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耳朵聽什麽

第15章

第15章

南初當然不會拿圖慎思的衣服。

她身上是一件長袖襯衫，她出了商城就可以坐進車裏，她随便打個電話就有人來給她送衣服，再不濟，她身體素質那麽好，就算穿這樣出去跑個五公裏，也不會有什麽事。

不像圖慎思，她那麽小，那麽薄，嬌弱得仿佛一陣大風就能刮倒。她還要繼續忙工作，忙完線下的忙線上的，明明現在是法定假期，她卻還有幹不完的工作，在這個阖家團圓的日子，她回不了家，還可能要加班。

加完那些公事的班，還要加南初私事的班。

天知道給南初畫一件衣服，得消耗圖慎思多少精力和時間。

南初深吸一口氣，着實被自己無恥到了。

她一把拽過了圖慎思手裏的衣服，抖落開來，在圖慎思臉頰紅紅準備逃跑的時候，攥住她的胳膊将人拉了回來，然後将衣服蓋了上去。

圖慎思整個呆住了，四肢僵直，像個激發了應激狀态的小動物。

“我不冷。”南初将她的一只胳膊擡起，塞進外套袖口裏，“我車就在外面。”

塞完左手塞右手，嘴上也沒停，“你今天幾點過來的？吃早飯了嗎？”

圖慎思嘴巴微張，聲音是啞的。直到南初給她把衣服穿好，拉鏈拉得都快夾到下巴肉了，這才發出了幾個破碎的音節：“七，七點半……吃，了……”

“嗯，乖。”南初順嘴溜出了這兩個字。

說完真想扇自己一個大嘴巴子。

圖慎思果然在這一聲“乖”裏，瞬間紅透，并且變得焦躁不安起來，她低垂了目光，視線四下裏晃悠，睫毛眨得仿佛蝴蝶要飛了。

南初放開了她，那單薄的手感還在她的掌心裏，她握了握手指，主動向後退出一步。

“好好吃飯，好好休息，勞逸結合。”她說出的話，無趣的就像是隔着代溝的中年人。

眉頭皺了起來，又補了一句：“你工資多少？”

“啊？”圖慎思徹底亂掉了，這個問題太突然太離譜，刺激得她不得不擡頭去看南初。

南初在她質疑的眼神裏，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個傻子。

或許那種奇異的慌張會傳染，從已經病入膏肓的圖慎思身上，傳到了南初胸口去。

“不要幹超過自己工資的部分。”南初扔下這句話，在對自我的疑慮和嫌惡中，轉身離開了。

她再沒去查看別的店鋪，因為她一直走一直走，好像只有一直走，走得越發冷酷無情才可以彰顯她是正常的。

她就這麽“唰唰”地走出了商城，走進了停車場，打開車門坐了上去，“咔”地一聲車門上鎖，狹小又安靜的空間裏只剩下了她一個人，南初這才松了那口氣。

她安靜地坐着，手掌搭在方向盤上，卻什麽動作都沒有。

她垂眸思索了好一會兒，卻又好像什麽都沒有思考。她的腦袋只是簡單地重播幾個畫面，剛才她同圖慎思在一起時的畫面。

她發現自己漏洞百出，她覺得自己幼稚的可笑。如果圖慎思冷靜一些，大膽一些，說不準當時就能笑出聲來。

笑她：南初姐姐，說好了我們不認識，你怎麽就是忘不了以前的事，就是要跟我湊近乎。

南初在心裏給自己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她深呼吸調整氣息，待那股難言的情緒的翻湧平息了，這才啓動了車子。

車子開出停車場的時候，她想：早飯是吃過了，現在快到午飯時間了，也不知道圖慎思準備去哪兒吃。

車子轉彎上路的時候，她打了個大圈，癟了癟嘴想：去哪兒吃也不想跟你一起吃啊，你操個什麽心。

車子停到公司門口的時候，她想：給自己放的假就這麽過了？真是不值當。

等夜幕降臨，她從公司裏出來，秋雨瀝瀝，秋風蕭瑟，路上行人匆匆又寂寥，她突然又想：幸好留下了一個把柄。

幸好留下了一個把柄。

圖慎思既然答應了她要試試，那她一定會在家默默地查資料，會把她那件風衣展開來仔細琢磨，不管成功與否，她都思索了同南初有關的事，她都必須要給南初一個答複。

有了對這個答複的期盼，這個節假日過得确實……有滋味多了。

雙節假期結束，一切都進入到了一個平緩而乏味的時期。

重新回到公司上班的人們懶懶散散，經歷了這個長假，大家的精神和身體都頗為懈怠。

享家運營部更是如此，忙活了一個月，節假日還分批值了班，這會都坐在工位上磨磨唧唧地開着一些文件發呆。等潘潘來公布了各個項目最終的數據，這才歡呼雀躍地活潑起來。

“老大，這不得請吃飯啊？”有人喊。①

潘潘心情也很好，大方地一拍桌子：“吃！吃大份的！！！”

