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祁臣沒想到他小姨能找來永興, 在看到她的那一刻, 他全身骨縫裏似乎都生出了層層的冰碴。
這麽多年, 她看起來并沒有變多少,一樣的打扮, 精致妝容, 周身香水,紅唇莞爾,冰涼而緩慢的話語逐漸組成一條粗糙麻繩勒在他的脖頸上, 稍不由她意,便會緩緩收緊。
和他爸的暴力不同, 她用的是軟刀子,一點點的割肉刺入, 折磨的人連最後一口氣都不放過。
談話的過程祁臣不願再回憶, 即使她說的再冠冕堂皇,重要的不過是一點。
她要錢。
七千萬。
聽到這個數字,哪怕是在她面前,祁臣都差點忍不住冷笑出聲。
七千萬,她怎麽認為自己拿得出這麽多錢。
現在不一樣了, 他已經不再是從前無能的自己, 不會再受她擺布了。
他拒絕了。
他小姨盯着他, 緩緩露出一個笑來,陰冷到令人窒息,以前每一次她不高興都會這般笑,只是現在眼前的人不是那個單薄的少年, 而是一個年輕力壯的男人。
“阿臣,你長大了。”她染着鮮紅指甲的手拿起皮包,慢條斯理的說:“小姨會在永興待幾天,下次見面,希望是你打電話給我。”
她款款離去,只剩下屋子裏的香水氣,好像她還在這裏一樣,令祁臣難以呼吸。
從屋子裏出來時,祁臣望着層疊白雲的天空,胸口的窒息感久久難以解脫,他知道她不會輕易放棄,接下來,該他爹媽來了吧。
還是他們已經在永興了?
祁臣緊抿着唇,心底已有決斷。
這是一個無底洞,他一輩子都填不滿。
他不會屈服的。
——
他所有的決心與預算在他小姨發來的一張照片時全然被粉碎。
兩天後,彼時他正在節目組的後臺,周圍一群工作人員與化妝師,手機突然傳來一張彩信,來自他小姨。
在看到那張照片之後,祁臣感覺自己的咽喉被狠狠的扼住了。
下面是她的留言:【猜猜我和你的女朋友在哪?】
祁臣腦袋轟的一聲炸開,遍體生寒,他去給葉朝打電話,幾次之後才成功撥通。
當那邊傳來無法接通的提示音時,心頭驟然一涼。
在哪,她們在哪?
他眼底聚起一股狠厲的戾氣,不顧眼前的工作立刻沖出人群闖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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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茹放下手機,悄悄打開包裏的移動手機信號屏蔽器,确認自己的手機收不到任何信號後,對葉朝微微一笑:“我叫趙茹,你喊我趙姐就好。”
葉朝颔首,端正而自如:“初次見面,趙姐。”
“這家的茶是永興最好的,你也嘗嘗。”她細白如羊脂玉般的手端起金色鑲邊的茶杯輕輕抿了一口,姿态好看得很。
借由這一點時間,葉朝仔細端詳了下趙茹。
今天這位突然來電自稱是祁臣小姨的人将她約了出來,在聽到她的身份時,葉朝不無驚訝。
祁臣的小姨。
她唯一知道的情況便是在祁臣十幾歲的時候,他的爸媽将他交由因病無子的小姨收養,而後兩人的關系,發生了什麽都不甚清楚。
關于小姨這個人,祁臣從不提起,葉朝為了照應他的情緒,往往不去觸及他家庭的事,她一直在等,某一天祁臣能夠相信自己,告訴她從前的事。
然而已來不及。
當應約來到這家飯店,看到趙茹本人時,葉朝有幾分意外。
據祁臣說,他的家鄉很小,家庭并不富裕,但看趙茹并沒有一分一毫窮苦人的模樣。
她個頭不高,穿上高跟鞋才将将一米六左右,一副江南嬌小美人的模樣,能看出來年輕時是漂亮的。
白皙的臉,嫣紅的唇,身穿香奈兒粉色大衣,拎着LV限量皮包,腳踩紅底高跟鞋,無一處不精致,身上透着養尊處優的氣質,待人接物看得出接受過良好教育,且在優越的環境中生活了多年。
她像極了民國上海灘裏的闊太太,吳侬軟語,嫣然芳笑,連身上的香水味都極為別致。
可葉朝卻覺得這人身上的氣質令他覺得十分不舒服。
明明姿态漂亮,禮貌溫和,偏偏透着一股子讓人悶氣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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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茶入口,趙茹擡眼看向葉朝,真是想不到,祁臣竟然會找上這樣渾身透着精煉的女人。
不好對付呢。
原本算計好的計劃重組,她冒出一個新想法。
有學歷有能力的職業女性,在現實面前更加有決斷力,心愛的人捅出的刀子,要比她動手有力的多。
回憶起從前祁臣在他爸媽面前慘白破碎的面容,她嘴角得意的劃出一個完美弧度。
葉朝是麽。
她對她可是給予厚望,千萬不要讓她失望呢。
“我可以問一下,趙姐是怎麽找到我的嗎?”葉朝先開口。
趙茹大方回道:“我打聽到阿臣以前工作的酒吧,找到了他的同事小曹,電話是他給我的。”
葉朝想到了那個頭發挑染的年輕男孩,之前祁臣酒精中毒那次他們在醫院見過面,原來如此。
葉朝心裏有了幾分考量,主動說:“單獨約我出來,趙姐不會僅僅是想看看我吧?”
