月兒替你教訓他去。”
見老夫人仍是嘆着氣,陸希月又拉着她的胳膊晃動起來。“祖母,您不要生氣嘛,您一生氣,月兒都跟着傷心了。”說着說着,陸希月的嗓音也跟着哽咽起來。
看着她這副又貼心又黏人的樣子,陸老夫人無奈地笑了起來,指着她的鼻子嗔怪道:“你呀……一天到晚哄我……”
小輩們都來了,崔氏倉促地擦擦眼角,脊背又挺直了。她慣是争強好勝的,自然不願意讓小輩們笑話。
“祖母,我是真的見不得你生氣難過,哪裏就是哄你了……”陸希月嘟着嘴,不依地笑着撒嬌。
“好好好,祖母知道你是最貼心的一個。”陸老夫人笑着将她摟在懷裏。府裏幾個孫輩裏,陸之珩是整個尚書府的驕傲,陸希薇是全京城的貴女楷模,陸之衍和陸之浩都在書院裏讀書,她膝下空虛,多虧了陸希月時刻在跟前作伴。
見老夫人情緒有所轉變,陸希月才從她懷裏探出頭,好奇地看着大伯母崔氏。“大伯母,出了什麽事呀?”
這話也就陸希月敢問,站在堂前的陸希瑤和秦姝面面相觑,乖覺地低着頭,連呼吸都變輕柔了幾分。
陸希月的話剛問出口,一向堅強的崔氏又紅了眼眶。陸老夫人見狀,幽幽嘆息道:“還能有什麽事?為的是你大哥哥……”
此話一出,陸希月疑惑地從她懷中起身,焦急地問道:“啊?可是大哥哥出什麽事了?他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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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陸希月着急擔憂的模樣,崔氏紅着眼睛說道:“你大哥哥沒事,我擔心的是他的終身大事。”
崔氏沉默了片刻,還是勉強地笑了笑:“你還小,這些事不該你操心。罷了,再過幾日就是你大姐姐的生辰了,到時候你們姐妹幾個跟我一起去王府給她慶生去。”
陸希月明白,大伯母并不想将大哥哥的事說下去。雲姐姐過世的時候她還是個半大的姑娘,那時她還不知道大哥哥的心事。可這幾年她漸漸大了,也瞧出來大哥哥對婚事的抗拒。
他怕是還念着雲姐姐呢!
陸希月是個伶俐人,見崔氏轉了話頭,也跟着笑道:“我也有些日子沒見到大姐姐了,昨晚還和表妹商量着要給大姐姐送什麽禮呢!”
崔氏聞言笑道:“你有這份心意就行了,你大姐姐呀什麽都不缺,就是想和你們聚聚,說些話罷了。”
這個女兒是她的驕傲,出身好、教養好,嫁的也好。想起她,崔氏的傷懷頓時少了幾分。
“薇丫頭的生辰還有五日吧?到時候把我匣子裏的那對和田玉镯子一并帶去,也算是我這個做祖母的一點心意。”
老夫人話音剛落,崔氏疑惑地問道:“母親,您不和我們一起去嗎?”
只見老夫人淡淡地搖了搖頭,無奈地說道:“我就不去了,你們父親的忌日要到了,今年我想去慈恩寺住幾日。”
說到這裏,老夫人的面容上又出現了悲傷的情緒。她這輩子夫君有為,兒孫孝順,若說遺憾,就是沒能和他共白頭。
秦姝看着老夫人悲從中來的樣子,忍不住心生悲憫。陸老太爺和老夫人琴瑟和鳴、夫妻恩愛,可天意弄人,陸老太爺年過四十就撒手人寰,獨留老夫人一人撐起了偌大的陸家。
