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耳朵聽什麽

第1章

第01章

九月初，城市的熱氣還沒有來得及散去，當夜晚降臨的時候，夜市的燈光也随之閃亮起來。

燒烤架上焦灼的煙火“滋滋”地冒着，肉串和香料的味道霸道激烈，勾引着剛剛下班腹中空空的行人。

南初忙了一整天，肚子裏灌的都是些清淡的茶水和茶點，車子堵在了這條街上，車尾的紅燈亮成一條蜿蜒的線，燒烤的香味從微開的車窗透進來，喚醒了還在低頭看文件的南初。

她擡眼看向窗外，問司機：“前面還堵嗎？”

“一直到興盛街都堵，東邊挖路，從市裏出來的車都得走這條道。”司機的語氣略有些焦躁，但他透過後視鏡看了一眼南初，又瞬間溫和恭敬起來，“南總，我們的行程預計會增加一個小時，所以您可以休息一下，快到了我叫您。”

南初的視線還落在窗外，有一絲風吹進來，将她耳邊的發絲撩起，從臉頰輕輕劃過。南初長得漂亮，細眉杏眼，氣質清絕，這畫面美得像電影裏一般。但沒人敢對着這位公司新上任的GM起什麽邪念。

她手段狠厲，新官上任三把火，已經讓整個公司翻天覆地，如果做不好自己的本職工作，那上到各部門總監，下到司機助理，随時都有可能收到一封辭退信。

司機收了視線，又查了查導航，看能不能找出一條節省時間的路線。

沒想到南初這個時候開口了，她的語氣裏沒什麽負面情緒，甚至稱得上放松：“就近找地方停一下吧。”

“诶？”司機驚訝擡頭。

“我下去吃個飯，你也可以回家了。”南初對上後視鏡裏的目光，微微笑了一下：“今天辛苦了。”

車子艱難地挪行一段，靠邊停了車。

南初下車，裹進香味撲鼻的熱風裏，她就近找了一家店坐下，只這麽幾步路之間，就已經吸引了大片的目光。

齊刷刷的目光，随着她的動作騰挪轉移，南初不理睬，視線只落在桌上油膩膩的菜單上，老板過來招呼她：“美女，幾位啊？”

“要十串羊肉兩串豆角一條秋刀魚一份烤茄子。”南初這麽回答道。

“诶，好。”老板點頭應着，又多看了她兩眼，這才轉身離去。

四周聲音嘈雜，食物即将上桌，南初的精神終于得以休憩。

她把所有工作事項都從腦袋裏暫時移出，不看手機，靜靜坐着，偶爾望一望周圍的人群。

初秋的夜晚來吃室外燒烤的，三三兩兩，都是同朋友一起。沒有像南初這樣，一人坐一桌的。

大家吃着聊着，喝着啤酒碰着杯，時不時就冒出熱烈的笑聲，很是開心熱鬧。

南初在A市打拼這些年，一起去酒宴晚會，一起喝下午茶談生意的朋友不少，但像現在這樣的時刻，能同她出現在燒烤攤裏的，實在不多。

她擴大了些視線的範圍，多看一點，好像就能多感受一些別人的快樂。

在老板端來羊肉串的時候，南初的視線忽地定住。

在攤位的另一邊角落裏，有一桌年輕的女孩子，她們穿得花枝招展，散落的長發被燈光鍍上一層閃亮的金色，喝飲料時擡起的手臂白生生的，笑聲清清爽爽，像一股流淌着的山澗小溪。

這自然是會讓人想多看兩眼的，但讓南初目光定住的原因并不僅于此，她似乎是看到了一個有些熟悉的身影。那瘦弱的肩胛，細長的手臂，側頭時忽而略過的小巧的鼻尖，飽滿的額頭，和不窺全貌便讓人覺得單純又幹淨的眼睛……

叫什麽來着？

南初微微皺眉想了想，小名叫勉勉，微信名叫兔子不說話，姐姐叫圖潇潇……

圖潇潇，南初的視線偏了偏，果然看到了圖潇潇。

對面坐着的就是圖潇潇，幾年沒見，圖潇潇胖了一些，但穿衣打扮都更加精致了，即使在吃路邊攤，也有仿佛坐在五星酒店裏度假的時尚氣質。

她十分機敏，很快就察覺到了南初的目光，對上視線的那一瞬，南初友好地笑了笑。

圖潇潇有一瞬間的怔忪，但很快，她也笑起來，并站起身沖她招手，喊了聲：“南初！”

那一桌的女孩子都朝南初望了過來，一瞬間，驚訝，驚豔，興奮，什麽表情都有。

唯獨只有南初最初瞧見的那個身影定定地坐着，脊背筆直，分毫不動。

老板繼續上菜，擋在了兩波視線中間。在圖潇潇擡腳往過走的同時，南初低頭拿過了包，對老板道：“幫我拿過去吧，碰到朋友了。”

終究是沒能在這熱鬧的地方落單。

南初同圖潇潇在路中間重逢，圖潇潇熱情地擁抱了她，笑着道：“真沒想到啊，在這種地方碰到你，咱們有幾年沒見了來着？你個工作狂，自從你上了班，就再也見不到人了。”

“緣分。”南初笑着簡短地回應，只強調今天偶遇的巧合，不面對關系疏遠的指責。

圖潇潇拉着她到了她們那桌，忙不疊地給大家介紹道：“各位，大美女，南初。我的大學校友，A大優秀畢業生，OTM中華區市場總監。集才華、金錢和美貌于一身的……”

南初輕輕巧巧地打斷了她的話：“潇潇，我沒在OTM了，你信息更新不及時。”

圖潇潇愣了愣：“那你現在在哪兒高就？”

