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四幕.松雪(三)
第四幕.松雪(三)
等降谷零和諸伏景光回到房間時,時間不早了。他們簡單的洗漱一下,就把被褥鋪在榻榻米上準備睡覺。
降谷零自從回到這裏,睡眠質量一直很好。沒有公安和組織任務和波洛的兼職的,他時間充裕了很多。□□負擔的減輕,最明顯的結果就是精神上的放松。
可今天卻不知道為什麽,降谷零從夢中進驚醒,看一眼手機,才到淩晨四點。
他從被子裏鑽出來,準備去喝點水,他推開隔間的推拉門,手就可疑的頓住了。
原因無他,那朵被他随手放在桌子上的栀子花已經完全綻開了,在黑暗中散發瑩瑩的微光。
他下意識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有點疼,不是夢。他走到桌邊,潔白的栀子花肆意的舒展着自己的花瓣。
鮮活,生動,仿佛是剛剛從樹上摘下來,還帶着栀子花的清香和植物枝葉的味道。
降谷零陷入詭異的沉默,說真的,這種堪稱荒謬的現象,毫不留情地擊碎了他的世界觀。
不過,現在也不是想這些的時候了,他揉了揉眉毛,拿起桌上的栀子花推開門,早就把每名取周一那句不知所雲的忠告抛之腦後。
他繞過了大半個庭院,走到前庭,剛停下腳步,他的眼睛就睜大了。
那顆在白天只有光禿禿的樹枝的栀子樹,如今居然長出了翠綠的嫩葉和大片的栀子花。
那是在盛春也難以目睹的,盛大的風景。栀子花如同雪花般飄落,花瓣散在院子裏,庭院裏的植物如同被喚醒,幾乎的一瞬間都綻放出來了最鮮妍的花朵,他們在冰冷的雪夜裏肆意地生長着,變成一片盛大而絢麗的小型花海。
他看到栀子樹上方那片金色的雲霧,雲霧翻滾着,而他下方隐約有兩個人。降谷零認出了他們,是名取周一和夏目貴志。
名取周一似乎沖那片雲霧說着什麽,降谷零已經聽不到了,他發現自己手上的栀子花飄起來,化作一道流光飛向自己。
他下意識的閉上眼睛,而四周忽然寂靜無聲,他小心翼翼的張開眼,陽光晃的他有點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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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依然一片雪白,他站在通向妖怪旅館的小路上,一個拿着相機的攝影師一樣的年輕男人從小路那邊走了過來。
降谷零下意識的想要叫住他,那個男人卻仿佛什麽都沒有看到,徑直穿過了他的身體。
降谷零的瞳孔下意識縮緊了,他看了看自己的手,突然間明白了什麽。他定了定神,随着男人再次進入妖怪旅館,迎接他的是一位年輕的少女。降谷零幾乎是一眼就認出了那是年輕時的清谷惠子。
他下意識看向了那棵栀子樹,潔白的花朵麗在枝頭,孤獨而美麗。
攝影師對于年輕的清谷惠子,介紹說明自己的來意。
“我聽說這裏有在冬天依然能盛開的花,所以來看看。”
清谷惠子點了點頭,對攝影師表示歡迎。
攝影師把一整個冬天的時間都用在了這裏,青年和清谷惠子也漸漸相熟起來。到了春季,攝影師依然離開了,他向清谷惠子告別。“我今年也會回來的,再見。”
清谷惠子笑了,點了點頭,攝影師離去了。
第二年的冬天,攝影師果然回來了,清谷惠子問他:“您今年依然要拍整個栀子樹嗎?”
攝影師搖了搖頭,他讓清谷惠子捧着一株栀子花站在樹下,按下了快門:“比起一顆神奇的樹,我有了更想拍攝的人。”
他們相視一笑,在之後的日子裏,他們自然而然的結婚,然後生活在一起。
攝影師依然會離開,有時是幾天,有時是幾個月,漸漸的,清谷惠子也把旅館交給專人打理和攝影師一同遠走。
栀子樹年複一年的開着花,無聲的記錄着這些平淡而珍貴的過往。
直到有一天,回到旅館的不再是清谷夫妻兩人,只有清谷惠子一人。
攝影師已經離世了,不再年輕的清谷惠子把攝影師拍攝的所有照片都挂在牆上。
她坐在門庭外,有時一坐就是一整天。她平靜的注視着那幾乎陪伴了她一生的栀子樹,潔白的花朵卻仿佛瞬間被抽走了生命力,開始枯萎,毫無征兆地從枝頭墜落。
清谷惠子恍然間明白,也許那棵樹再也無法在冬天開花了。
……恰如人無法回到過去。
……
夏目貴志看着那只金色的花靈,沉默下來。
事實上,這株栀子花的花靈已經在這裏生活了很長時間,她年複一年的坐在枝頭注視着這一切,她看着清谷惠子從少女變成了老婦人。
那只花靈開口了:“惠子她看不到我,但她喜歡看着我開花,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她看到我的花就會想到那個男人,那個男人已經過世了,惠子在看到我的花一定會傷心的吧……”
夏目貴志一愣,他明白花靈的意思。
花靈并不在意這個可以看見自己的人類的想法,繼續說:“我的壽命已經到頭了,可惜這最後的花海也無法為惠子綻放了,不過那個男人居然能再次喚醒我的花,真有意思。”
她扭頭看向夏目貴志:“那麽,接下來就拜托你了,別忘了我們的約定。”
……
“ Zero, zero!”