因着老夫人情緒不佳,她們很快就告辭離開了。直到晚間,秦姝才從陸希月口中聽到了一些端倪。
原來是浮光院裏的婢女琥珀舉止輕浮惹了陸之珩的厭棄,一大早就被安溪送到了崔氏的院子裏。
崔氏得知原委後,原想将錯就錯,讓陸之珩将琥珀收做通房,奈何陸之珩嚴詞拒絕,崔氏與他争執不過,才會去松鶴居裏找陸老夫人哭去。
這樣的事本不該陸希月知道的,但二夫人希望她在出閣前能多學幾分,不至于将來受人算計,所以悄悄地将這些都說與她聽。
不曾想她是個藏不住心事的,很快就當閑話又說給了秦姝。但話傳到秦姝這裏也就止住了。
又過了兩日,秦姝陪着陸希月去古韻齋挑了一幅名家畫作。到了陸希薇生辰那日,崔氏和徐氏帶着尚書府的幾個姑娘小子一并去了平王府。
平王府就在皇城邊上,距離皇宮只隔了三條街。平王是先帝最小的弟弟,與當今皇上只相差幾歲,為人老實忠厚,頗得聖眷。
平王妃陸氏在京城素有賢名,夫妻倆也算恩愛,唯一遺憾的是膝下只育有一子趙卿時。陸希薇當年生趙卿時的時候傷了身子,之後就子嗣艱難,再也沒懷過身孕。
後來她便做主給平王又娶了兩個側妃,納了兩個美妾。平王感恩于她的大度,更是待她極好。趙卿時三歲那年平王就上了折子請立他為世子。
崔氏一行人來到王府後就被管家熱情地迎進了後院,一路朝着王妃的瑤光院而去。
平王妃滿面春風地坐在正廳裏,見了母親崔氏,立刻笑着迎了過去。兩人寒暄了許久,平王妃這才得空看向幾個妹妹。
陸希月立刻笑着送上了名畫。平王妃身邊的女管事恭順地接了過去,當着衆人的面展開了畫作。
随着畫軸的徐徐展開,一幅精妙絕倫的高山流水畫立刻映入平王妃眼簾。只見平王妃嘴角含笑滿意地朝陸希月點了點頭:“張浚的畫作難得一見,二妹妹有心了。”
受到誇贊的陸希月随即粲然一笑:“大姐姐喜歡就好,月兒祝大姐姐生辰快樂,心想事成。”
“妹妹的嘴是越發甜了,難怪母親總說,有你在,祖母越發歡暢了。”平王妃雍容地笑着,贊賞地看着嬌俏的堂妹。
“王妃謬贊了,月兒最是嬌蠻,但凡她能有王妃半分的穩重,我和你二叔就不必愁了。”徐氏也笑着打趣道。
“母親……這是在平王府呢,哪有您這樣埋汰人的……”陸希月嬌嗔着紅了臉,難得露出一絲小女兒的窘态,看着越發嬌柔軟媚。
“二嬸可別這麽說,我瞧着二妹妹這樣就很好,如此嬌俏真性情,也只有咱們家能嬌養出這般可愛的性子來,別人是羨慕都來不及的。”
有了王妃替自己說話,陸希月才又噗嗤笑了起來,驕矜地昂首看了一眼自己的母親。徐氏拿她沒辦法,也只寵溺地一笑。
有陸希月珠玉在前,陸希瑤送的一架紅梅小插屏擺件就顯得有些不夠看了。但平王妃為人圓滑,也是笑着誇贊了一番她的繡工和巧思。
陸希瑤沒想到能受到這般誇贊,有些局促害羞地紅了臉。這是她頭一次跟着嫡母來王府,也是第一次被大姐姐如此誇贊,她既驕傲又羞怯不安。
徐氏崔氏這樣的人精,何嘗看不出平王妃這是照顧庶出堂妹的面子,也只跟着一笑了之。
輪到秦姝時,她送的是一套上好的狼毫筆。一共四支,長短不一,有适合畫畫的,也有适合寫字的。
平王妃眼神中閃過一絲驚嘆,随即笑着說道:“秦表妹有心了,這是關東的遼尾狼毫吧?”
