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耳朵聽什麽

第5章

第05章

如果是十八歲的南初，她會直接給圖慎思撥過去電話。如果圖慎思挂斷，那她就繼續撥，直到圖慎思接起來為止。

如果是遇到圖慎思時二十二歲的南初，她會直接殺到對方公司，将她堵在無法逃避的空間裏，直到逼問出答案為止。

但現在是二十七歲的南初，她的職業生涯并不長，但這些年豐富的社會經驗讓她成長的速度非常之快。她早已養成了成熟穩重，做事之前會考慮好前因後果的良好習慣。

于是當美矢的地址出現在手機裏時，南初坐在自己舒适的老板椅裏，想了許久。

既然不來見她，那直接溝通便可以一次性獲得答案的概率極低。還有可能打草驚蛇，逼急了跳牆。

迂回懷柔，才是最适合的政策。

南初又找員工要來了美矢的策劃案，不止補充方案，最重要的兩個提案裏也有Bunny的功勞，她可以用簡筆畫畫出生動的形象，為提案的預計效果增添了不少光彩。

雙節的活動不能用國慶節的噱頭，所以重點還是放在中秋上。團圓“享”家的概念十分流暢，在圖慎思的補充方案裏，一只可愛的兔子變成了主角，從月球上接收信號，傳遞遠隔萬裏的思念。

南初看着那只兔子，白絨絨的身體，圓圓的眼睛，紅紅的耳朵尖。

這畫的是自己吧？南初伸出手，在那兔子耳朵上戳了戳。

過了不到一個小時，對接美矢的運營部負責人潘潘就主動來到了南初的辦公室。

南初今天對美矢的頻頻關注早已經讓她心驚膽戰，推門進來時，望向南初的目光瑟瑟縮縮。

南初覺得這神情有些眼熟，讓她想起圖慎思。

她用掌心托住了下巴，認真觀察下屬的表情，等人來到面前時，猝不及防地問了句：“我很可怕嗎？”

潘潘腳下一個踉跄，差點摔倒在椅子上，穩住腳步以後，她整張臉都紅了，腦袋也要冒汗了：“南總，南總，你這說的什麽話，怎麽可能……”

南初：“我覺得我還是蠻親切的。”

潘潘拉椅子的手又收了回去，雙手交叉在身前呆立着：“對，對，很親切的。”

南初嘆了口氣：“坐吧。”

這聲嘆氣徹底打消了潘潘坐下的念頭，她忙不疊道：“不用不用，我也沒什麽別的事。就是想來問問您，您覺得美矢的提案怎麽樣？如果問題很大的話，其實現在更換也來得及……”

“宣傳的事還得你來把控。”南初笑了笑，算是安撫了下屬。她把手裏的文件夾推了過去，指尖點在那只兔子上，“這種卡通形象還是蠻可愛的。”

“啊。”潘潘的目光落上去，眼睛亮了，人也顯得有精氣神了，“對，是很可愛。現在拟人形象接受度很高，我們也可以将線上線下結合起來，做出專屬于我們享家的吉祥物……”

潘潘滔滔不絕地說了一大堆，南初認真聽着，給予鼓勵的微笑。

讨論結束以後，潘潘偷偷看南初，猶豫着道：“那我接下去就落實這一步，會馬上再同美矢那邊溝通。南總……您要不要參加線上會議？”

南初往後靠進了椅背裏，思考的模樣，須臾，她笑起來，道：“我倒是有興趣聽一聽，可不可以給我一個小號？”

“小號？”潘潘愣住了。

“就是那種，屬于你們部門的，不會引起大家注意的賬號。”南初皺皺鼻子，無奈地道，“你看我今天多關注

了一下美矢，就帶給你這麽多麻煩。我可不想再引起大家的不安了，正是工作忙碌的時候。”

“哦哦。”潘潘立刻理解了。最近公司裁員的事情搞得人心惶惶，誰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是下一個，現在，南初明顯是想偷偷地監聽運營部的狀況，或許雙節過後，就有人要走人了。

她的背上冒起了一層薄汗，再沒敢看南初，只應聲道：“有的有的，我待會将賬號和密碼發給您。”

“好，謝謝。”南初笑得很溫和。

潘潘回到了自己的部門，挨着桌子一個個地拍：“都精神起來！精神起來！命運攸關的時刻！開會！開會！”

下午下班時間到來之前，潘潘把賬號和密碼發了過來。

晚上八點半，會議軟件提醒，您所在的運營部有會議邀請。

這個時候南初還在公司，她經常在公司處理工作到深夜。雖然她并不提倡員工加班，但各部門有各部門的情況，總有工位的燈光同她的燈光一起亮着。

南初進了線上會議室，她的賬號名稱是“運營-會議紀要2”。

會議室裏對接美矢的工作人員都在，他們已經打開了攝像頭，背景都是公司的工位。只有一位“運營-會議紀要1”沒有開攝像頭也沒有開語音，她動作迅速地在文字區輸入會議主題和流程，播報：35分，美矢接入。