“這只是其中一個原因,阿臣喜歡的人,我當然是要見見的,不過你怕是不知道我和阿臣的關系,”趙茹垂眸,露出畫着精致的眼線,“我把阿臣是當親生兒子的。”
葉朝神色不動的點頭,“祁臣說過的。”
趙茹眼皮微抖,再看向葉朝時眼神已經産生變化了,從最初的輕慢到如今的正視,看來被她收養這件事無論是對趙茹或祁臣都不一般。
她确認,“阿臣對你說過?”
真意外呢,那更好了。
他對這個女人感情越深,刀子也越鋒銳,她幾乎等不及要看到兩人分離時祁臣心碎的那一幕了。
趙茹看了她好久才開口:“阿臣這個孩子性子從小就犟,我當他是兒子,待他百般的好,他卻始終跟我不親,不肯喊我一聲媽。不過好歹我養了他幾年,又供養他上學,否則按照他家裏的說法,是打算讓他念完初中就辍學的。”
葉朝眸光不動,心頭是有疑惑的,趙茹在第一次見面對她說這些話着實有幾分奇怪。
“當時我年紀不大,又是寡居,身邊只有一個半大小子,阿臣又不聽話,有時候做事難免沒有輕重,先不講這個了。”她雙手一疊,右手無名指上的紅鑽戒指在燈光下熠熠生輝,“前些日子我無意間在電視上看到了阿臣,當時真不敢認,這孩子竟然成了歌星,一點消息不透,他爸媽還以為他在學校讀書呢。”
“既然他跟你說過我的事,我想你應該知道他與他父母的關系,無論怎樣,我們畢竟對他有養育之恩,他如今功成名就,孝敬父母,烏鴉反哺的道理不必我多說,不過阿臣性子太犟,我來見你,是希望你勸一勸阿臣,人吶,千萬不能忘本。”
葉朝挑了下細長的眉,心中明悟,原來她是來找祁臣要錢的。
不止是祁臣的父母,連她自己也要一份,消失了這麽久,在祁臣事業剛起步的時候這般嘴臉難看的上門要錢,實在是讓葉朝心生不喜。
她四兩撥千斤,回道:“這件事恐怕不是我單方面能夠決定的。”
趙茹微微一笑,早猜到葉朝的回答似的:“沒關系。”她一開始也不是真的想讓葉朝從中周旋勸解,見面之後就知道對方并不是為了讨好男方親戚而不知深淺的小姑娘。
“你是個不錯的女人。”趙茹擡起雪白的手,收攏耳邊的鬓角,“這是我送你的禮物。”
她從包裏拿出一張素色印花的信封,信封的邊緣印着兩排格條暗紋,精致漂亮。
葉朝以為裏面是紅包,剛要往外推,趙茹那只帶着淬血紅寶石戒指的手向前推了推,露出一個詭谲的笑,示意葉朝,“先看看再說。”
葉朝疑惑的瞥了對方一眼,在趙茹詭異的微笑下拿起信封,揭開封口時,發現那裏封有蠟淚紅印,上面的花紋繁複,用力揭開後,葉朝将裏面的東西朝手心裏一倒。
禮貌的東西只露出裏面半張,葉朝的眼睛如同黏住了一樣怔怔的望着,整個人都僵住了,腦子裏嗡嗡作響,簡直不敢置信。
趙茹對她的反應滿意極了。
姿态優雅的抿了一口茶,給葉朝片刻的緩沖時間,叮的一聲将西式茶杯放到茶盤當中,她漫不經心的開口:“你現在明白自己的枕邊人是什麽個東西了吧。”
良久之後,葉朝動作緩慢将東西塞回信封,擡頭看向對方時,終于明白從一開始就存在的不适感來自哪。
這個人表面光鮮,內裏實際肮髒不堪,外表越是優雅漂亮,裏面腐敗的越厲害,連身上的香水味,此時都伴着強烈的腐臭腥氣,令人聞之作嘔。
她冷聲問:“你想要什麽?”
