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烈焰
烈焰
仲秋之後，高緯度地區的白晝越來越短，盡管比起波羅的海區域，柏/林的緯度已經低了不少，此時也已然入夜。
在大部分人已經睡着或準備入睡的時候，仍有那麽一些人正在某些地方享受二十世紀的“夜生活”——比如酒館、歌舞廳、某個開了Party的辣脆的家……以及……某個陸/軍/參/謀家的客廳。
客廳裏的人或站或坐，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
沒有陰暗的燈光，沒有被長袍面具掩蓋的身形與面孔，沒有長桌上跳動的燭火——明亮的吊燈下，大家正常穿着國/防/軍或黨/衛/軍的制服，甚至桌上還擺了些餅幹和飲品——比起密謀現場，更像是普通的聚會。
總參謀部的參謀、黨/衛/軍和內/政/部的高官、才從前線回來的國/防/軍作戰人員……立場身份等各不相同的人們懷揣不同目的來到這裏，與其說是為了從小胡子的恐/怖/統/治中“救出德/國”，倒不如說是為了重新分配已經被辣脆要員完全擠占的政/治/資/源更合适。
弗裏德裏希端着一碟小蛋糕隐藏在角落裏的座椅中，平靜地觀察其他“與會人員”。我發誓他絕對清楚記下了每個人的姓名與職/務——尤其是罵得最大聲的那幾個——以一個前蓋世太保的素養。
“你不去和他們聊聊、一起罵幾句嗎？一直窩到結尾的話，我真怕你不能活着走出這個門。”
“……來到這裏，進入這扇門，本身就已經是交了“投名狀”了。這些家夥可比我們想象的精明得多。”
也是。就我知道的那些元帥，好多都收到過反叛者的邀請，盡管他們并沒有同意加入，但也同樣沒有出賣邀請者。
這就是“職/業/軍/人”不參與政/治的傳統嗎……明哲保身是聰明的做法，不過……若是提前窺見了如此做的結局呢？
他用勺子刮了一點蛋糕上的奶油，做出正在品味美食的樣子，對着幾個看過來的軍/官笑了笑。別說，那蛋糕看起來真的非常漂亮，似乎味道也可口極了。
“你想吃這個？”
我瘋狂點頭。
雖然因為“幽靈”狀态實際上不需要生理活動，加上之前基本上待着房子裏，這五年多來我基本上沒怎麽吃過也沒太想吃過什麽東西……但，拜托，奶油豐富的蛋糕超香的好吧！我還沒嘗過二十世紀能上宴會桌的甜點的口味呢，至少也是大廚精品叭！
于是他立刻用勺子挖了一大塊，我同時彎下腰，那塊蛋糕就顫巍巍地升起來，送到了我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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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好吃！
欸……1941年德三是不是還沒有非常嚴重的補給短缺來着，這蛋糕用料真的好足啊……該說真不愧是在柏/林嗎……
我回想起回來時在東線看到的雨、霧、泥水以及難以行駛的道路，後勤補給的困難從這時候就開始了啊……這裏的“好日子”怕是過不長喽。
“再來一口叭。”
我注視着勺子又帶着一大塊蛋糕顫巍巍地升起來，送入了他自己的口中。
咦？
還沒來得及譴責他的引逗行為，他卻先對着我露出充滿歉意的神色，然後收斂表情，站起來向我身後打了聲招呼。
有人朝這裏來了。看來弗裏德裏希的角色在密謀——或者說未來的政//變行動中——很重要嘛，他們這是等不及了？
只有西裝和黨//章，左手臂也佩戴沒有紅袖章……不是軍/部的人，看上去大概率也不在黨//部任職。穿的是普通皮鞋啊，難怪走路幾乎沒聲音呢。
我飄起來，将自己的腦袋和客廳裏吊燈的最低點平行。
“貝克旗隊長，您怎麽看呢？”
“您指的是哪一件事呢？”
“我們指的是阿//道//夫·希//特//勒這個人。他會把德/國毀了的。”
弗裏德裏希笑了出來，“秘書先生，您也太誇張了，也許我們應該給元首更多的信心。”
“得了吧！這裏都是自己人，你沒必要對着遠在“狼穴”裏的家夥表忠心。”
“你說那個陰暗潮濕寒冷透風泥濘霧蒙蒙充滿蚊蟲還與世隔絕的洞窟？天知道希//特//勒怎麽會選這種鬼地方當地堡！我發誓除了他沒人會喜歡那裏！”
“好了，上校先生，我們都知道您被迫居住在地堡辦公的幾個月一點也不舒服了——您從回來後就一直重複這個。”
