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紅手繩
第四十六章 紅手繩
影佐祯昭在上海梅機關的居所,不光內部警衛森嚴,大門外、一條街也常常晃蕩着軍統、中統、共。黨,乃至青幫等各種勢力的探子,每個進出這居所的人,門內的特務要查,門外的探子也要拿眼盯着。
這會兒就有個日本人,頭上紮着條寫有“吉野壽司”的布帶,拎着一盒木質餐盒,打那大門口被攔下了,日本人邊說話邊不停彎腰,仿佛是沒見過這等場面,唯唯諾諾。
終于,警衛特務給他放了行,日本人趿着木屐,由特務帶到影佐的書房,推開門,待特務走遠,他挺直了背,兩眼射出鷹一般精銳的光芒。
“冢本大佐,你來了。”影佐擦拭着佩刀。
“嗨!影佐君!”冢本恕略略一低頭,“賀樹強死了。”
“不錯,頭部中槍,爾後被抛屍黃浦江。”
“查出兇手了嗎?”
“還沒有。從取出的子彈分析,是把黑市的槍,無從考據。”
“這可太巧了。”冢本眯起眼睛。
影佐盯着他,靜待下文。
“猜猜我前兩天在此地看見誰了?”
“誰?”影佐的臉色更加陰沉下來。
“懷-瑾-”冢本慢悠悠的,仿佛在品味這個名字和它背後的人。
“懷瑾君,”影佐沉吟道,“冢本大佐說的‘巧’是什麽意思?”
“懷瑾既然在‘闕’的嫌疑人名單上,賀樹強又是供出‘闕’以及那麽多重慶間諜的人,她來到上海,賀樹強死了,這難道不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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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實巧,”影佐的佩刀終于擦拭完畢,露出森森寒光,“更為巧合的是,說起來是我安排她來上海的。”
從江灣趕到市裏,天已大亮。一周前,她在江灣機場接到了晴氣慶胤,對方很是振奮,他認為,懷瑾的出現,便意味着汪氏政府對這項醞釀着的大規模運動的無條件支持,而汪精衛确是無條件嗎?錯,他自有他的小算盤。
日本的能源、原材料衰竭,早在幾年前便顯現了出來,由此才制定了“以華制華、以戰養戰”的方針,終于在頭一年的秋天,抛出了《對華經濟緊急對策》,旨在掠奪、搜刮中國的各項能源物資。而就連日本人都知道“蘇湖熟,天下足”這句自南宋起便開始流傳的民諺,這掠奪搜刮的實驗區,便定在了富饒的長江中下游平原,由蘇州、上海一帶開始。
然而經濟上的掠奪必然要靠軍事上的協助。日本軍部和內閣在彼時已經在策劃太平洋戰争,不斷将駐紮在中國的精銳部隊調遣回去,如此日軍在中國,其實除了淪陷區的幾座大都市,對于周圍廣袤的鄉鎮以及淪陷區外,是毫無武裝依靠的。
汪精衛看出日本需要武裝支持,而他自從組閣了南京政府,最大的願望就是有一支自己的軍隊,于是便趁着這個機會,向影佐祯昭進言了所謂的“清鄉運動”,對日說旨在幫助日軍安定占領區民心,開發和獲取能源物資,而其實,他可以趁此組建自己的武裝力量,并獲得各種軍需補給。
影佐看出了汪精衛的小算盤,然而又不想拆穿他,因為汪的運動和日本軍部确實是互相補益的,于是他提出,“清鄉運動”可以搞,政治、文化上,日本不幹涉,軍事上,必須要得日本人信得過的将領參與,比如說,懷瑾。
這幾個月,不斷有這方面的文件到她手中,直至影佐親自給她發來公文,晴氣慶胤将要回滬,望速與他聯系,集結汪氏以及日軍對華作戰部将領,制定針對蘇滬實驗區鄉鎮的武裝措施。
原本她可以等過了這個年再着手處理實施,可因了賀樹強的事情,她怕萬一有什麽緊急情況,這可以拿來做幌子,于是便帶上紅頭文件,做兩手準備。事實證明,她的多慮是明智的,看了賀樹強的名單,知道日本人已經知道“闕”的存在,也許她已被跟蹤都未可知,在玉佛寺看到南京政府的日語翻譯以及那個可疑的日本人,他看上去那樣似曾相識,這一切都将自己置于危險境地,于是趕緊連夜趕去江灣機場和營地,接了晴氣慶胤,又集結了所有駐守的僞軍上層軍官,以及日軍對華作戰部的指揮官,一個又一個緊張的會議,直到一張地圖上布滿了碉堡炮樓、封鎖溝、電網、武裝營地……
一周的部署暫告段落,她終于在各方面都有了交代,可以離開上海了。
“這麽說,懷瑾在上海出現不是巧合,是影佐君您的指派?”冢本恕語氣中透着不服,像自己精心做好的一件工藝品,被別人一句話否認了。
影佐眯起眼睛,“要麽她是無辜的,要麽她就是太聰明……”又看向冢本,“記住我上次跟冢本大佐你說的話,我不希望是懷瑾。”
冢本眼中銳氣迸出,“我的直覺告訴我,她并不簡單。”
“你是男人、軍人,你需要的不是直覺,而是邏輯和證據。”
冢本一低頭,眼中卻難掩捕獵者的殺氣:“我會找出。”
離火車出發還有數個小時,懷瑾在鬧市區随便走了走,就當做放松一下數天來緊繃的神經,前方有一個猶太人開的小咖啡館,門口有個公用電話亭,她走了過去,撥通了董若昭家的電話。
“侬好,秦薩寧?”
“吳媽,您好,我是懷瑾,請問董知瑜在家嗎?”
“哎唷!是懷小姐啊,您好您好,表小姐前天一早就回南京了,您還在上海嗎?”
“哦,這樣,沒事,謝謝吳媽,那我不打擾了。”懷瑾等對方回應了,這便道了再見,挂了電話。
她這麽早早就回南京了嗎?
懷瑾在步行街上漫無目的地走着,這趟上海之行像一個夢,竟解開了她多年心底的兩個結,落網的仇家讓她抓住殺了,十幾年前的小救命恩人讓她找到了。
前面一個店鋪人來人往好不熱鬧,懷瑾擡頭一看,原來是家百年銀樓,小姐們、闊太太們趁着這過年來給自己抑或家人朋友添些細軟。
她也走了進去,一片金燦燦看得她晃眼,有道是“盛世藏玉,亂世藏金”,尤其在流通的貨幣越來越不穩定不保值的情況下,有錢的人都寧願将手裏的紙鈔換成金銀細軟。
随便走了一圈兒,在一個冷清的貨架上看到一只娟秀的紅手繩,上面系着一只白玉小羊,別致可愛,心中一動。
櫃臺先生瞧她穿着氣質不俗,這便上前:“小姐,好眼光,和田美玉,喜氣‘羊羊’啊!”說着便戴了白手套,小心翼翼取出,彼時上海的銀樓也學起洋人,店員開始戴着白手套裝取首飾了。
懷瑾細看了看,暖油的白玉,精湛的雕工,确是上品。
“不瞞小姐說,這一件價格不便宜,別看紅繩不值錢,這玉羊取的可是上乘的和田玉,琢玉的師傅,你看,”說着翻過那玉羊,在背面羊背上,有處篆體落款:張文棣。
敢在玉器上落款的,沒有幾人。
“我要了。”懷瑾淡淡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