“肚子餓了，不要談工作的事了。”南初拖過一把椅子坐下了身，微笑着道：“打擾你們了，我過來蹭飯吃。”

她公平公正地環視每一個人，但視線的終點還是落在了那道身影身上。

圖慎思，南初終于想起了她的名字。

和面前的這個人相比，這個名字顯得過于呆板老氣。圖慎思有一頭柔軟的自然卷，以前她喜歡整齊的紮成一個高高的丸子頭，現在披散着，只用一只櫻桃發卡，別在左邊耳後。

圖慎思的皮膚很白，以前在熾烈的陽光下暴曬也不會變黑，只會發出鮮豔的紅，現在在頭頂暖黃的燈光下照着，手背上一點淺色的絨毛都分毫畢現。

圖慎思的臉很小，眼睛很大，她的長睫毛又卷又濃密，瞳孔又黑又亮，明明是漂亮得過分的一雙眼，卻并不會透出什麽複雜的心思，以前，她用這雙眼睛望着南初的時候，南初總覺得是在看一汪清泉的倒影。

現在，這雙眼睛根本不看她。

哪怕就坐在她的對面，哪怕現在桌上所有的視線都聚集在南初的身上，哪怕就當是禮貌起見，圖慎思也該用那雙眼睛看南初一眼。

但她就是不看。

她低着頭垂着眼，看桌面上的碗碟，看桌面下的手機，向左側目看別的說話的女生，但就是不看她的對面。

她看別的東西的時候也并不專心，只是匆匆地略過，走馬觀花，注意力好像在這裏，下一秒卻已經飄散了。

圖潇潇向南初介紹桌上的人，南初微笑着回應，圖潇潇介紹到了最後一個人，她指向圖慎思：“這位……”

她停頓住，問南初：“就不用我介紹了吧？我妹妹。”

“嗯，勉勉。”南初叫了她的小名，畢竟以前，她喊的也都是小名。

勉勉，一個很順口的小名。

南初叫得親昵軟糯，緊盯着對面的人等待回應。圖慎思卻還是低垂着目光，她握着杯子的手擡起，喝了一大口飲料，圓形的玻璃杯底擋住了大半張臉，光和水的折射光怪陸離。

在水杯即将放下的時候，圖慎思從嗓子眼裏回應了南初一個模模糊糊的：“嗯。”

南初臉上挂着的笑容消失了，她想不通自己做了什麽，導致了圖慎思這樣的回應。

以前的圖慎思對她完全不是這樣的态度，她喊南初“南初姐姐”，聲音輕輕甜甜的。她很喜歡待在南初身邊，看她打游戲，看她做一些黑暗料理，需要幫忙的時候一擡手就在，不能幫忙的時候就靜悄悄的。

南初去山裏徒步，圖慎思怕蜘蛛怕毛毛蟲，卻也一定要跟在南初身後，窸窸窣窣，腳步輕盈得像個山間的小動物。南初一停下步子回頭去看，小動物就要震驚得抖動一下，臉蛋紅撲撲的，耳朵也紅撲撲的。

回憶起這些，南初忍不住扯了扯嘴角，語帶自嘲地道：“小姑娘長大了，已經記不起以前的事了。”

圖慎

圖潇潇一直就沒坐下，她拿了大瓶的橙汁，擰開瓶蓋，給圖慎思加飲料，嘴上接着南初的話：“哎，其實也沒多少年，但大家變化都太大了，所以總覺得過去了很久。勉勉當時才高考完，現在都大學畢業上班了，以前真是個小姑娘，什麽都不懂，就知道纏着大人玩兒，現在到底是不一樣了……”

圖慎思的神色忽地着急起來，她擡手去擋杯口，聲音很低地道：“夠了，潇潇姐，我不要了……”

圖潇潇沒聽到她說話，她的眼睛也正在看南初沒看到她的動作，所以飲料還是倒了下去，就這麽洶湧地倒了圖慎思一手。

“啊。”圖慎思低低地驚呼。

她的慌亂具象化了起來，她要站起身，卻還彎着腰，她沾了果汁的手去拿紙，半途又趕緊換了另一只手，她抽出了紙巾，不知道是先擦手還是先擦桌子，或者是擦弄濕的杯子外壁。

“哎呦。”圖潇潇也喊了起來。

一下子抽紙加入的人多了起來，南初看着桌面上即将被水沾到的手機，心裏無奈的嘆了口氣。

她伸手，越過桌面，拿起了圖慎思的手機。

圖慎思目光掃到她的手，幾乎呆愣在了那裏。

她所有的動作都停滞住，整個人像一塊僵硬的石頭。血色從細白的脖頸漫延上來，迅速地染紅了整張臉。

南初想解釋一下，但她沒來得及開口，下一瞬，圖慎思便突然劈手奪過了手機。

她冰涼的指尖劃過南初的皮膚，因為用了急促的大力氣，所以指甲給南初帶來了尖銳的疼痛。

在這疼痛裏，南初擡眼，終于對上了圖慎思的眼睛。

那仍然是一雙漂亮清澈的眼睛，瞳孔黑亮，濃密的睫毛投下暗色的陰影，像正午的陽光投下的樹蔭。

但眼底已經全紅了，紅通通的眼睛像恐懼又無措的兔子，她直視卻又躲避，她似乎有無數瘋狂的情緒急待宣洩，卻像失去聲音一般，無法開口。

這次，是南初愣住了。

圖慎思奪回了自己的手機，她将手機緊緊地捂在了胸口，她只看了南初這一眼便又收回了目光。在一片混亂裏，圖慎思動作迅速地抓過了自己的背包，她踉跄退後的動作讓凳子發出刺耳的聲響。

“我去一下洗手間。”圖慎思低聲扔下一句話，匆匆離開了。

這之後，她沒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