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幾個時辰後，官兵搜進了宋予所在的酒樓。
幾個人合力撞開宋予房門的時候，這才發現裏頭根本一個人都沒有。
看到沒人，官兵立刻調轉方向，直接走向下一間，全然沒注意到這間屋子的房梁上，其實是有人的。
宋予披着昨天那件從成衣鋪順來的衣服，剛才情況緊急，她連衣帶都沒來得及系上，輕紗一樣的衣服飄在空中，所幸她此時身處的位置夠高，不然衣服早就挂人臉上了。
她裏頭依舊穿着那身黢黑的作戰服，動作誇張，活像只大型蜘蛛挂在梁上。
官兵前腳一走，宋予後腳就下來了，直接翻窗走人，頭都不帶回的。
她看官兵這麽大陣仗，又想到昨夜在那官府屋檐上瞧見的一幕，知道這些人多半是在找她，無非又是為了炸了人家屋子的事要逮她問罪。
她可不能被抓，她還有正事要做。
而所謂的正事，自然就是去找那個不堪一擊的某人。
……
錢宅西院。
宋予剛翻上牆頭，便瞧見頭上包着白布的秦蕭。
院子裏人不少，大的小的都有，個個都穿着統一的白色喪服。
小的都是些豆丁似的孩子，每個孩子背後都站着個女人，模樣都很年輕。
宋予忍不住在心頭感嘆：要不說是個人有了錢都會變壞呢，這錢富商得多有錢啊，竟然有這麽多小老婆。
她趴在牆頭啧啧感嘆時，牆下不遠處的秦蕭已經注意到她。
秦蕭走到牆下，宋予才瞥見他，扭頭同他說話：“喂，你腦袋沒事吧？”
秦蕭沒吱聲，只是輕輕搖頭。
“沒事就行，”宋予好似就這麽一問，并不在意秦蕭到底是不是真的沒事，扭頭掃了一圈院子裏的人，又說，“那個錢富商又沒來啊？”
秦蕭抿了一下嘴唇，還是沒說話。
宋予“啧”了一聲，眉頭一皺，正要問他是不是啞巴了，餘光中卻瞧見秦蕭身邊的幾個小豆丁全都擡頭看過來。
他們發現了牆頭上趴着的宋予。
一雙雙圓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紅潤小嘴慢慢張大，最中間的小女孩伸手指着她，突然脆生生喊了一句：“有賊！”
話音剛落，院子裏所有人不約而同回頭看來，宋予反應極快，在他們回頭的一瞬便松手跳下牆頭，轉身竄進了旁邊的巷子裏。
故而錢宅裏頭追出來的下人們，連個人影都沒瞧見，走回來問十六小姐：“可是眼花看錯了？”
十六小姐嘟着嘴：“我真的看見了！”
旁邊的小男孩說：“你該不會是看到三姨娘的鬼魂了吧？”
另一個小女孩叫了一聲：“啊！胡說！”
其餘的孩子滿臉恐慌：“有鬼……真的有鬼嗎？”
十六小姐扯着秦蕭的袖子問：“秦先生剛才不是也看見了？”
秦蕭搖了頭。
是看見了，但不承認。
十六小姐是個急脾氣，一看秦蕭否認，又見所有人都在說她是眼花看錯，她氣得滿臉通紅，氣沖沖的一甩手，走了。
被她這麽一耽誤，正好讓宋予找到機會重新翻進來。
等到衆人重新把目光投向靈堂的時候，宋予已經進了秦蕭的屋子，穿着那身松松垮垮的衣衫十分随意地躺在了秦蕭的床榻上。
官兵今早來得突然，擾了她的清夢，她沒睡好，估摸着秦蕭那邊還需要些時間，她正好補覺。
她是真的困，但躺到床上卻又怎麽都睡不着了。
隐約覺得外面好像很吵。
但又一直聽不太清，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吵些什麽。
突然，一聲凄厲慘叫驟然傳來，宋予條件反射似的從床上翻下來，藏在袖子裏的長刀已然握在手裏。
她快步走到門前察看外頭情況，随即又聽見了一連串着急忙慌的腳步聲，正在朝這邊跑來。
宋予警惕地踩上桌子，用力往下一蹬，兩手攀住房頂的橫木，身子往後使勁一蕩，再蕩回來，蕩到最高處時，腳尖勾住了另一根橫木，她果斷松手，憑借腳上的力量懸空翻了個三百六十度，穩穩蹲在了那根橫木上。
