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黑背
第六十五章 黑背
第二日上午九時,董知瑜幾乎是踩着真紀的後腳進了金桂旅館三零六房間。
“她怎麽樣?”
“她已經醒了過來,頭腦是清醒的,但身體還在恢複中,尚且不能下床走動,好在今天早晨成功瞞過了西本醫生的例行檢查。”
“她說了些什麽?有沒有話帶給我?”
“她詢問了救援計劃的細節,我所知有限,但她讓我轉告你,一切以你的安全為首,無論哪一步情況有變,與計劃相左,都必須放棄。”
“真紀姑娘,請你回去跟她說,她只要負責配合你,逃出大宅,其他的事情我和我的朋友們全部安排妥帖,無需擔心,接下來的半天時間,如果她能夠恢複走動則最好不過。”
真紀點了點頭,“你們牽挂、擔心彼此的安危都很正常,這兩三天以來,我看出懷瑾君有着超乎常人的意志力,我想,她的心中必有一個信仰,在支撐着她保持頭腦的清醒,她身體的恢複速度也很快,從昨夜醒來到今早我離開房間,她已經由原先的吐字困難到可以說出成段的話,四肢也可以動彈,她畢竟受過專業的訓練,我相信今晚她可以走出去,退一步講,即便她行動仍然有礙,就像你昨天說的,我就算背着她、拖着她,也會把她帶出去,所以董小姐你請不要擔憂,放心去做別的事情吧。”
知瑜看着真紀含笑的雙目,她說話時這雙眼睛裏忽閃着真誠和勇氣,傳輸給自己一種堅韌的力量,她勾起唇角,用一個笑容回報。
“真紀,今晚就拜托你了。”
“董小姐,我要救懷瑾出去的信念并不在你之下,所以請你放心。”
傍晚的空氣帶着仲春特有的一絲慵懶,在這樣一個晚上,淪陷的玄武城百姓已經開始習慣晦國人的統治,他們發現只要做順民,家裏也有米下鍋,身上也有春衫換季,他們發現晦國人也不是特別的恐怖,跟小時候年畫上看到的妖魔比,似乎要好一些。人的忘性和适應性究竟有多強?三年多以前的那場屠城,他們幾乎都失去過:失去至親,失去家園,失去錢財,失去尊嚴……可看看身邊的人都是這樣,他們漸漸認了,他們開始用宿命論麻醉自己,他們開始覺得活下去就是好的,活下去,鍋裏還有米,身上還有衣裳,以前常去的張家鹵肉攤沒了,這不街頭又開了家李家鹵肉,味道也還不錯;學堂又恢複上課了,娃娃說班裏一半的同學沒能再來,但自己的娃娃還能繼續去上學,只是多學了門晦語,這又有什麽?
董知瑜穿着那身白色壓淡金暗花的雲錦旗袍,新春獻唱時穿的那件,雲霞般輕柔地裹着曼妙的身軀,她将半長的秀發燙卷,妩媚地掖在耳畔,兩天來漸漸退去血色的唇,則拿鮮豔的口紅塗着,她必須讓自己看起來秀色可餐,這是任務的一部分。
出了家門,她也感覺到了那一絲仲春的慵懶空氣,大腿上綁着的那柄短刀随着走動輕輕摩擦着絲襪,發出只有她自己才能聽見的“沙沙”聲,她擡頭看了看天空。晚霞已将天邊燙得熟透,眼看就要轉黑消失了,昨夜的那輪朗月又升了上來,與月相望的,還有一顆明亮的星,她的心中不由升騰起一股豪邁之情。
這種豪邁就像幾個月前她踩着自行車去下關慰安營救人時那樣,但又有不同,記得那時踩着自行車的雙腳是發抖的,決心和沖勁構成了豪邁的全部,可這一次,她的雙腳則穩穩地踏在這傍晚的柏油路面上,亦如此刻平穩的心,她知道,她的安排和準備都是充足的。
若是可以選擇,她希望此刻自己是在趕往董家老宅的路上,她希望去解救懷瑾的是自己,她恨不得下一秒就看到她,把她擁入懷中,仔仔細細地看着她,哪裏疼了,哪裏不舒服了,要不要喝水,冷嗎,餓嗎,想要和我一起逃離嗎?
