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楓宴(七)
楓宴(七)
“舉手之勞。”
在池惑撐開紙傘的瞬間,紙鶴騰空而起,速度和平穩度完全不亞于前方元嬰修士的禦劍水準,若非鬼主還稍稍控制了些,在雨中扇動翅膀的紙鶴就要超過蕭過一行人了。
鬼主還是很低調的,給這些名門修士留足了面子。
池惑在鶴背上撐着傘,扇面沒辦法完全遮住斜斜撲來的雨水,不消片刻,紙鶴上的人和傘面都濕透了,秋雨很涼,但池惑卻在斜風細雨中撿回了久違的自在。
不張開避雨的結界,只憑借一把紙傘在雨幕中穿行,全身濕漉漉的,有點瘋,有點冷,但很有趣。
無論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池惑都對撐着傘淋雨這種瘋事上瘾,只不過以前只有他瘋,現在還多了個他“自己”一起瘋。
說來荒唐至極,但兩個自己,愉悅感瞬間翻倍了。
“介意嗎?”鬼主問他。
“怎會,”池惑答道,“等到了扶水城,你賠我一身幹衣裳就好了。”
兩人默契地笑了開去,禦劍行在最前頭的時無筝怎不知這邊動靜,他豎起耳朵,全程将嘴唇抿成一條平直的線,不語。
不到半個時辰,一行人抵達扶水城地界。
從紙鶴上下來時,身上被淋濕的池惑打了個噴嚏,時無筝不動聲色地看了他一眼,淡聲道:“忘兒,之後你還是乘為師的劍吧,生病耽擱就不好了。”
池惑客氣地搖頭:“師尊不用擔心,我不冷。”
時無筝噎了噎,既然他已經開了口,徒弟也這般回答,他自然不好再說什麽了。
鬼主很快兌現了他的諾言,抵達扶水城後,他第一件事便是前往鎮上的成衣鋪,為池惑置辦了一身最柔軟合身的衣物。
而時無筝則和蕭過程渺尋找投宿的客棧。
扶水城富庶,茶樓酒肆林立,盡管秋雨淅瀝不便出行,街上也不乏寶馬雕車和衣着華貴的旅客。
蕭過依舊一反常态地板着面孔沉默不語,反倒是程渺好奇地東張西望,似乎對這富庶繁榮的景致非常感興趣。
時無筝介紹說:“扶水城已經不屬于我們東極門管轄的區域了,剛才路過的紅水河,剛好是東極門和白家管轄區域的分界線,所以我們行事更應低調些,當做來游歷的就好。”
程渺由衷感嘆:“不愧是白家的地界,熱鬧程度不是別的地方可以比的…”
白家所在的白鹿城現今有天下第一大城池之稱,城主白浩南不僅修為高深,在治理城池上也很有自己的一套,白家地界裏每一座城池都呈現繁榮非常的光景。
白浩南将長子白見臨設為繼承人,白見臨為人寬厚開明,無論是修行還是處理城中事務都勤勉有加,深得人心。
可知道白見臨最終結局的池惑,在心底對這個角色感到可惜。
冷雨淅瀝,五顏六色的油紙傘流淌在潮濕的青石板路上,叫賣聲此起彼伏,別有一番熱鬧秋意。
一行人注意到,扶水城各家店鋪上貼滿告示,告示上說,三日後扶水城将舉辦一年一度的「燈魁游街」活動。
“「燈魁游街」是我們千燈賞楓宴中最讓人期待的環節哩,多少人不遠萬裏而來,就是為了親眼目睹燈魁的容貌,”客棧夥計笑嘻嘻地介紹說,“而且今年的燈魁是白家的小姐,據說美豔驚人,不是我們普通人可以想象的美。”
池惑微微揚眉:“白家的小姐?”
店夥計連連點頭:“是呢,每年的燈魁都是千挑萬選出來的美人,今年剛巧是最令人期待的白家小姐,我們普通人沒見過,準備這次飽飽眼福嘿嘿。”
“燈魁會在游街過程中朝心儀的客人抛出彩楓燈,拿到彩楓燈的人可以與燈魁夜賞楓葉,萬裏挑一,着實令人羨慕…”店夥計滔滔不絕地介紹說。
池惑別有意味地抿了抿唇,上一世,他就是店夥計口中萬裏挑一的幸運兒。
但在收到燈魁抛來的彩楓燈後,池惑将它與自己制作的三百六十五盞楓燈一并送給了時無筝。
他表示自己并不想和燈魁共赴楓宴,并正式對時無筝提出賞夜楓的邀約,雖然最後對方并沒有赴約。
不過燈魁的戲份才剛剛開始,其實白家根本就沒什麽小姐,這位美豔驚人的燈魁,實則是女裝的白家小公子白逐溪。
這位白鹿城小公子披着玩世不恭的面具,實則城府極深。
沒有人比池惑更清楚他陰狠的手段和冷血的面孔,因為,白逐溪也曾是他魚池裏的一條魚。
——最危險的魚之一。
鬼主将池惑的神色變化看在眼裏,發現對方似乎對這位未曾謀面的燈魁很感興趣。
于是鬼主輕聲問道:“認識?”
陷入回憶裏的池惑驀然被打斷:“誰?”
鬼主抱着手臂,沉默地看了他一眼。
池惑愣了半秒,恍然道:“你說這位燈魁嗎?”
