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實話實說
王雪融被駁了臉面,一張金貴保養的臉登時漲的通紅。
她努力想擺出一家之主的姿态,嚴肅道:“懷信,你怎麽說話呢?什麽你家我家,我是你媽!你人都是我生的,你住的地方,難道不也是我家?”
許久沒說話的艾瑪終于笑着要來打圓場,“王阿姨,你別生氣,這中間肯定有什麽誤會,大家坐下來好好聊聊。懷信,我們真不知道那蛋糕對你有特殊意義,你別生氣,來,我們去客廳坐會兒吧。”
衛懷信卻也沒給這位老同學多少面子,“我累了,想要休息。你們來也來也,吃也吃了,我就不招待了。”
艾瑪朝他伸出去的手尴尬地僵在原處,半晌才悻悻地縮回去,“哦……那……好吧。”
她看看王雪融,又瞄了眼一直安靜不說話卻被衛懷信護在身後的杜若予,自嘲一笑,“今天是我的錯,我先走了。”
說罷,她就要朝外走,卻被王雪融一把抓住了手臂。
“你別走!”王雪融急赤白臉,盛怒之下只想給自己掰正地位,擺起臉面,“該走的不是你,是她!”
她的手指,隔着幾步遠,筆直筆直地戳向杜若予。
“該走的是這個人!她腦子不正常,卻還死纏爛打想着麻雀變鳳凰的美夢!”她直勾勾瞪着驚愕的杜若予,罵道,“我告訴你,那是做夢,永遠不可能!”
杜若予還沒反應過來,衛懷信已經厲聲怒喝,“你胡說什麽?”
“我怎麽胡說了?我說的都是事實!她是精神分裂!不是又回醫院接受治療了嗎?她這樣的,你們就算想結婚,法律也未必支持!更別說以後生孩子了,如果生出個小神經病怎麽辦?這些情況你不考慮,我們也要替你考慮!”
像是為尋求支持,王雪融握緊艾瑪的手,急切道:“艾瑪,我說的這些都是真的,她基因有缺陷,為什麽要來禍害我們家,我們衛家明明還要靠懷信傳宗接代,他這麽優秀的男人,憑什麽要被這樣一個精神病糟蹋了?你說是不是?”
艾瑪尴尬萬分,面對焦慮的王雪融和憤怒的衛懷信,以及突如其來的他人隐私,饒是幹練如她,這會兒也有些不知所措,“那個……阿姨,這事是懷信的私事,我……我看我還是下次再來拜訪吧。”
“這怎麽會是他的私事,這是我們衛家的大事啊!”王雪融卻拽着不讓艾瑪走,“我跟你說,我女兒多麽懂事上進,千裏挑一的一個好女孩,就是被個精神病殺死的,她的死,簡直叫我痛不欲生啊,我怎麽還能接受這樣的精神病進我們家的門,這不是往我心頭割肉嘛!”
她一口一個精神病,過去佯裝的優雅得體蕩然無存,猙獰指控別人的模樣像個歇斯底裏的潑婦。
“夠了!”忍無可忍的衛懷信大吼出聲,緊攥着的拳頭上青筋浮現,看向王雪融的目光連過去十多年的平和溫良都做不到了,“我不想在外人面前揭穿你的謊言,你也不要以為我還像小時候可以任由你擺布!若予是我堂堂正正的女朋友,也是這個家未來名正言順的女主人,不是你可以支配侮辱的人,你不尊重她,那就請你離開這個家!”
這樣的衛懷信是王雪融和艾瑪都沒見過的,她們驀地互相抓緊手臂,畏懼地瑟縮了一下。
他又說:“還有!我不知道你從哪兒買到的我的住址,但我明确告訴你,我不希望你來打擾我的生活,如果下次再不請自來,我會讓你永遠找不到我!”
“你……你!”王雪融惱羞成怒,“我生你養你,你居然敢這樣和我說話!你有現在的成就,哪樣不是我辛苦培養出來的?你!你翅膀硬了是吧?你這個不孝子!”
衛懷信冷笑,“把一個連英語基礎會話都說不全,幾乎沒有生活自理能力的小孩獨自扔到異國他鄉,每年只支付最基礎的生活費用,這就是你所謂的培養?你生我不假,養我至考上普林斯頓也是事實,但這些年,我該給你們的也從未少過一分,且每一份付出都有記錄,如果你要斤斤計較投資回報率,我可以找全世界最優秀的精算師來給你好好算算!”
“你居然把每筆彙款都留下記錄,你……”王雪融又驚又怒。
“這是我唯一從你們身上學來的。”衛懷信說,“小時候不是你們一直警告我的嗎?如果我沒考上最好的大學,我就得回國,把你們這些年花在我身上的錢連本帶利還回去,每花在我身上一分錢,你們都會登記在冊,怎麽,你們的寶貴賬冊去哪了?”
王雪融漲紅了臉,“你……這些小事你怎麽還記得?那都是為了激勵你上進!”