潘潘給南初安排的這個身份很合适，毫不起眼，完美隐藏。

南初将電腦屏幕調整到合适的亮度，椅子輕輕往後滑去，就像在觀賞一部電影。

8點35分，美矢的工作人員進入，都是今天上午在三樓見過的面孔，和享家一樣，他們的背景也是在工位。

屏幕給每個人劃分出小小的區塊，南初點開了最角落的那一個，将它放至最大。

圖慎思的臉在鏡頭裏看起來圓圓的，她端端正正地坐着，鼻梁上挂着副碩大的圓眼鏡，頭發散着，耳邊別着櫻桃發夾，有種呆呆乖乖的書呆子氣。

她不覺得自己是這場會議的主角，所以只保持正常範圍的認真态度，神态很放松。

會議開始了，南初耳朵裏聽着別人的聲音，眼睛看着圖慎思的臉。

圖慎思會低頭用紙筆做筆記，會在別人的觀點闡述完以後點點頭，會在自己的同事需要文件支持時快速地進行操作。

享家要對美術或者設計進行修改時，圖慎思的腦袋會瞬間擡起來，一邊認真地聆聽，一邊塗塗畫畫。

往往甲方的修改意見剛剛說完，圖慎思的示意圖已經發送了出去。

這個時候，南初覺得她變成了一只機敏的小兔子，耳朵豎着，眼睛提溜轉着，特別可愛。

南初不自覺地笑起來，當圖慎思離開座位去拿東西時，突然黑下來的背景清晰地倒映出了南初的笑臉，讓她微微一愣。

南初擡手，在自己的臉頰上揉了揉。

她不得不承認，她感覺到快樂，也感覺到一絲憂愁。

隔着網絡，用着隐藏身份，南初終于重逢了那個記憶中的圖慎思。

她并沒有變多少，她只是對她變了。

南初垂眸，長長舒出一口氣。

會議很快進入了最大的變動，享家決定将圖慎思的備用方案确認為正式方案，并與其他方案聯動，打造一個拟人形象，應用于之後的宣傳推廣中。

潘潘提完這個建議以後，突然假咳了兩聲，聲音緊巴巴地詢問道：“如果沒有問題的話，大家在公屏扣個1。”

運營部這邊自然沒什麽問題，1111地扣了一豎排。

潘潘：“那個……所有人都扣一下哈。”

南初回神，明白了，潘潘這是在暗地裏詢問她的意見。

運營-會議紀要2：【1.】

潘潘的語氣一下子輕松不少，她快快樂樂地道：“那就要麻煩美矢這邊跟進起來，你們是那個Bunny負責這一塊對吧？”

屏幕裏的圖慎思一下子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盯着鏡頭，她手裏的動作停了，完全放松的姿态也終止了。她慌亂地望向一側，按照頁面正常的排列的話，大概是她的上司Linda的方向。

Linda适時地接了話：“對，這個拟人形象是Bunny設計的，方案也是她主推的，所以後續的相關事宜會由她來負責。”

兔子耳朵一下子豎了起來。

圖慎思警覺地盯着屏幕，踟蹰着道：“Linda姐，可是，我不是……”

Linda打斷了她的話，命令下得十分果決：“一直都是你做的，後續肯定也是你做。注意記錄，有什麽問題現在就可以詢問潘總。”

圖慎思抿緊了嘴巴，再沒能發出聲響。

如果她真的是一只兔子的話，那麽在之後的時間裏，她的耳朵越來越耷拉，四肢越來越柔軟，最後團成無力的一團，散發着自己無法抵抗的擔憂。

但這只是情緒上的一點改變，也只有南初放大了屏幕，看得仔細才能發覺。

在行為上，她并沒有消極怠工，認真專心的程度比之前還要高出不少，她緊追着享家提出的每一個字，該詢問的時候也會積極開麥，了解客戶的需求。

會議在九點半接近尾聲，臨下麥之前，潘潘頓了頓，道：“我們公司很注重這次合作，希望享家和美矢一切順利。”

Linda微笑着應聲：“一定會的，我們會努力不讓南總和潘總失望。”

突然被點名，南初檢查了一下自己的攝像頭和麥克風，确認它們都是關閉的狀态。

大家和和氣氣地開始退出，南初最後望了一眼圖慎思，圖慎思的耳朵尖不知道什麽時候又紅了，和那只鮮豔的櫻桃發夾挨在一塊，嬌豔欲滴。

畫面徹底黑了下去，會議結束了，南初感覺到一絲疲累。

她起身拿了外套，出了辦公室下了樓。

樓下的餐廳大多都還開着，街邊還有一些熱氣騰騰的小攤。

南初買了很多食物和飲料，兩只手提滿了，沉甸甸的。

她回到公司，來到運營部，在衆人的驚呼聲中，将食物放下，笑着道：“大家加班辛苦了。”

接到意外投喂的小夥伴們喜氣洋洋，朝南初擡手致意：“不苦不苦！為公司服務！”

南初笑起來，她看着大家快樂地瓜分食物，想着，像Linda那樣的領導人，一定也會為員工準備豐富的加班餐吧。

今天真是太辛苦了。

南初垂眸，打開手機。和“兔子不說話”的聊天記錄還停留在下午兩點多那會。

【結束後過來一下，我在辦公室等你。】

【抱歉南總，我已經回公司了。有什麽問題我可以轉述給我的同事，他們還沒有離開。】

收到消息的時候，她一定很慌張吧。

她一定慌亂地猜測了許久，反反複複地思索，最後才打下了這謹慎的一行字。

沒有等到她回複的一整個下午，她一定更無措吧。

她一定想了無數個可能性，但沒有辦法得到确認，她怕把工作搞砸，怕連累同事和公司，她才剛剛開始自己喜歡的事業，三個月，還是一只可憐的雛兔。

是我做的太過分了。南初想。

不管怎麽樣，小兔子的消息還是要回的。

指尖在屏幕上虛空地支着，良久，南初才找到了合适的措辭。

【沒事了，好好吃飯，早點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