見王妃眼中流露出歡喜之色,秦姝淡然一笑,從容不迫地說道:“王妃好眼力,的确是關東所産。前些日子我恰巧尋得了這一套,還望王妃喜歡。”
平王妃臉上是止不住的笑意,她贊許地看了看秦姝說道:“我很喜歡,多謝表妹。”
陸希瑤見秦姝送了這麽貴重的筆,心中忽然有些不是滋味。她低着頭緊緊咬着唇,餘光不時飄向得體大方的秦姝,頓時生出幾分悲涼和不甘。
一個喪父的鹽商孤女罷了,竟然也比她這個尚書府的四小姐體面。可憐她的生母只是個無權無勢的丫鬟出身,連累了她也跟着無依無靠。
這些年嫡母冷淡,嫡姐欺淩,就連府裏的下人也拜高踩低,她心中實在悲苦。原以為在秦姝面前她還能有幾分大家小姐的優越感,可這一刻也消散無蹤了。
衆人來到正廳入席時,陸希瑤仍是沉浸在這般悲傷之中。秦姝見她神思不屬的模樣,有些擔憂地喚了她幾聲,她才臉色蒼白地回過神來。
“四姑娘,你可是哪裏不舒服嗎?”秦姝低聲地詢問着坐在她身邊的陸希瑤,臉上是難掩的關切。
“可能是夜裏受了涼,有些頭暈,不礙事的。”陸希瑤勉強地笑了笑,試圖掩飾自己的尴尬。
“多喝些熱茶吧。”聽她說是夜裏着涼,秦姝不由得想起前幾日夜間窺得的私會,一時間面上有些發燙。
她與陸希瑤交際不多,有些話也不便多說。這樣的場合,若是陸希瑤露了怯,可想而知将來再有什麽應酬交際的場合,姨母必然就不會再帶她出去了。
連她一個表姑娘都知道這樣的場合對于适齡的女子而言是多麽重要,陸希瑤自然也是明白的。只是,她如今已經和檀清玄私定了終身,這些場合于她而言也許就沒什麽奔赴的價值了。
酒席開始時,陸之珩兄弟幾人才姍姍來遲。一同來的還有一個頭戴金冠神采飛揚的小郎君。
那小郎君生的唇紅齒白,眉眼含春,活脫脫一副風流倜傥的模樣。随着他的出現,席上頓時熱鬧起來。
這小郎君笑嘻嘻地跑到了崔氏跟前,叫了一聲“外祖母”後,又湊到平王妃跟前,獻寶似的掏出了一個錦盒,裏頭是一個雕工精美的玉蟬。
“不枉你母親疼你,瞧你這貼心的樣子,擱誰跟前都讨人喜歡。”崔氏寵溺地笑着,忍不住伸手在他額頭輕輕一點。
“母妃自然喜歡我,誰叫我是她唯一的兒子呢!”小郎君沖着崔氏粲然一笑,賣乖道:“改日等外祖母過壽,卿時也送您一個好寶貝。”
趙卿時話音一落,崔氏等人立刻哄笑起來。等他獻完了寶,頭一轉就瞥見了坐在陸希月和陸希瑤中間美豔不可芳物的秦姝。
秦姝一擡頭便迎上了趙卿時驚豔癡迷的目光,她心中一驚,立刻垂下了眼皮。可只是那相視的一眼,就已經較趙卿時淪陷了。
他自诩閱人無數,卻從未見過如此美豔絕倫的女子。他的失态很快就引起了衆人的注意。
陸之衍雖然心中不快,面上卻一如既往的溫潤,笑着為他介紹道:“卿時,這位是我姨母家的秦表妹,往後你也可以叫一聲表姨。”
趙卿時霎時間回過神來,眼神裏仍是毫不掩飾的熱切。“府裏竟然有這樣貌美的表姨,我還以為這世上再沒有比我母妃更美的女子了呢……”
說着說着,他又沒個正形了,然而正是如此,平王妃和崔氏才放下心來。不怕他放浪形骸,就怕他對誰動了真心。
而且秦姝的身份擺在那兒,實在是上不得臺面。別說是她們,就是尋常官宦人家,也是瞧不上的。
“你這張嘴,竟然連自己的母妃都要拿來打趣。”平王妃無奈地笑着,眼神裏卻滿是寵溺。
“我說的都是真的,除了這新來的表姨,難道還有姿容比母妃更出衆的女子嗎?”趙卿時嘻嘻地笑着,一溜煙就坐到了陸之珩和陸之衍身側。
被點名表揚的秦姝面上微熱,忽然有些如坐針氈。她不是不知道平王妃和崔氏對她商戶之女身份的輕視,這樣的風頭,她也從不稀罕。
一頓飯吃的很是不自在,席間趙卿時的目光總是若有似無地飄過來,秦姝一擡頭便能看見他熱切地注視,以及坐在他身側陸之珩和陸之衍一冷一熱的目光。
想起那夜陸之珩的羞辱,秦姝眼神一冷,随即也低下頭去。陸之衍遠遠地看着秦姝的一舉一動,見她忽然神色冷淡,心中也跟着一沉,只覺得她是惱了趙卿時。
秦姝心中不快,正埋頭吃飯時,陸希瑤手中的酒杯卻突然一歪,一杯酒全都灑在了她的粉色紗裙上。
“啊……”陸希瑤突然驚呼出聲,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