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問紅塵，修
第四十二回問紅塵，誰是非修
【海蘭珠●陸千金】
阿瑪讓哥哥借着換衣服的由頭，對雲開下了毒。雲開當時就發現了，只是藥粉狠辣，他當時脫下來了，毒卻已經滲進去了。
哥哥壓着我去見了雲開，他面色青白地躺在地上，胸/口起伏很微弱。
“你放開我！”我猛地甩開哥哥的手，沖上前抱住了雲開。他頸側的肌膚是冰冷的，甚至我抱着他，他再也不會像尋常時候那樣，睜開眼睛朝我笑了。我悲從中來，忍不住低下頭以額與他相抵。
“雲開，你睜開眼睛看看我。求你，別離開我。”
雲開，除了你我一無所有，無所依憑。如果你走了，你要我怎麽活下去？眼淚沒有忍住，掉落下來，濕/了雲開的臉。
他眼角動了動，疲憊地睜開了眼睛。曾經明亮的雙眼，如今光芒已經暗淡。可是只要他睜開眼睛看着我，我就覺得，是溫暖的。
“海蘭珠……別哭……”他費力地仰起脖子，貼近我耳邊，輕聲說了一句話。然後再度閉上雙眼，就像再也不會睜開一樣。
我抱着他撕心裂肺地哭，只因我想過阿瑪和額娘不喜歡我，卻從沒有想過，他們為了富貴，會殺死我最愛的人。這麽多年了，我怨過他們，卻從來沒有恨過他們。
這一刻我抱着雲開，終究還是恨了。我聽見自己伏在雲開身上嚎啕大哭，我感到滾燙的眼淚在臉上滾落，然後變得冰冷。我恨阿瑪他們這樣對我，更恨自己，明知道這是一場鴻門宴，為什麽還要帶着雲開回來。
如果雲開沒有跟着我回來，他大抵還在草原上騎着駿馬飛馳，怎麽會未至天際，就墜落？
哥哥在邊上看着我，末了說了一句：“他已經死了，你應該安心嫁給天可汗了。”
“為什麽？！”我覺得自己痛得幾乎死去，一同而來的，還有深刻到無以磨滅的恨。我死死盯着面前這個，我喚了這麽多年哥哥的人。“哥哥！我是叫你一聲哥哥的！但凡你有一分把我當做妹妹，都不能這樣對我！你怎麽能殺了雲開？你怎麽能？！”
他眼中似有波動，卻終究一閃而過，太過短暫。“殺死葉雲開的是你，不是我。海蘭珠，如果不是你喜歡他，他不會死。如果你肯老老實實嫁去金國，他也不會死。歸根結底害死他的，是你。”
我沒有再質問，我全身力氣都在剛才那尖銳的問話之中用光了。我只是緊緊抱着雲開，半分也不願意放開。
他于是又勸我：“他能夠為了我科爾沁的未來而死，也是他的福氣。三天後金國就要派人來迎親了，海蘭珠，葉雲開死了，竹嫣兒還在。你不要再重蹈覆轍，讓自己再痛一次。”
他或許想最後留給我和雲開一點時間，轉身想要走。我叫住了他，“博爾濟吉特吳克善，我有句話想要問你。”此後我再沒有哥哥了，也沒有阿瑪和額娘。
他站住了：“什麽話？”
“當初我讓竹嫣兒去金國找大玉兒……”
“沒有見到！”他已經知道我想要問什麽，直接打斷了。“當時我在那裏，為了讓大玉兒安心，我扣下了她。”
原來真的是這樣……我收回視線，低頭凝視雲開的臉。他面容發青，卻還是很好看。就像我們當初初見那樣，他銜着一根草坐在馬上朝我看過來，滿身意氣風發。
我忽然就微笑了，其實我應該哭的。
“雲開……”輕輕呢喃了一聲，低頭吻在他唇上。“你要等我。”
第二日，雲開手下的馬匪到了，是我叫他們來的。雲開屬于草原，屬于清風，屬于朗月。他死了，他的屍體還是應該回到草原上去。不應該陷在這勾心鬥角的部族之間，被磨損回憶。
那些馬匪都紅了眼，一聲不吭地接過屍體，然後滿懷恨意地對我怒目而視。我默不作聲地受了。
而後他們沒有一個人再願意跟我說話，揚起馬鞭用力落下，不多時，就只剩下模模糊糊的幾個小黑點。
“格格，外面風大，咱們先回去吧……”闊別五年的竹嫣兒上前将我扶住。
我露出一個笑來：“你怕什麽，我不會倒下去的。”
現在還不是海蘭珠倒下去的時候。雲開死了，我要那些讓他苦痛死去的人，為他陪葬。我要那個害我至此的愛新覺羅皇太極，也嘗一嘗絕望死去的滋味。
我擡起頭遙望金國的方向，微風吹過，徹骨寒涼。
【大玉兒●君浩】
蘇茉兒留在宮中替我照看孩子們，也替我留心着宮中的動向。
