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楓宴(十二)
楓宴(十二)
前世,這盞楓燈确實也來到自己的手上。
只不過那時的自己是鬼主,而不是現在這個籍籍無名的小修士祁忘。
燈魁的楓燈應該在鬼主手裏才對。
池惑并不認為如今的自己有什麽特別的,這位萬衆矚目,又城府極深的燈魁,決不會平白無故選中他,其中必有蹊跷。
他猜測,昨晚雖然自己已經完美隐匿掉身上氣息,但白逐溪似乎發現了蛛絲馬跡,知道他就是昨晚在雁蘆樓擅自改戲的皮影師。
如果不是這樣,就無法解釋白逐溪為什麽會将楓燈給到他。
池惑在心裏嘆了口氣,這下麻煩了。
“恭喜什麽,池道友,不要開玩笑了,這個燙手山芋,我可不想接,”在衆目睽睽之下,池惑朝身側的鬼主靠了靠,面不改色地與他耳語道, “之前客棧的夥計怎麽說來着,拿到燈魁楓燈的人,就可以提着楓燈與燈魁共賞晚楓,可是你說…昨晚對我窮追不舍的燈魁小公子,會不會趁賞楓的絕佳時機,悄無聲息把我殺了”
鬼主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唇: “如果是我的話…一定會。”
“我謝謝你啊…”池惑給氣笑了,接住對方的玩笑說, “如果是你的話,大概就不是殺了我這麽簡單了,或許還會把我制成燈油,物盡其用吧”
鬼主也很認真地佯做思考狀: “如何使用好你的身體才不造成浪費,我可能要考慮個三天三夜才行,不過…”
他故意頓了頓,轉向池惑道, “祁道友,我們公然讨論這些,是不是過于怠慢燈魁了他還在等你的答複呢。”
街市上成千上萬看熱鬧的人,都将目光投在池惑和鬼主身上,将他們彼此間一颦一笑一舉一動都看在眼裏。
包括池惑的師尊和同門師兄,都在目睹此間發生的種種。
自己的行為确實是太高調,太怠慢了,池惑想。
可既然已經如此,那不如更戲劇性些才有意思——
于是池惑在成千山萬雙眼睛的注視下,鄭重地将手中繡楓燈遞給身旁鬼主,而後字句清晰地對轎子上的白逐溪道: “對不起燈魁小姐了,我不喜歡女子。”
一時間,原本沸沸揚揚的人群變得鴉雀無聲。
扶水城的百姓從未沒遇到過這種情況,燈魁居然被公然拒絕了賞楓邀請,對方還在衆目睽睽之下,把象征燈魁邀約的繡楓燈給了另一個男人。
太荒唐了,簡直是喪心病狂的荒唐。
最荒唐是的,這一屆的燈魁,還是被評為衆魁之首的白家小姐,是所有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
池惑眼裏全沒有高高在上的燈魁,他篤定地看向鬼主,語氣誠懇溫和: “池道友,楓燈有邀約持燈人一同觀賞夜楓的含義,雖然我拒絕了燈魁的邀約,可既然楓燈已經給到我手上,那我可以借這盞楓燈,邀請你一同賞今晚扶水城的楓與燈嗎”
上一世,他将燈魁的楓燈給了時無筝,但這一世,他只想親手送給自己。
在場的所有人幾乎都裂開了。
這位拿到繡楓燈的青年,不僅拒絕了燈魁的邀約,甚至還“借花獻佛”,用燈魁的楓燈向身側的男子“表白”。
為何會如此…
如今事情的發展已經突破了所有人的預期和認知,幾乎沒人能立刻從震驚中緩過神來,視線在池惑和轎子上的燈魁間游移不定。
不僅僅是看熱鬧的群衆,就連轎子上原本高高在上的燈魁都僵在了原地。
鬼主的唇角微不可察彎了彎,他接過池惑遞來的楓燈,輕描淡寫的語氣裏透着歡喜: “好啊,那我是不是可以把你直接帶走了”
在令人坐立難安的焦灼之中,兩人視線相交,随後彼此淡然一笑。
池惑點頭: “請。”
彼此都知道對方的用意,池惑這番大庭廣衆之下的“告白”,其實是在尋求鬼主的庇護。