穩住身形的下一瞬，房門被人重重撞開，那人跑得十分踉跄，像是受到了不小的驚吓。
撞開門進來時，宋予便認出了那人是誰。
“許粵！”
秦蕭擡頭。
“哦不是，秦蕭，你慌什麽？害我還以為是官兵追來了。”
她看到秦蕭滿頭大汗，目光裏帶着驚恐過後的餘韻，心頭隐隐湧出些不好的預感，正準備從房梁上下去，秦蕭卻抓起凳子“咣”地一聲放在桌上，撐住桌面踩上來，擡腳便往凳子上爬。
宋予見此，動作一頓：“你這是……”
話沒說完，她便看到了外面院子裏的景象。
房門大開，院子裏無數人正在瘋狂逃竄，有人哭喊，有人慘叫，有人已經橫在地上，這些人渾身是血，像是剛剛從戰場逃出來的士兵。
“救我！”
“秦先生，救我！”
不遠處，兩個摟抱在一起的人傳來喊聲，聲音裏帶着哭腔，那人面目猙獰，扯着脖子上的青筋沖這頭大喊，他的手穿過面前那人的腋下，不知是因為疼痛還是別的什麽，手指跟五官一樣扭曲，雞爪似的，正不斷抽搐。
宋予蹙眉，察覺到不太對勁。
那人突然像被什麽噎住似的，發不出聲音，眼睛死死瞪着，面前的人猛地仰起頭，下半張臉鮮血淋漓，那人的脖子如同炸開的水龍頭，噴出的全是血水。
宋予咽了口唾沫，算是看明白了。
要不是那些逃竄的人都穿着古人的衣服，要不是這裏的裝潢都是古色古香的，她差點就要以為自己還在現代。
她完全沒想到這裏竟然也會有喪屍，看這場面，似乎是已經達到了一定數量造成的突發情況。
“宋姑娘！”秦蕭叫了她一聲。
宋予這才回神，低頭看去，立馬反應過來伸手拽住了他的手。
她的另一只手也在同一時間抓住了橫木邊緣，借着橫木的支撐，秦蕭很快爬了上來。
“多謝。”秦蕭氣喘籲籲，爬上來了手才開始微微顫抖。
宋予趕忙問道：“這什麽情況啊？”
什麽情況？
秦蕭一時啞言。
因為他也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麽情況。
半個時辰前。
他正在西院為三夫人布置靈堂，靈堂還沒布置好，有人突然大叫一聲：“有鬼！”
秦蕭以為是這些小姐少爺膽子太小，便讓下人們帶他們離開。
正巧這時，吃齋念佛的夫人們過來了，聽到那句話，卻是面面相觑，并未像其他人一樣權當做是孩子說的胡話。
大夫人說：“會不會是她對人世還有念想，所以不舍得走呢？”
二夫人附和道：“定是如此，孩子眼睛最是幹淨，能瞧見咱們瞧不了的。”
一衆夫人紛紛點頭附和，大夫人帶頭進到靈堂，想要将三夫人生平最喜歡的首飾放進棺材，然而那只手剛伸進去，突然目光一頓，旁邊離得最近的幾位夫人同時聽到了一聲奇怪的響動。
像是什麽尖銳的東西咬住了皮肉。
其實這時候就已經有人猜到了那是什麽，只是誰都不敢信。
死去的人怎麽可能會複活呢？
除非，是有人中了邪，妖邪作祟，死而複生。
可話本裏的東西，能當真嗎？
誰都沒吱聲，唯有站在靈堂之外的秦蕭看着大夫人呆滞的表情，察覺出了異樣。
此時也是顧不得什麽禮儀尊卑，他走上前去，一把拽住大夫人的手臂，想要将那只手從棺材裏拉出來，秦蕭也确實是做到了，只不過扒出來的那只手血流不止，手背上殘留整齊的血牙印。
“啊！”
“啊——！！”
在場所有人都被這一幕吓到了，距離最近的幾位夫人往後退開好幾步，一個個目瞪口呆，誰都不知道這突如其來的畫面到底是怎麽回事。
大夫人怔愣原地，正死死地盯着自己受傷的部位，鑽心的疼痛迅速襲遍全身，她沒由來的覺得冷，好似整個人突然掉進了冰窟，是一點兒知覺都沒有了。
秦蕭還沒來得及往棺材裏看，兩只枯瘦如柴的手便已經攀住了棺材壁，其中一只手腕上戴着翠玉镯，玉镯中間鑲了金環，那是早年間镯子碎過一次的緣故。
三夫人生平愛好不多，最喜歡的就是玉石一類的物件，棺材裏的陪葬品和屍體身上佩戴的首飾全都是上等的玉石。
“嗬哧……嗬哧……”
棺材裏傳來奇怪的喘氣聲。