兩個穿着國/防/軍制服的中年人也罵罵咧咧地走了過來，軍靴與地板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
“您看看他都做了些什麽吧！與擁有重要戰略資源的國家絕交，卻把戰力差強人意的日//本和意/大/利作為盟友，他也不看看，日//本現在就快回本土作戰了，意/大/利更是連希臘都打不過……”
啊啊啊？什麽？！
我也就一年多沒有特別關注老家的局勢而已……先輩們這麽厲害啊！不愧是他們！好想回去看看，看看接連取得反擊勝利的場景是什麽樣的呢，我也想，在那邊為他們歡呼啊……
不過，或許……難道我寫的東西真的有效果？哇……我就知道當年搞二同時額外了解的軍//武和急救等等知識是有用的！
而那位狠狠吐槽了“狼穴”的陸/軍上校還在罵着。
“東線頻頻失誤，還堅持以為自己是什麽用兵奇才，反将提出不同意見的軍/官一個個撤職……列寧格勒已經僵持不下那麽久了，當時說好在冬季前就能結束戰争……”
“一個一天軍校也沒上過的奧地利豁免兵也配指揮——”
另一位剛聚過來的參謀/軍/官被穿西裝的秘書不露痕跡地踢了下鞋跟，才恍然大悟一般連忙停下謾罵，對着弗裏德裏希露出抱歉的表情。他的臉頓時紅得和馬褲側邊的洋紅色線條一樣了，“我不是對您有意見，貝克旗隊長，您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
我拼命捂住嘴才沒讓自己笑出聲，甚至為了忍笑整個人都在空中抖成了篩子。
同為“沒上過軍校還從事指揮”的一員被誤傷了呢，弗裏德裏希。當然，更大的可能性是，這并不是誤傷……
我擦掉笑出來的眼淚，去看他的表情，不出所料，他笑着擺擺手，說了句“沒關系”，表現出完全不在意的樣子。于是他們又接着說下去。
“布隆伯格元帥的事也就算了，弗裏奇将軍那麽正派的人不僅被潑了污水還險些在戰場喪命，對了，我最近聽說你們北方集團軍群的總司令萊布元帥準備辭職？”
“我也不确定。”弗裏德裏希一副不在狀況內的表現，“您知道，我畢竟屬于武/裝/黨/衛/軍……這些國/防/軍內部的事情，您應該比我更清楚。”
“您真是……或許關于行動，您願意給我們一個準話？”
他滑不溜手的态度似乎讓他們感到棘手了，進而惱怒起來，言辭也愈發急迫。
“我得說，元首對我有提拔之恩，我才能展現自己的長處，在這個年紀取得這樣的職位……扪心自問，我是不願意走到如今這個地步的……但現在我們已經不得不這麽做了……所以，我支持你們的行動，可我不會參與進來。”
弗裏德裏希嘆息道，垂下眼簾遮住了眼中的複雜情緒。一切正大體如我們先前所猜測地那樣發生，他對他們的邀請故作推辭——然而，我也清楚地感知到，他演技中存有的那幾分真心。
我不禁好奇起來，如果我沒有因機緣巧合與他相遇，他的未來會是怎樣的？是在落日餘晖中終于走向反叛，又或是滿身罪孽遠渡南美，或是葬送在柏/林的街巷或東線的雪原，與萬/字黑鷹一同墜落？
也許百年之後的我會在某一天，從厚厚的資料中瞥見他的故事，落下一兩句感慨或咒罵，然後就那麽遺忘。
這個年代，這些鮮活的人……以及未來的我和未來無數的人……終于将泯滅于歷史的煙塵。
而和我的感傷不同，其他正與他談話的人卻是混雜着驚懼的不滿神情，還有人開了個有點諷刺意味的玩笑。
“您是認真的？可您之前……”
“貝克旗隊長，您倒也不必在這方面遵循您現任長官和前長官的觀念。”
“您對待猶//太//人、戰俘等等的行為和觀點可不像那些狂熱分子，您難道願意忍受良心的不安和那幫頭腦不清醒的家夥共事嗎？”
“弗裏德裏希……我們需要你……在希/姆/萊的影響下，希//特//勒信任黨//衛//軍遠多于國//防//軍……保安局的人我們又不好接觸……”
圍在他身旁的人逐漸多了起來，一位肩上麻花肩章帶着一顆星的中校語氣非常坦誠，“聽說您在蓋世太保工作過，您應當清楚，他們是怎樣監視反對派的軍官和将領的……甚至一些不起眼的人已經被清理了也不一定。”
不愧是通訊軍官啊，真“會說話”。我注意到對方檸檬黃色的兵種線，又看着其他人制服上不同的色彩，竟突然生出一股想吃彩虹糖的沖動。
“那你們希望我怎麽樣呢？”
看時候差不多了，弗裏德裏希用下定決心的堅定表情逐漸取代臉上的糾結——這是我們一早說好的，為了在行動中占有更重要的地位，擁有更多的決定權，以防“720”的結果——于是周圍的人紛紛露出喜色。
