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餘生赴歸途
餘生赴歸途
“不要!許風燼!”
“許昇!住手!”
“當——!噗——!”
一顆石子驟然撞上殘刃,打偏了就要刺入心口的利器,但因力道太大,那殘刃還是沒入了許昇的左肩,血液直接噴濺了他滿臉!
“手下留情啊——!還有救還有救!先別急着殉情啊——!”只見白衣公子捏着還剩一小截的沉香,匆忙趕過來,連聲喊道阻止許昇做傻事,喊完之後又覺得不太對,但他也沒工夫想那麽多了。
白衣公子看了一眼許昇左肩上的傷,見一時半刻不管也危及不到性命,就把目光落到了他懷裏的楊渝身上,眉頭緊跟着擰了起來。
許昇感覺不到身上的傷痛,他一顆心全在楊渝身上,得知楊渝還有救的那一刻,他簡直欣喜若狂,顫着手去探楊渝的鼻息,雖然微弱得幾乎沒有了感覺,但的的确确還有氣息。
“他是疼暈了,”白衣公子迅速鋪開九針具,開始施針,“扶穩了。他本就經脈受損嚴重,有人封了他的經脈是想溫養他的內府助他脈絡重修,雖然過程痛苦,但的确是最有效的。”
白衣公子雖說着話,可金針定穴的手法卻是快穩準:“但他此前強行破封,又用藥催原,造成了完全恢複的假象,藥效一過,就會遭到千百倍的反噬,若是這根香燃完,恐怕我也無力回天。”
許昇扶着楊渝,一動也不敢動,他看了一眼年輕的神醫,輕聲道:“藥浴……”
白衣公子也不怕污穢了,直接半跪在了地上,也不擡眼,說道:“嗯,藥是他自己配的,我只是醫治他的眼疾……許公子,醫者仁心,我能做的只有這些了。”
許昇聽了他的話,久久沒有言語,半晌才道:“我知道。”
所有人都陪着楊渝演戲,只有他被蒙在鼓裏,可是他連怨他都不能,楊渝從頭到尾都在護着他這個局外人,可是楊渝不知,他早已泥足深陷,他已經察覺了端倪,為什麽就不能多給他一點時間,讓他也護他一次……
白衣公子忽然不耐地道:“你們擱這哭喪呢?人還沒死呢,給我打點熱水來。”
“是是是。”幾個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的師兄弟連滾帶爬地去打水了。
白衣公子探上楊渝的脈搏,眉越皺越深。
許昇的心也跟着提了起來,屏着呼吸不敢出聲打擾。
“怎麽樣?”程子攸蹲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替許昇問了話。
白衣公子低下頭,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小的方匣子,迅速打開拿出裏面的藥丸,卻頓了頓看向程子攸。
程子攸有些焦急地道:“看我幹嘛?趕緊救人呀!”
白衣公子不知為何有些慌亂:“阿莠,我就這一顆,你怎麽辦?”
程子攸抿了抿唇,坦然道:“秦子渙,我福大命大,吉人自有天相,死不了,別婆婆媽媽的了,救人要緊!”
白衣公子不再猶豫,将那顆護心丸給楊渝喂了下去,又點過他幾個穴道,逼着意識全無的楊渝把藥吞入腹中。
許昇感激地哽咽道:“謝謝。”
白衣公子沒有搭理他,用打來的熱水先把楊渝身上幾處比較重的傷口清洗了一下,以免失血過多感染。
程子攸就在一旁笑着道:“不用謝,給銀子就行。”
“好,姑娘要多少都行。”許昇認真道。
“爽快人,我喜歡。”程子攸彎了眉眼道。
白衣公子瞪了她一眼,把針具一一收回,吩咐道:“把人擡回去,我盡力救治,能不能救回來,就看他的造化了。”
武林大會暫緩了三日後,繼續舉行,只是這一回不見泷山派的蹤影了,據說那日泷山派的空虔長老在自述了自己所犯的罪行後,魂歸西天了,泷山派面子挂不住,灰溜溜地走了,那些大放厥詞聲讨罪孽的人也都緘默不言,權當話不是自己說的,真是牆頭草,風一吹就兩邊倒。
至于蘇琰,所有人都關注着楊渝的生死,竟無一人注意到他是何時離去的,但已經不重要了,他的腿傷成那樣,怕是要瘸。
而直至武林大會結束,五雲山重又恢複清靜,楊渝也沒有醒來,依舊在昏迷之中,他身上的傷口反複結痂裂開,人雖然昏迷着,但經常被疼痛折磨得滿身冷汗,許昇每時每刻守在他身邊,替他一遍又一遍地換藥擦汗,心疼的要命。
前十日,楊渝的房裏基本每隔一兩個時辰就要端出一盆又一盆的血水,他的傷口怎麽也愈合不了,總是剛上完藥又裂開了,還不停地吐血,他躺着的地方,守在他身邊的每一個人,身上都是他的血。
終于在半月後,在白衣公子日夜不眠不休的救治下,他的情況才有好轉,算是将人從鬼門關拉回了來,白衣公子累得倒頭就睡,周圍人揪着的一顆心才稍稍地放下了點。
又過了五日,楊渝的情況穩定了下來,白衣公子特地多開了幾服補血的藥方,留下幾瓶他特制的藥膏,打算離開。
許昇在門口送他:“秦神醫大恩大德,許某沒齒難忘,日後若是有用得着的地方,秦神醫盡管開口,在下萬死不辭。”
白衣公子擺擺手道:“言重了。楊公子現下還沒醒,你也別着急,他身體虧耗太大,可能要昏睡一段時日,你每日把藥按時喂了就成,你別嫌麻煩,一頓也不能少。”
許昇連連點頭:“明白……”
白衣公子見許昇支支吾吾,便問道:“怎麽了?還有什麽不清楚的?趁我還沒走,一并問了。”
許昇道:“不是,秦兄,那日您說藥丸只有一顆,令妹是……”
白衣公子垂眸嘆了口氣,道:“阿莠她,中了一種毒,我至今仍未找到解毒的法子,那顆藥丸是我煉制出來,關鍵時刻給她保命用的,唉。”
誰知白衣公子剛說完,許昇倏地直直朝他跪了下去,作勢要磕頭。
白衣公子吓了一跳,連忙拉住他,道:“你這是做什麽?!快起來!折壽了!”