三天而已,在她卻足足熬過了三個世紀。
但她不能。整套計劃中還有更需要她的環節,懷瑾,我們努力,知瑜望着天上那輪皓月,過了今晚,你我就會重逢。
新都大戲院處處打上了慶祝天皇生日以及歡迎各界官兵的标語,董知瑜早到了三刻鐘,影院門口有警衛隊檢查每個韬國人的随身包具,董知瑜的皮包也被打開看了個仔細,之後又簡單在外套口袋各處搜了搜。
“董翻譯,得罪了,快請進吧。”警衛隊長陪着笑臉說道。
二樓的貴賓區還空蕩得很,只有幾個工作人員在做着最後的清掃和布置。董知瑜來到女士更衣區,找到了挨在一起的二、四、六三個衣櫃,它們果然都是鎖着的。
又來到指定的那座看臺,距影片開場還有半個鐘頭,她必須偵查好,到時把炸彈放在哪裏最合适。
而她在來回走動時,一雙眼睛正通過瞄準鏡看着她,那是馬路對面商場頂樓,埋伏在水箱旁端着阻擊槍的馬修。
新都大戲院的二樓,四周牆壁上都鑲嵌着寬大的窗戶,這給馬修尋找阻擊點帶來了很大的方便,若不是董知瑜有顧慮,他倒是願意帶着兩個阻擊高手,利用這得天獨厚的條件,在戲院四周的建築中散開埋伏,可既然董知瑜交代不讓別人知道,他們此次行動的最終目标也不是殺人,只要能夠起到掩人耳目的作用就可以了。
董知瑜在那十幾平米的看臺轉了兩圈,竟沒有找到一處可以掩藏炸彈的陳設。看臺上的布置簡單得:幕簾、茶具架、桌椅。桌子是最簡單的那種,別說一枚手電筒大小的炸彈,就連一枚紙巾,恐怕都無處藏身,茶具架并沒有門,只是一個臨時的放茶具的地方,而且就立在前排桌椅一側,恐怕她是沒有本事把東西放上去而不被人發覺了。
她想過到時把炸彈裝進手提包裏,啓動後将包留下自己借故出去,但是當初在諜參班時,教官特意囑咐過,如果不是死間,千萬不要走這步棋,如果走這步棋,除非是只要現場爆炸,之後自己遠走高飛,否則,現在的技術已經是可以查出爆炸源了,就是說,事後到現場偵查,通過皮包被炸碎的形态,是可以判斷出爆炸源在她董知瑜的包裏的。
她也想現在就把炸彈拿進來藏進幕簾的褶皺中,但這一步無疑是更險的棋,因為據他所知,只要是這樣的場合,晦國軍官進場前必定要有一次最後的清場檢查,這可怎麽辦?
而此時的董家老宅,真紀剛剛把幸子支開去,“你去看看原田少佐吧,剛剛來就喝醉了,真是惱人呢,早晨好像聽今井大佐嘟囔說今天要把她轉移出去,”真紀朝榻上的懷瑾努了努嘴,“到時如果需要我再叫你,幸子你可一定要來幫我啊。”
待幸子走遠,懷瑾睜開雙眼。
“懷瑾君,換衣服吧。”真紀邊遞上洗熨整齊的懷瑾的那套軍官服,邊扶着她坐了起來。
懷瑾猶豫了一下,終究什麽都沒有說,她知道昏迷的這幾日,真紀一直幫自己擦身更衣,恐怕這時候再顧忌什麽,不免顯得自己矯情。
真紀卻猜透了她的心思,其實如今懷瑾醒了,再坦誠相向,別說懷瑾,就連自己也頗覺尴尬,“你自己可以嗎?我去裏間再收拾一下。”
懷瑾點了點頭。
等真紀出來,懷瑾已經一切妥當,端端地坐在榻尾,聽見聲響,便擡頭看着她,随即綻出一抹微笑,竟和她幾天前踏進這老宅時看上去無異。
“真紀小姐,我們走吧。”
真紀呆立了片刻,榻上端坐着的這個女軍官,不再是這幾天柔弱無助地暈睡在這榻上的那個女子,她不想懷瑾身陷這樣的危險處境中,可也只有這幾日,她才有一種懷瑾屬于自己的錯覺,只有這幾日,她分分秒秒地守着她,凝視着她,聽她的呼吸,感覺她的脈搏,可她要走了,也許她屬于那個叫董知瑜的姑娘,這一生的緣分,也許就到此了吧。
真紀也回了她一個微笑,只是內中暗含多少苦澀和不舍,也許只有自己知道,“懷瑾君,走吧。”
懷瑾想要站起來,努力撐着手臂,可兩條長腿似乎不聽使喚,不在自己掌控中。