降谷零脫離了幻境,意識又一次歸于黑暗,他聽到有人在叫他,他下意識的想要睜開眼睛。
天不知道什麽時候亮了,陽光太刺眼了,他半眯着眼睛,只看到一雙熟悉的藍色眼睛和微微張合的嘴。
他擡起胳膊,卻抓到了一只溫暖而輕柔的手。
理智回歸,他被拉着從雪地上坐起來,降谷零下意識的看向庭院。哪裏還有什麽爛漫的花海,只剩下一片光禿禿的枝芽。雪地裏沒有掉落的花瓣,昨晚的一切都像是他自己異想天開的幻想。
但他自己知道,那并不是自己的精神出了問題,那朵盛開的栀子花依然靜靜的躺在他的掌心。
“沒事吧?”諸伏景光有點擔心地問。
降谷零捏了捏他的手,示意自己沒事兒,他看向蹲在一旁觀察自己情況的茶發少年。
“我看到的,是那團金色霧氣的過去,對吧?”也許是因為白天,那團金色的霧氣好像變得更淡了,仿佛下一秒就要徹底消散,他不知道這是什麽,但他直覺眼前這個少年能給自己答案。
夏目貴志愣了一下,下意識的看向花靈,這才反應過來,這個金發的青年也許和自己的同學田沼一樣,只能感受到妖怪的存在。
他沒有糾結這個青年為什麽要問自己這個問題,只是點了點頭,回答。“你看到的可能就是她的過去,不過沒關系,應該快結束了吧。”
降谷零沉默“她?是指那個‘東西’?不,也許真的是妖怪也說不定,還有,什麽事快結束了?”
“哎呀,你們起的都好早,真不好意思,早餐還沒有準備好呢。”不知何時,清谷惠子走到前廳,笑道。
“清谷夫人。”一邊的夏目貴志開口了。“您的栀子花很漂亮。”
清谷惠子不明白夏目貴志為什麽突然說這些,愣了一下才回答。“是啊,白栀真的是非常漂亮的樹呢,她呀,可是我一生最無法忘記的朋友。白栀是我給她起的名字,真奇怪,但我總覺得白栀一定和我一樣是活着的人呢……”
“志君離開以後,她就再也沒有開過花了,白栀也會為了志君傷心嗎?不過對于我來說,只要白栀開心就好了。開花也好,不開花也好,我都一如既往地喜愛着她呀,如果這是白栀的心願的話也沒有關系,只要她快樂自由,我都會覺得幸福……”
她忽然停住了話音。“哎呀,真是抱歉,說了這麽多不明所以的話呢。”
夏目貴志看到花靈,不,應該叫白栀,飛向了清谷惠子。
白栀從背後環住她,附在她耳邊無聲的說了句什麽。
清谷慧子下意識地摸向肩膀,手卻穿過了白栀的身體。
夏目貴志看到白栀似乎笑了一下,随後閉上了眼睛,身體變得越來越淡,消散在雲霧中。
清谷惠子的表情忽然變得有點落寞,她輕聲地喚道。“白栀?白栀……”
再也沒有人能回答她了。
“您還好嗎?”夏目貴志問道。
清谷惠子搖了搖頭,說道:“沒關系,孩子,我只是覺得我再也無法看到她了。”
夏目貴志一愣,清谷惠子确實只是普通人,但也許在某一瞬間,她的确感知到了花靈的存在。
他回想到白栀最後的話語,這是他和白栀的約定的一部分。
“謝謝你,惠子。”夏目貴志輕聲說。
“什麽?”
夏目貴志抿了抿嘴,解釋道:“他最後對您說‘謝謝你,惠子。’”
——謝謝你喜歡我,謝謝你能記住我,也謝謝你一直堅信我的存在。
清谷惠子看着少年金色的眼睛,清澈幹淨,仿佛能看到和旁人不同的世界。
她擡起頭,朝陽穿過了栀子樹的枝桠,有點刺眼,她不知對誰說:“是嗎?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
太陽爬上了山頂,他們的度假也要結束了。
“所以說,昨天到底發生了什麽?”諸伏景光好奇地問。
降谷零把那朵盛開的栀子花夾在随身攜帶的書裏,笑道:“怎麽說呢,是個很奇妙的故事呢。”
“唉唉,什麽什麽?”萩原研二理直氣壯的把行李扔給了松田陣平。“什麽故事啊?小降谷?”
他們兩人昨晚睡得很好,對昨天的事情一無所知。
“喂,hagi,等我一下呀!”
“那個……降谷先生。”
降谷零轉過了頭,叫住他的不是別人,正是夏目貴志。
夏目貴志看起來有點猶豫,正要開口說什麽,他懷中的三花貓就不滿地叫了起來。
“降谷君,你們好了嗎?車要到了哦!”西宮祈在院前叫他們。
降谷零揚了揚眉毛,禮貌的問道:“找我有什麽事嗎?夏目君。”
夏目貴志最終搖了搖頭。“抱歉,沒什麽。”
諸伏景光沖他溫和的笑了笑:“再見,夏目君。”
夏目貴志看着幾人離去的背影:“貓咪老師,那位降谷先生……”
“別多管閑事,夏目。”三花貓一直半眯着的眼睛也睜大了。
“我從未見過有人類可以不憑借容器,而單只是靈魂留存于世間。但是,夏目,牽扯進別人的命運裏可不是什麽明智的選擇。”
夏目貴志沉默了,他無聲地注視着幾人離去的背影。
在他的眼中只有降谷零的身影真實而又立體。其餘的幾人,他們的身體卻如同霧氣一般飄渺。
仿佛他們下一秒就要消散于這烈日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