衛懷信漠然道:“為什麽會忘記?過去你們大半月打一次電話給我時,哪回不鄭重提起這件事?”
“你……”王雪融翕動嘴唇,還想說什麽,艾瑪拽了她一下,她終于讪讪地閉緊嘴,被拉着走出廚房,在客廳拎了包,離開了。
直到聽見客廳大門自動上鎖的聲音,衛懷信的一顆心才像千斤巨石,又像翩浮鴻毛,沉沉地,缥缈地,落了地。
他從來沒有這樣疲憊過。
他看向杜若予。
杜若予也在看他。
衛懷信用力揉了把臉,想擠出點笑,卻笑得比哭難看,“抱歉,讓你受委屈了。”
杜若予走到他身前,直接抱住他。
她的手臂并不是很有力量,可環抱住他時,就像層層遞進的樹根,緊實、溫暖、有序,那是叫他紮根在這片土地上的原始力量,永遠不會棄他而去。
衛懷信伸出手,回抱住她。
他将臉埋進她的頸窩。
她的身上還殘存着下午陽光沙灘和海邊漁村的細膩味道。
他想他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這個味道。
===
杜若予等衛懷信平複好心情,才拍拍他的背,從他懷裏鑽出來,笑嘻嘻地去切廚臺上剩下的草莓夏洛克蛋糕,“好歹是咱們親手做的第一個蛋糕,怎樣都得嘗嘗味道。”
她往盤裏切好一塊,嗷嗚一口咬下大半,細細品了品,眉飛色舞道:“超級好吃!難怪她們會問是哪裏買的,就像高級甜點師做出來的!衛懷信,你真厲害!”
她邊說邊笑,把剩下一半叉到衛懷信嘴邊,“快嘗嘗!”
衛懷信的嘴角漸漸上揚,咬了一口,“嗚,确實不錯,沒想到我還有這方面的天賦。”
“聰明的人學什麽都快。”杜若予嘿嘿笑。
衛懷信忍不住揉揉她的頭發,“你都不生氣嗎?被那樣說。”
杜若予又繞去給自己切蛋糕,“你媽媽說的也是實話,如果我要因為每一句實話生氣,我這輩子都別想輕松開心地過了。”她微舉起刀,撇撇嘴,“不過如果是謊言,那我确實是要生氣的,像她說你的那些,就挺叫人想和她大吵一架的。”
衛懷信走到她身邊,他并不在乎王雪融如何說自己,他更在乎她的感受,“我不想讓你因為和我在一起而受委屈。”
“這你就本末倒置了。”杜若予坦蕩道,“我會受這樣的委屈,根本原因在我自己的病,因為生着這樣的病,換到任何地方任何時候,我都有可能受委屈,你媽媽不是特例,這樣的事實你很難改變,我也早就接受并習慣了。”
“其實我過去一直不敢正視對你的感情,也是因為我知道現實必然如此。你過去種種,其實也和我一樣猶豫吧?咱們都有過不敢的時候,這才是人之常情。”說罷,她仰頭塞了半粒爽口冰甜的草莓,嘴角還沾着點殷紅的草莓醬。
衛懷信看着她,毫無預兆地俯身,舌頭一卷,将她嘴角的那點甜醬舔走了。
杜若予一怔,繼而失笑,“這還多的是蛋糕,你不吃,吃我嘴裏剩下的!”
“你才是最好的。”衛懷信俯身,又去吻她。
杜若予微踮腳尖,雙臂環住他的脖子。
這個吻,是草莓味的。
===
他們倆通力合作,把剩下的蛋糕當晚餐全吃了,杜若予終于覺得膩歪了,咂着嘴想找口喝的。
“冰箱裏有飲料、果汁和礦泉水。”衛懷信說。
杜若予在制冰口接了幾塊冰,想起衛懷信前兩天往冷凍室裏丢了幾瓶酸奶,這會兒也想拿出來碎個酸奶冰吃,結果她剛打開下層冷凍室,整個人就跟珠穆朗瑪峰頂萬年不化的冰雪,霎時僵凍,沒了生機。
衛懷信見狀,疑惑地走過來,“怎麽……”
他話未說完,人也愣住了。
冷凍室裏整齊排列着四只被去毛冰凍的死鴿子,它們除了內髒被掏空,屍體堪稱完整。
“這……”衛懷信詫異。
他從不許鐘點工阿姨往冰箱裏放肉。
杜若予砰地關上冷凍室的門,腳一歪,人已經坐倒在地上。
衛懷信急忙去扶她。
杜若予緩慢回神,僵硬地笑,“沒事的,我最近一直在吃藥……”
她的喃喃自我安慰還未結束,客廳裏突然傳來一陣啪啪聲響,她惶恐地起疑,手腳并用往客廳疾走,數步後,就見客廳陽臺的落地窗上,四只被拔光毛的裸體鴿子争先恐後以翅拍門,它們熱烈呼應着彼此,都對玻璃門外的城市高空分外向往。
杜若予呆呆站在原地。
一瞬間,她竟然想到。
王雪融說的話,其實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