三夫人從棺材裏坐起身，僵硬回頭，下半張臉已是一片血污，模樣駭人。
剛才的異響便是從她喉嚨裏發出來的。
“詐、詐屍了？！”一衆人等紛紛後退，唯有大夫人還木讷原地。
秦蕭一把拽住大夫人：“走！”
大夫人仿佛這才回神，立刻跟着秦蕭往外跑。
秦蕭跑出沒多遠，便将大夫人往外一推：“快走！”
他回頭看向靈堂，看到模樣駭人的三夫人已經翻出棺材，關節扭曲地爬起身，正死死地盯着衆人逃竄的方向，嘴裏不斷發出詭異的嗬哧聲。
秦蕭沖院子裏還沒明白情況的下人們大喊：“跑！快跑！”
晚了。
三夫人已經從地上爬起來了，鮮血淋漓的手一把抓住門外的丫鬟，照着脖子就咬下去，丫鬟慘叫一聲，奮力掙紮，可無論怎麽掙紮都推不開面前的人，兩條腿着急的胡亂踢打，尖叫聲漸漸偃旗息鼓。
秦蕭撿起地上石塊，重重擊打三夫人的後腦，她的發髻被打散了，首飾叮叮當當落了一地。
三夫人：“嗬哧……”
丫鬟不掙紮了，目光變得呆滞，噗嗤一聲水流，三夫人松手回頭，一張沾滿了鮮血的臉異常恐怖，她的動作極其緩慢，秦蕭心頭咯噔一下，手裏緊攥着那石塊，不自覺往後退開。
他聽見了另一邊傳來慘叫，當即轉身跑出院子，朝着聲源跑去，然而緊接着看到的一幕更讓他驚訝。
剛才被咬傷的大夫人伏跪在地上，整張臉深深埋進了丫鬟頸間，丫鬟渾身直挺躺在地上，身下一地血泊。
此時的大夫人跟剛才發狂咬人的三夫人沒什麽兩樣，秦蕭正欲上前查看，卻在這時察覺到身後有人撲來，一個躬身躲開，他匆匆回頭，不自覺瞪大了眼睛。
整個西院所有人都在相互啃食，短短一瞬，屍橫遍野。
秦蕭一顆心狂跳不止，穿過那些屍體時，餘光甚至瞥見了那些分明已經死去的人竟然動了。
他一邊跑一邊看，看到一具具屍體像是沒事人一樣重新站了起來，看見活人就咬，跟野獸沒什麽兩樣。
秦蕭原本是想直接逃出這個鬼地方，但又想到了宋予，一咬牙，還是調頭回去，所幸東院這邊那些怪人還不算太多。
在宋予的助力下，他上了屋梁。
此時此刻，看着屋子裏不斷嘗試跳上來的熟面孔，一個個鮮血淋漓的熟人，正張着血嘴伸長雙臂，充滿渴求的動作，他們的眼睛已是渾濁發黃。
那根本不是常人的眼睛！
“怕了啊？”宋予笑道。
秦蕭這才反應過來，覺得有些奇怪：“你不怕？”
宋予嗤笑一聲：“又不是第一次見了，有什麽好怕的。”
說完，她低頭，由近及遠掃了一遍，淡淡開口：“二十幾個，還算能應付，你看好了啊，我只教一遍。”
秦蕭一愣，沒等他反應過來這話的意思，宋予便縱身一躍，跳到了半空，攀住了遠處的橫木，身體晃蕩了一下，随即松手，趁着下面那些渾身是血的怪人還未追過去時，她蕩出了屋子，穩穩落地。
她起身，擡手吹了個十分響亮的口哨，所有人的注意全都在同一時間放在了她身上。
秦蕭心頭一緊，手指用力握緊橫木邊緣。
他不知道宋予要做什麽，但他卻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剛剛那聲口哨，他好像在什麽地方聽過。
好像……是在某個農莊，聽到農戶喚狗回來的時候會用的方式。
這聲口哨讓他對宋予的身份更加疑惑了。
一時間，所有發瘋的人都朝着宋予去了。
宋予手中寒光一閃，秦蕭甚至沒看清她是怎麽使出那把刀的時候，離她最近的一個人便身體一僵，直直倒下。
秦蕭盯着她，看着一個個倒下的身影，低聲嘀咕：“頭，原來頭才是弱點。”
他想到剛才自己無論怎麽用力打砸都沒用，原來是要用刀刺穿了腦袋，那些怪人才會真的倒下。
秦蕭看明白了。
踩着桌上的木凳下地，趴到床底，摸出了那把平時放在屋裏用來辟邪的殺豬刀，大步走向院子。
他有樣學樣，用手指吹出一聲響亮的瞭哨。
秦蕭想起來自己為什麽覺得似曾相識了。
他的哨聲聽起來，同宋予一模一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