燈魁白逐溪抛來的這盞楓燈,實則是一場鴻門宴的邀請函,池惑需要拒絕掉這場危機四伏的邀約,避免事情變得複雜,就必須有更強有力的庇護傘。
大樹底下好乘涼, “自己”就是自己的大樹。
随後,鬼主朝被人群簇擁的燈魁行了個禮: “他今晚已與我有約,無法赴你的宴了,見諒。”
說着,鬼主直接将池惑遞來的楓燈抛了回去,楓燈重新落入白逐溪的懷裏。
鬼主像模像樣地轉向池惑笑道: “不需要楓燈,我也會接受你的邀約,所以還是把燈還給別人吧。”
随着鬼主将池惑從人群中拉走,原本鴉雀無聲的圍觀群衆瞬間炸了鍋,議論紛紛——
“活見鬼了,白家小姐第一次選任為燈魁,就遇到這麽糟心的事,這可太打擊人了吧”
“要我說也沒什麽,至少剛才那個俊朗的青年足夠誠實,如果他在明知自己不喜歡女子的情況下,還與燈魁赴約,那不是更加白白踐踏了人家姑娘的心意嗎”
“你這麽一說确實也是…但…遭遇這種事真的太尴尬了…”
“我甚至有些擔心那個不知世事深淺的青年人,他今天沒給白家小姐面子,也不知日後會不會被白家人針對…”
“白家少城主以胸懷開闊聞名,應該不會因為這種私事為難年輕人。”
“不好講,這事兒還真不好判斷…”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熱烈讨論起來,雖然諸人為今晚的燈魁唏噓不已,但這确實是他們看過最“精彩”的一屆燈魁游街盛典。
衆人的視線還沒從他兩身上移開,池惑路過廊檐時突然想到了什麽,立刻叫住鬼主: “等一下,差點把買紀念品的事情給忘了。”
說着,他已經反拉住鬼主的衣袖,将他帶到了先前看中的楓木玩偶攤位。
今晚鬼主的反應,其實是讓池惑有些意外的,特別是他最後把繡楓燈重新抛還給白逐溪的舉動,即使對方就是曾經的自己,但池惑當時也對自己刮目相看了。
上一世,自己同樣在衆目睽睽之下,将繡楓燈轉送給時無筝。
同樣是猝不及防“天降橫禍”,時無筝那邊給出的反饋完全不一樣,池惑隐約記得當時時無筝整張臉都紅了,他手足無措立于原地,面對池惑遞來的楓燈,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就這般僵持了數秒,最後是蕭過出面将楓燈給奪了去,并用嘲弄的口吻擱下一句話: “師尊,不是什麽禮物都能收的。”
那一場鬧劇後,時無筝和他的兩位徒弟提前離開了人群。
雖然當時的池惑沒報什麽期待,但他還是有些執拗地等了一晚上時無筝,結果如他所料,最後他并沒有等到對方的赴約。
那會兒的池惑并不害怕等待,也不害怕被拒絕,于他而言種種挫折都是突破修行瓶頸的考驗。
而且小時候在紅沙谷的時候,他時常看着大風揚起的紅沙發呆,暗紅色的砂礫越過永不會亮起的地平線,時間的流逝被一望無際的肅殺抹平了,不知不覺,他就從一個黃昏發呆到另一個黃昏。
沒有日月交替四季流轉,時間似乎也因此忘記了流動。
沒有關于時間的感知,就不存在所謂無聊的等待,甚至不存在等待本身。
那晚等待時無筝的時間并不難熬,池惑甚至還撿了塊楓木,随手用楓木雕了一個小人偶。
他沒有把那只楓木人偶帶走,而是留在了見到楓木的地方。
其實當時他是有些後悔的,後來再去尋,再也尋不到了。
所以這一世,他想買一只楓木玩偶送給毫不知情的“自己”。
“為什麽挑了這個玩偶”鬼主問他。
池惑模棱兩可地笑了笑: “不為什麽,合眼緣吧。”
鬼主點頭,拿着玩偶把玩片刻,随後他似笑非笑地看向池惑: “我說,既然我把今晚給了你,你要如何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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