北方冬日很是難熬，寒風刺骨，暴雪一場接着一場，整個宮殿都蒙上了一層厚厚的雪毯。這樣的苦寒，姑姑的舊疾一旦犯起來，就拖沓着不容易痊愈。我不在，至少茉兒留在她身邊，這幾年她也學了些藥理食方，有事的話會給我來信，姑姑的病情不至于惡化。
出宮的步攆早已停在鳳凰樓外，宮女摻我上了暖轎。我坐在轎子中，撩/開簾子，回頭看昔日的鳳凰樓，倒是別有一番滋味。
本以為離開，我就會輕松些。可離開以後才知道，我心心念念的，都是宮中的人和事。
出了宮，倒也沒走多遠就來到了多爾衮的王府。一衆宮女引着我來到主殿，還沒踏進門，多爾衮的王妃就迎了出來，福了福身，十分親熱地拉我的手：“莊妃娘娘，恭候多時了！王爺這次哮喘又犯了，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覺，臣妾真是害怕……”
“放心，我帶了最好的藥材來，他一定能撐過去的！”
“王爺征戰多年，落下一身傷病。王爺總是同我說，如果不是因為娘娘每次都配藥贈與他，他也是活不到現在的……早就聽聞，娘娘與夫君是故交，這次娘娘也一定要救救他啊！”
“你莫急，我先去看看他！”
王妃拭去眼淚颔首：“娘娘請随我來。”
穿過幾扇門，我終于又見到了他。
昔日策馬揚鞭舉弓射狼的少年，已然病得臉頰瘦削，面色蠟黃，毫無生氣地倚在床邊，只是眉眼笑起來還帶些許昔日模樣。
“你來了，咳咳，”多爾衮喘着粗氣，“坐，坐……你先下去吧……”
“是。”王妃福了福身，使了個眼色，讓一旁伺候的丫鬟也退了出去，還體貼地關上了門。
“你先別說話！”我坐在一旁，給他切脈。
“老/毛病了，咳咳咳……”
多爾衮的哮喘的确是老/毛病了，一到冬天就犯。泛起病來，喘不上氣，咳個不停，整夜整夜地睡不了覺。為此，我還特意找了一堆中藥大夫，配了三伏貼。三伏貼治療寒嘯的效果很好，多爾衮用了以後，已經很多年沒犯了，這怎麽突然又……
“你今年夏天沒用我給你的三伏貼？”
多爾衮微笑，“沒用……咳咳……”
“為什麽不用？”
“夏天就見你在宮裏不開心，想着冬日若犯了病，就有了理由帶你出來了，咳咳，我，咳咳……”
“行了！”我又氣又急，“我要出宮，法子有的是，你何必來這苦肉計！哮喘最是易防不易治啊！我又不是神醫能藥到病除，你這樣……你這樣我心裏也過意不去啊……”
“咳咳，其實也沒什麽，就是咳嗽，過了冬天就好了，咳咳咳咳咳……”
“你別多說話了，”我掏出針包，“我先施針，能暫時穩住咳嗽，你好歹能睡一會。這眼睛紅得，多少天都沒睡/了！”
“等等，等等，我有事還要跟你說……咳咳……”
“閉嘴，等睡醒了再說！”
多爾衮握住我的手，搖頭：“是你姐姐的事。”
“海蘭珠？她怎麽了！”
“她回了科爾沁，咳咳咳……”
“哦？她這幾年避不見人，科爾沁和林丹汗到處尋她都沒有她的消息，這時候又突然出現是何居心？”我苦笑，“莫不是也聽說我生不出兒子，急着回家二嫁？”
“玉兒，我知道你擔心她，咳咳咳……”多爾衮嘆了一聲，“我聽到消息後，就派人将你之前送給我的解毒的藥和外傷的藥都送回科爾沁了……”
“無所謂，送給你的東西你說了算！”我替他順氣，“你別亂想了，現在你的身子最重要！今年大寒，你這病可有得遭罪了！”
“你來陪我，”握着我的手緊了兩分，“我高興……咳咳咳……”
“行了！行了！你趕緊閉嘴吧，”我持針吼他，“也不看看自己都什麽德行了，還擔心別人！”
施了針，多爾衮的咳嗽終于緩解了些，呼吸也逐漸平穩。我收起針包，看着面容憔悴的男子，心裏也愈發難過。這些年，他征戰在外，論文論武，哪一樣比皇太極差？只是心沒有皇太極狠毒，終究只是一個王侯……
我自言自語，“你後悔嗎？征戰在外，好處都是他的！”
“你呢？”他又睜開眼，“嫁給他，為了做了那麽多，他卻不念你的好，你後悔嗎？”
“我心有不甘，但是不後悔。”
“你不後悔，我也不後悔。”
他一如少年時那般，笑得雲淡風輕。
“有你這個朋友，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