“我們希望您能夠為行動提供幫助。”
“行動？”
“是的。”之前那位上校的眼中閃過盈滿殺意的狠厲，“刺殺行動。”
“……我只是一名武/裝/黨/衛/軍，并不負責元首身邊的安保工作，恐怕幫不了你們什麽。”
“不，不，我們只是希望您能夠幫助斡旋黨//衛//軍和蓋世太保那邊……”又一位穿西裝的男人擺擺手，露出一個苦笑，“我們這次的聚會說不定就已經被他們記錄在案了……民間的那些人，好些更是早就被盯上，今天甚至不能露面……”
自信點，你可以直接把“說不定”去掉。
不過，如果蓋世太保真這麽厲害，那“720”事件裏，施陶芬貝格是怎麽成功把裝了炸藥的公文包帶進小胡子的會議室的啊？時間上也就差了兩年半多……
“……好。”沉默了好一會，弗裏德裏希點頭同意，“但我要知道你們每一步大概的動作，否則也不便遮掩。”
“當然當然。”他們握住他的手笑了。
“我們正打算再和幾位元帥、将軍談談……畢竟我們大多數是參謀部的，如果有實際的武力支持自然更好。”
我精神一振，連忙看向弗裏德裏希，“快！說你要參與！說你有方法幫忙，額，就說你擅長說服！”
他先是莫名其妙，一臉的疑惑随即化為恍然和惱火，又因為面對衆人不得不穩定表情，只能忍耐下來後偷空狠狠瞪我一眼。
“是我錯了，我道歉，你先表态，我回去再和你細說原因好不好。”
努力表現出無辜可憐的樣子，我飄下來站到他旁邊，拽拽他的袖子。他不動聲色擠開身邊的軍官，給我騰了個空隙，然後随便撤了個合适的理由獲得了參與的機會。
***
“坦白說吧，你又幹了什麽“好·事”。連·小·姐。”
回到屋裏後，他幾乎是一進門就開始詢問。聽到他咬牙切齒的聲音，我心虛地飄到沙發上坐正。
“就，之前魯登道夫将軍去世時，我在一些人口袋裏放了張對歷史未來語焉不詳的小卡片……”
完蛋，看他的表情似乎這次大條了。
不會哄不好了吧……等下，之前那麽多回好像也沒哄過啊……要不然幹脆徹底裝傻，等他自己調整好了……
“好、好、好！”他似乎真的氣憤到了一個地步，也不說別的話，一味來回踱步。地板伴随着傳出有節奏的悲鳴。
“我，那時候，我就沒什麽安全感，你懂吧，我就想，得備條後路，萬一路子偏到高堡奇人還能拉回來……你要是打算投go——不是，投明，也方便一點……”
回想起最初一點點布局的日子，我也覺得委屈：誰樂意來到快百年前充滿陰霾的異國他鄉啊！直接投胎我現在說不定都上幼兒園了！
不對，下輩子我絕對不要當人了，我要當只鳥，住在沒有人的林子裏，自在！
“其實……東線這麽久我也很信任你了……要不是今天聽你們提起這件事，我現在都想不起來當時還幹了那個……”
“對不起。”他突然單膝跪在我面前，輕輕握住我的手，“我很抱歉……我總是想将一切完全掌控好，總認為自己的作為不一定最正确但一定最合适……是我沒有考慮到你的情緒。我不該對你或你的行為生氣，我實際上因為事情發展超出自己控制而不安惱怒，我擔心他們會對你下手……小卿，對不起。”
淚水毫無征兆地滾落，接着聲音也不受我控制地哽咽起來，“我……我好害怕……我不知道自己的作為會不會帶來好的結果，還是讓未來的發展甚至比歷史上更糟糕……我沒有信心……我對自己沒有信心……”
“哪有。”我哭得連話都說不清，他卻笑了起來，“你明明做的很好。你看，現在是不是比你所知的歷史好多了？”
他對上我的眼睛，“你已經足夠努力了，也做得足夠多，足夠好了。”
“小卿，你很優秀。”
“……謝謝。”我終于勉強控制住自己，試圖從他懷裏退出來，“那什麽，你可不可以別呼嚕我腦袋了……加上這幾年，我也是快三十的人了。”
“………………”
“算了算了你摸吧。”
可惡，為什麽他溫柔委屈的表情會這麽……完全被拿捏住了啊！
***
憑借他的口才和我的輔助——咳，我确實用到了那把短劍，但我發誓這屬于我的能力展示而非威脅，雖然不少人還是在看到懸空短劍的瞬間就掏出了手//槍——成功說服了不少人，剩下的人雖然沒有同意參與，但也大都有了心理的偏向。
在東線越發艱難的僵持中，聖誕和新年相繼而過，随着元旦那天《聯合國家宣言》簽訂，局勢更加焦灼。我跟着弗裏德裏希飄進“狼穴”，所見皆是面帶愁容、行色匆匆的人，小胡子的舉止也頗為癫狂，他的私人醫生全程緊張地盯着他。
看上去……“行動”的日子……或許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