果然是有經歷的精英人士,精神恢複的很快啊。
趙茹咯咯一笑,“我要什麽,祁臣知道,可是他學壞了,沒有以前乖了。”
她突然神色一改之前的溫柔淺笑,陰冷的神色如同一張枯敗的面具,陰冷詭谲的覆在臉上,她一字一頓:“我不高興,很不高興。”
葉朝的手放在膝蓋上的手在微微的抖,因為家庭造就的性格使然,早早她便學會了收斂情緒,哪怕遇到再惡心的事都能夠淡然處之,視而不見。
可像現在這種憤怒到幾乎要失去理智,恨不得将眼前的茶水都潑到這個女人身上的強烈情緒幾乎都沒有過。
癫狂般的怒火幾乎要燒裂她的理智,僅剩的一根神經搖搖欲墜,她氣極反笑,“是我誤會了,你想要我做什麽?”
趙茹盯了她幾秒,突然蹙眉,而後又嫣然一笑,她頗有幾分姿色,笑起來是好看的,只不過在葉朝眼裏,她宛如一只色彩斑斓的毒蝴蝶。
“我只是不忍心像你這樣的好姑娘被人糟蹋了,而且之後若是阿臣與他的父母談不攏,事情鬧大難免牽扯到你,這樣就不好了,畢竟他身份不同以往,是名人呢。”
原來,她是來讓自己與祁臣分開的。
無論從感情上或者是人性自保,在看到信封裏的東西時,沒有一個人會不産生退卻之心。
趙茹的一手算盤,打的真響。
“該說的說完了,剩下的,該阿臣來找我談了。”趙茹站起來,要離開時突然想起什麽似的,看了葉朝一眼,“對了,阿臣做的菜很好吃吧,以前在家裏,都是他做飯的,我很喜歡的呢。這孩子喜歡甜的,總是弄甜膩膩的菜,我這麽多年都忘記苦的味道了。”
趙茹的這句話宛如一條腥臭冰冷的舌頭緩緩從她的心頭上舔過,惡心黏膩的令人發指。
她冷眸微擡,竟回給趙茹一個笑,“是啊,我很喜歡他做的菜。”
趙茹有些意外的看她,沒見到對方崩潰哭泣的場面頗為遺憾,不過想必之後兩人之間必有一場争吵,祁臣的性格她更是了解,到死他都不會說出原委的。
讓他失去女友只是她威懾的第一步,她要祁臣明白,他這輩子都得按在她的手心裏,永遠翻不過去。
趙茹挂着優雅的笑容走了出去,彬彬有禮的道別,相對于葉朝一直坐在椅上的冷硬态度,倒是顯得無禮。
——
待她離開,葉朝用手捂住胸口狂跳的心髒,緩緩的深呼吸,當務之急,是要聯系祁臣。
按趙茹的話講,她有可能把東西公開!
那會引起怎樣的軒然大波,葉朝難以想象!
她從包裏拿出手機,發現上面有幾十個祁臣的未接電話,電量已經僅剩10%。
為什麽她完全沒聽到電話鈴聲?
來不及想這些了,要抓緊聯系人!
葉朝給祁臣回電話的時候發覺自己的手心全都是汗,耳邊聽到嘟嘟聲響,腦子裏竟然一片空白。
一會兒,她要先說什麽呢?
葉朝心頭微亂,一時有些慌,只知道現在必須先告訴祁臣這件事,至于其他的,她可以等祁臣解釋,手上緊緊的攥住了信封口,上面的紅蠟已經碎裂落地。
“喂。”祁臣低沉的聲音在電話那頭響起。
趙茹咯咯的笑出聲,“阿臣,你到我預定好的飯店了嗎,小姨訂了你愛吃的菜,喜歡嗎?”
祁臣的面前,全部都是以苦瓜、蕪菁、苦筍、莴苣為材料做的各式菜肴,他看了一眼,嘴裏生理性的泛起回憶裏的苦澀,白皙的面容微微扭曲。
她得意極了,“真可惜你來晚了,我已經見過你的女朋友了,原來你喜歡這種類型的女人,實在是讓小姨想不透,她說話冷冰冰的,一點都不溫柔呢。”
祁臣終于不再沉默,“你跟她說什麽了?”
趙茹摸着自己的指甲,輕慢的回:“作為你不乖的懲罰,我把東西給她看了,要不要小姨給你形容一下她的反應呢?”
她又嘆息一聲,“阿臣,你早乖乖聽我的話不就好了——”
嘟嘟聲響,趙茹詫異的看向手機。
祁臣竟然挂了她的電話,她難道不怕她之後要做什麽嗎?
例如,把東西寄給媒體,他所有的一切可都毀了呢。
這邊,葉朝深深的皺眉,電話不通,再打過去,祁臣關機了。
在接下來的三天,無論葉朝用什麽方式都找不到祁臣,他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