真紀趕緊上前,托着她的手,給她一個借力點,懷瑾,就讓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支撐,在這剩下的最後一晚。
懷瑾站了起來,邁出腳,那軍靴似乎從未如此沉重過,小腿上的肌肉稍一使力便酸麻起來,步履踉跄不堪。
“等等,”真紀去到房間一角的矮櫃中,自裏面拿出一瓶清酒,打開瓶塞,灑在懷瑾的衣服上,又把剩下的遞給她,“給,拿這個漱漱口。”
懷瑾領會了她的意思,從這裏到一樓雜貨倉,要經過整個回廊,然後再下去一樓,從一樓樓梯口到倉庫入口還有一段距離,這段路上難保不會遇到人,而她這種狀态,如果不拿醉酒掩飾,勢必要引起別人的疑心。
距電影開場還有一刻鐘,董知瑜在看臺不停地踱步。冷靜,冷靜,她這樣對自己說,可身上已經不由控制地滲出一層薄汗。
這時,看臺入口處外傳來一陣腳步,待她轉過身,一行人已經出現在那裏,有今井、胡校,胡校旁邊站着一個穿晦袍的高大男人,她認出來,那就是冢本恕,那個與她在玉佛寺有過一面之緣的軍部特工。
“喲西,董翻譯,你能來我真高興!”今井信男幾乎要拍起手來。
董知瑜笑了一笑,居然還能笑得出,她自己也恍惚了一下,“今井大佐,能和各位共賞影片,是我的榮幸。”
今井哈哈大笑起來,“今晚不會有人再掃我們的興了。”
董知瑜知道,他說的是懷瑾,是那日在夜金陵的看臺,懷瑾出馬保護自己的事情。她心裏恨得癢癢,可也只有獻上一臉媚笑。
一旁的冢本恕饒有趣味地看着她。
“對不起,董翻譯,請您出來一下,我們要例行檢查場地。”一旁晦國警衛隊的人對董知瑜鞠了一躬。
果然,董知瑜慶幸自己并沒有将炸彈提前藏好。
董知瑜走了出去,站到今井一側,卻沒想被地上坐着的一只面目猙獰的龐然大物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來是一只體型碩大的狼狗,全副裝甲,由今井一旁的一個晦國軍人牽着。
“董翻譯,這是佐野少佐的愛犬,是只訓練有素的警犬,你不用害怕。”今井見狀解釋道。
一旁那個被稱作佐野的晦國人沖董知瑜點了點頭,“董翻譯,這只黑背叫‘次郎’,它可抵得上五個大晦國士兵呢,上個月在街上,五個士兵被赤空秘密組織的學生襲擊,次郎沖了上去,硬是咬死了兩個武裝的赤空學生,保護了我大晦國五個士兵的性命。”
董知瑜忍着內心的憤恨朝那只叫“次郎”的黑背看去,只見他伸着舌頭不停喘息,口中的唾液順着舌頭滴下。
“董翻譯若是害怕,我把它拴在外面好了。”佐野指了指外面一根柱子,這便拉了黑背過去拴好,又從随身皮包裏拿出一小塊幹肉,“吃吧,”他用晦語說,那黑背立馬銜了去,大肆咀嚼起來。
董知瑜看着那只狼狗,碩大的身體被一件特制的防彈衣裹着,防彈衣的肚皮處還有兩只大口袋,看來這狼狗确實是當警力使用了,董知瑜走上前,“請讓我也試試。”
佐野遞給她兩塊肉幹,董知瑜接過來,遞上一塊,也用晦語對它說:“次郎,吃吧。”
那狗先是朝她看了看,又看了看佐野,接着便從董知瑜手中咬過肉幹,津津有味地咀嚼起來,董知瑜趁勢拍了拍它的頭,“真乖!”便将剩下的那塊肉幹攥在手裏。
待兩人折回,冢本恕沖着董知瑜微微一鞠躬:“董翻譯,我是冢本恕,是今井大佐的朋友,請多關照。”
董知瑜亦對他颔首:“冢本先生,初次見面,也請您多多關照,今晚的影片可精彩呢。”
作者有話要說:同志們,我沒有完成黨和人民交給我的任務,在我這邊的這周結束前,沒有讓瑾瑜見上面…鍵盤在手中,可好像并不受自己控制,既要保證每一處必要的細節都交代完全以及每處情節都合情合理,又想讓她倆快些見面,兩者權衡,我選擇犧牲後一個目标,還是保證劇情和細節吧…希望大家理解,作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