許昇硬是給他磕了一個響頭,再要磕被白衣公子拽了起來,他道:“謝秦神醫救命之恩,我……”
“好了好了,許公子,”白衣公子道,“醫者仁心,我也只是盡力而為。”
許昇道:“恩人……”
“秦子渙!走了!磨磨唧唧的。”程子攸從一棵樹後鑽出來,對許昇招了招手,“嘿,許大哥!”
白衣公子拍拍許昇的肩,道:“行了,照顧好楊公子,我走了,後會有期。”
許昇點頭,抱拳一禮:“後會有期。”
程子攸又朝許昇揮手告別:“後會有期!許大哥保重!”
許昇鄭重道:“保重!”
兩人向山門行去,一個步履從容,一個腳步歡快。
“對了,一直沒問你,你不是纏着賀珩上‘傾帆’了嗎?怎麽半道下來了?”
“今年不是都來參加武林大會了嘛,船上冷清的很,沒啥好玩的。”
“你上船就是為了玩?”
“還為了蹭吃蹭喝,略略略,要你管。”
“程莠!”
好了,另一個步履也不從容了。
許昇看着他們打打鬧鬧的身影逐漸遠去,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這是他這些天來,第一個笑容。
“你終于肯笑了?”
許昇轉頭看去,見是方識漣,他這些天也一直留在山上,幫了不少忙。
許昇道:“方兄。”
兩人并肩往回走,方識漣道:“你之後打算怎麽辦?總不能一直待在這吧?”
許昇搖了搖頭:“我不知道,這些年我一直四海為家,走到哪睡哪,唯一能住的,就是泷山腳下的那個破茅屋……”
方識漣想起以前許昇那邋遢樣,相信了他的話。
方識漣默了默,提議道:“你若是不嫌棄,不妨先帶着嶼阱兄去我那,我谷裏地方大,還清靜,正适合養病。”
許昇聽了,感激地向他躬身一禮:“多謝方兄!”
方識漣豪爽地笑了笑:“沒事,都是兄弟嘛。”
于是他們便商量着,等楊渝醒來,就先去落雁谷落腳。
楊渝昏迷了整整一個月才清醒過來,可這清醒的過程卻是太難熬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作了多大的惡,才讓他在死後要下十八層地獄日夜反複遭受淩遲般的苦楚。
這一夜,他滿身虛汗地從夢魇中掙脫出來,自遭受重創以來第一次睜開了雙眼,他粗重地喘着氣,忽感自己似乎躺在一個人的懷裏。
他像是試探一般,輕輕挪動了身子,往那溫暖的懷抱裏鑽了鑽,他把臉靠在那炙熱的胸膛上,聽着那強勁有力的心跳聲,愣愣地問:“這裏是地府嗎?”
“嗯,地府。”那人回答他,說着說着就哽咽了,“地府也挺好的,有山有水,還有你。”
原來,他在地獄裏浮沉,掙紮着向生,是因為在人間,還有一個人在等着他回家。
兩個人都沒再說話,彼此感受着對方的氣息,劫後餘生的慶幸姍姍來遲地無孔不入地将兩人團團圍住,讓他們緊緊相擁。
“風燼,楓葉該紅了。”
“嗯。”
“我們回家吧。”
“家?”
“回楓林。那是我的家。以後也是你的家。”
“好。我們回家。回我們的家。”
十年四海無依,一朝楓林為家,倦鳥歸栖,鴻雁向北,風斷無涯。
此後,江湖再無七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