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階下囚
第四十一章 階下囚
十七年前她逃到了這裏,驚恐、饑餓、寒冷、悲恸……幾乎這人世間所有的痛,都讓一個九歲的女孩嘗盡了,十七年後她回到這裏,當年的仇家已成了階下囚,等待她去了結。
上海的冬比六百裏外的南京還要陰濕入骨,灰,四處是灰的顏色,灰的天,像在孕育一場初雪,灰的建築,象征着西方的殖民統治,灰的鴿子,在廣場上饑腸辘辘、四處覓食。
還有一襲灰衣倩影,修長而端秀,在這廣場的熙攘中鶴立雞群,而又茕茕孑立,不再着軍裝,搖身變作一個殷實人家的小姐,抑或自力更生的摩登女性,簡潔的黑色皮靴,修長挺括的羊絨大衣,同樣是灰色的羊絨帽子,簡單別致。
她邁開長腿穿過人群,坐上黃包車,車夫載着她一路來到碼頭上一座廢棄的倉庫前,将車藏匿好,車夫再次來到懷瑾面前:“人就在裏面,我們幾個兄弟看着。”
懷瑾點了點頭。
車夫摸出鑰匙,鏽跡斑斑的鐵鏈被拉開,鐵門開了,一股黴腐氣息撲面而來。
車夫轉身關好門,頓時黑了下來,懷瑾停下腳步,等眼睛适應了暗處,這才看到兩邊有兩扇很小的窗戶,被廢舊的木板幾乎遮住,前面不遠處還有扇門,車夫這會兒正領着她往那扇門走去。
“他全招了,名單我們已經整理出來,發給了戴老板,一會兒您就會看到,至于接下來怎麽處置他,戴老板傳下話來,由您決定。”
懷瑾微微阖了阖眼睛,“辛苦了。”
走到裏頭那扇門前,車夫叩了叩門:“是我,小六,南京的長官到了。”
門應聲被推開,裏面站着三個穿黑制服的人,見到懷瑾,行了個軍禮,為首的那人遞上一張小心折起的紙:“這是名單。一開始嘴硬,打到昨天中午才招了。”
懷瑾接過紙,打開,上面寫着七八個人的名字,定睛一看,有幾個竟有些熟悉,這些都不算什麽,等看到最後,居然鬥大的一個字:“闕”。
懷瑾只覺後脊背一陣發緊,一層冷汗從皮膚裏沁了出來,再來回掃了幾遍,并未看見自己的名字。
“他的情報來源是什麽?”
“據他自己說,一部分是黑市上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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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市?這些情報價格都不菲,他的動機是什麽?”
“他說杜月笙早就不信任他了,日本人給他很多錢,他還希望将來能在日本人那裏謀個官職,如果日本人不幫他撐腰,杜月笙将來不會讓他好走的。”
“還有一部分呢?”
“他買通了杜月笙的信差,杜月笙現在香港,很多信都是這裏從這裏由信差統一發過去,買通了信差,很多信他都看過,然後根據那上面的信息,結合黑市的情報推理求證。”
“又是買,看來日本人給了他不小的好處,”懷瑾冷哼一聲,“帶我見他。”
“是。”剛剛說話那人邊答應邊帶懷瑾往深處走去。
通往裏間并不再有門,而是隔着半堵牆,走進去就看見石柱上拴着個人,手腳都讓固定着。
“你們先在外面等我吧。”懷瑾吩咐道。
待那幾人退出,懷瑾走近了些,不禁将石柱上的人打量着。這是一個身量矮小的男人,五十來歲的樣子,血跡斑斑。
“賀樹強。”
男人在鐵鏈上掙紮了一下,并不睜開眼,只在嘴裏小聲嘟囔着:“我知道的都說了……求你們放了我吧……給你們效勞。”
懷瑾從身邊水缸裏舀起一大瓢水,對着男人的臉潑下去。
男人一個激靈,慢慢睜開眼來,随即像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又閉上再睜開,“我說,怎麽一會兒工夫,換了個小娘兒們?”
“賀樹強,你不認識我了?”
對方瞪着青腫的眼睛将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美人兒,”說完便垂下頭。
“你若是不認識我,認識它嗎?”懷瑾說着,從手腕上解下那只手表,舉到他眼前,“你若不認識,你那傻兒子也定認得。”
賀樹強渾身怔了一下,慢慢擡起頭,将懷瑾手中的表盯着看了看,眼中突然一道驚駭之色,再将懷瑾的臉仔細辨認着,半響,“你……韞……”
“住口!”懷瑾低喝道,“你也配!”
“你這個小騷貨,這麽多年,居然還活着!你還我兒子的命來!”賀樹強咬牙切齒道。
“果真是惡人先告狀,你的兒子為非作歹,死有餘辜,你要索命,我爹娘仆從的性命誰來還?你要死多少次才能償清?”
“你的爹娘都是刁雲峰所殺,刁雲峰也被你爹所傷致死,我只是他的一個副官,憑什麽讓我來償命?”
懷瑾緊咬住牙根,十七年前那凄慘的一幕幕,這麽多年夜夜冷不防鑽入她的夢境讓她驚醒的一幕幕,又一次那麽逼真地浮現在她的眼前,她甚至可以聞到那陣陣的血腥和男人嘴巴裏溢出的酒臭。
“賀樹強,你死到臨頭了,還試圖跟我争辯,當年若不是你對我娘親起了歹心,我懷氏一族又怎會遭受那樣的滅門重創?十七年前你和你的兒子為非作歹,殘害百姓,今天你與日本人勾結,賣國求榮,出賣同胞,我今日來就是要看着你死,給我的家人、給我自己、也給所有被你殘害的人一個交代。”
“你到底是誰?怎麽會到這個地方來?”
懷瑾轉身向門口走去,“我就是‘闕’。”
待走到門口,懷瑾從随身手提包裏拿出兩只金條,“兄弟們辛苦了,”又對裏間看了一眼,“即刻殺。”說完往門口走去。
剛剛走到門口,便聽身後一聲槍響,懷瑾的身子不易覺察地晃了一下,“小六,送我去香港會館。”
累極了,她需要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