“那位白家的小姐,如果我沒認錯的話,也是一位故人。”池惑模棱兩可道。
“哦?”鬼主別有深意地揚了揚眉,“和我一樣的故人嗎?”
池惑沒想到自己會這般反問,微愣,而後笑了:“那肯定不一樣。”
至于為什麽不一樣,又是哪裏不一樣,他就賣個關子不繼續說了。
“我們扶水鎮每年選拔出的燈魁,可不光光是樣貌美豔脫俗,更是才華橫溢、舉止端莊,有些甚至還是有修行在身的,非常了不得…”
客棧夥計又真心實意地感嘆了一番每年燈魁的美貌後,終于想起正事來,“各位客觀打算在小店開幾間房休息呢?”
“幫我們開四間客房,有勞。”池惑脫口而出。
就在他将「四間房」說出口的瞬間,師門所有人都将複雜的目光投在他和鬼主身上,包括鬼主自己也饒有興味地看向池惑。
心思單純的程渺提醒了一句:“小師弟,這家客棧的客房非常充裕,你沒必要再和池道友擠一間房啦。”
還沒等池惑作答,一直沉默不語的時無筝便淡聲吩咐說:“勞煩幫我們幾位開五間客房,這是房費,有勞了。”
不待衆人多言,時無筝已經把錢付了,這下再沒有任何反悔餘地。
“忘兒,在住宿方面,無需為師門省錢,既然客房充裕,就不要繼續叨擾池道友了。”時無筝對池惑道。
池惑眉頭微不可察地擰了擰,随即不動聲色應下:“徒兒明白,多謝師尊。”
鬼主微微揚眉,似笑非笑地将視線給到時無筝和他的小徒弟,不語。
而獨自站在角落的蕭過還是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安安靜靜不置一詞,若是放在平日,他早就該跳出來嘲幾句了。
訂下客房後,一行人分別到各自房間中稍作整頓休息。
池惑還是“執着”地挑了鬼主隔壁的客房,他不希望離“自己”太遠,可惜鬼主無論修為還是地位都遠遠在他之上,否則他就可以把對方完全放在眼皮底子下,避免各種不可控因素出現。
鬼主笑他:“你住我隔壁,你師尊會不樂意吧?”
池惑搖頭:“師尊不是這般小心眼的人。”
他認定,現在在鬼主的認知裏,自己是一位戀慕師尊的不規矩小弟子,覺得好笑的同時,池惑也不甚介意,畢竟這對他的阻止計劃有百利而無一害。
有些誤會在,反倒方便了他的行事。
不過現在除了時無筝,新的威脅又出現了。
也就是剛才店小二口中的白家小姐,這一屆千燈賞楓宴選出來的「燈魁」。
上一世,這場扶水城的千燈賞楓宴,是他和男扮女裝的「燈魁」白逐溪第一次接觸的契機。
白逐溪是白鹿城城主最小的兒子,從小就表現出纨绔風流、嗜好女裝的一面,他不僅對白家學宮裏教授的修行知識不感興趣,平日裏也惰于修行,對城中事物不聞不問,專注于女裝玩樂,纨绔成性。
在所有內門人眼裏,他就是一個被寵壞了的小公子,但外人不知情,真以為白家有這麽一個豪放不羁的小姐。
上輩子兩人初次結緣的開始,正是白逐溪将楓燈抛給了看熱鬧的池惑。
可當時池惑對這位“白家小姐”不感興趣,也沒有細究,當時他被「天道書」影響,全副注意力都在時無筝身上,完全無暇顧及這些擦肩而過的小插曲。
但這只是他和白鹿城小公子白逐溪故事的開端。
在池惑正式和時無筝分手後,他作為攻受感情墊腳石的任務已經完成,「天道書」就好像下任務一樣,更新了所謂新的正緣道侶的名字:白逐溪。
說來也是笑話,正緣道侶說換就換。
當時全然不知自己命運的池惑如此嘲笑天道,嘲笑歸嘲笑,池惑依舊按照命運的安排繼續探求所謂的「道」。
他和白逐溪在秘境中再次相遇,池惑很快展開了對白逐溪的追求。
這次的追求很順利,白逐溪性格雖然嚣張纨绔了些,但“不計前嫌”,很快就被池惑窮追不舍的行動給“攻略”下來,甚至在他鬼主的身份曝光後,白逐溪依舊沒有絲毫退怯。
後來,池惑才真的明白過來,對方之所以會願意與他結為道侶,就是因為他這層鬼主的身份。
白逐溪早在第二次相遇之前就已經知曉了他的真實身份,甚至連所謂的“重逢”,都是對方精心計算好的。
而「天道書」則不知不覺成為了這場計劃的幫兇。
白逐溪想利用他作為鬼主的能力和資源,展開蓄謀已久的弑父殺兄計劃,成為白鹿城這片疆土真正的“主人”。
而信了天道書的邪的池惑,可悲地成了對方手中一枚棋子。
重活一世,池惑自然不會讓這樣的事情再度發生。
在客房裏換好了衣裳,池惑便從屋裏出來,正當他準備繼續找店裏夥計打探“白家小姐”的消息時,突然撞上扛了一麻袋楓葉歸來的鬼主。
池惑眉頭微擰,擋在鬼主面前問道:“你拿這麽多楓葉做什麽?”
按照他的預設,有他做楓燈送時無筝在先,“自己”應該會因為讨厭和旁人相同,避開了這個選項才對,可為什麽……
鬼主理所當然道:“學你做楓燈,怎麽了?”
池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