“美矢确實有兩下子啊，也沒見他們怎麽炒，網絡數據就平穩地推上去了。”

“他們的确是有經驗，幹起活來也真是不要命，我就沒見他們正常時間下過班。”

“廣告公司和我們不一樣啦，他們不是朝九晚五，是朝十……嗯，晚通宵……好慘……”

“是啊是啊，我對接的那個Bunny，随時在線。她國慶好像沒放假呢，說是忙完項目以後才會休息。”

“哪有忙完的時候啊，她真是把公司當家。順帶着把我們享家也當家了，那個兔子吉祥物的方案，她已經延伸到萬聖節聖誕節元旦了……話說老大，之後還要繼續合作嗎？南總這次出鏡的效果好好啊，給我們官方賬號吸了不少粉呢，美矢的組長昨天還問我，能不能讓南總再拍個短片，介紹一下公司的概況什麽的。咱們官博下也有很多人在喊，讓南總大美女出來講兩句。”

潘潘陷入了沉思。

整個運營部只有她知道南初有多在意這次同美矢的合作，但她并不明白南初的心裏到底在想什麽。

“運營-會議紀要2”這個小號常常顯示登陸狀态，南初監視他們的會議、群聊，卻鮮少發表任何看法。

這簡直成了潘潘的心病，這個班上得提心吊膽。她不得不主動一點，去搞清楚南初的态度，或者說南初和美矢的關系。

沉吟半晌，潘潘道：“你們覺得，我們邀請美矢一起，參與這次慶功宴怎麽樣？”

就這樣，在這個平平無奇的下午，南初收到了運營部潘潘的消息。像以往一樣，運營要和美矢開會了，于是發來了會議邀請。

此時，南初正無聊。

她以前鮮少感覺到無聊，因為實在太忙了，沒有那個心思去無聊。

但現在，她同樣的忙，卻在忙碌之外，有了自己的一點兒私人的小心思。

于是只要有時間，哪怕是縫隙裏流淌出來的一線時間，她也會往小心思上跑。

具體的動作是：打開手機微信，點進與“兔子不說話”的聊天界面，查看有沒有來自她的新消息。

沒有新消息。

一直都沒有新消息。

于是接下來的動作會是：打開手機相冊，在私密收藏夾裏，翻看有關兔子的照片。

打開視頻文件夾，無聲地觀看之前與兔子在一起拍廣告時的花絮。

再一次打開微信，查看兔子的同事李媛媛發出的每一條朋友圈。

如果不能有關于兔子的任何新的發現，新的線索，新的靈感——那麽南初就會感覺到無聊。

一種空洞的，卻百爪撓心的無聊。

所以潘潘發來的這個邀請，在南初正無聊的時候，簡直是雪中送炭，瞌睡了遞枕頭。

南初很快便登陸了“運營-會議紀要2”，加入了這場會議。

這不是一場正式的會議，在同美矢項目組一起的群聊裏，大家正歡樂地讨論着，A市哪裏的餐廳好吃，哪裏的場所好玩。

南初認認真真地看了會自己的員工帶薪摸魚，沒有在群聊裏發現兔子的蹤跡。

很快，潘潘發起了語音會議的邀請。

運營部所有人都加入了邀請

，南初也點了進去，她像以往一樣，關閉麥克風，不發表任何看法。

美矢那邊加入會議的只有Linda一個人，她笑着道：“我們那群崽子現在有一半不在公司，指不定在哪兒玩呢，鬧哄哄的，咱們定就行。”

潘潘道：“那好，反正到時候人來了就行。都來都來啊，只要沒出A市的都來玩。放心，我們這次是慶功宴，絕對沒有壓力，只玩不聊工作！”

底下公屏裏出現了一溜煙的來自運營部的鼓掌表情包。

潘潘頓了頓，開始和Linda聊具體的聚餐事宜。每說一項她就要征求大家的建議。确保運營部和Linda都沒有問題了以後，再進行下一項。

終于，讨論進行到了最後一步，潘潘清了清嗓子，道：“咱們這時間地點都定了啊，總體上采取自願原則，決定要去的，在公屏裏扣個1。”

運營部開始紛紛發“1”，Linda代表自己也發了個“1”，但他們那邊具體要去的人還得後面統計。

潘潘盯着公屏，一直念叨着：“沒了嗎？沒了嗎？算人頭呢，一定要扣啊。”

南初被她念叨得心神恍惚，她看着“美矢-Bunny”那個灰蒙蒙的頭像，覺得不能再這麽無聊下去。

不管圖慎思會不會去，她都不能失去一個有可能見到圖慎思的機會。

細長的手指撚了撚，最終，“運營-會議紀要2”在公屏裏發送：【1】。

潘潘的語調有一瞬間的磕絆。

很快，她收到了來自南初的微信消息：【告訴大家我去，讓大家自由選擇。】

多麽體貼的上司啊，總是考慮到大家對上級忌憚的心情。

沒人知道，這個“大家”在南初的心裏，重中之重，單指的是一只不說話的，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