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怎堪數,修
第三十一回怎堪數,戰事緊修
【海蘭珠●陸千金】
去看過娜木鐘後,我回了帳子。将竹嫣兒打發出去,自坐着,慢慢繡一朵紅梅。我如今的身子比起從前更差了,外頭瞧不出來,其實內裏早就空了。這一方繡帕我來來回回繡了将近一個月,才繡好。最後一針落下,那朵梅花在繡帕上耀眼綻放,很美。
“格格。”竹嫣兒撩/開帳簾進來,走到我身旁附耳道:“十五爺來了,想見格格。”
“多铎?如今兩方戰事這樣頻繁,他竟然還敢來?”将那方繡帕疊好,塞進袖子裏。“正好,我也有事要找他。”
竹嫣兒應了一聲,“還是老地方,奴婢陪着格格去?”
我不置可否,她也就扶着我繼續往前走。那老地方,是從前與皇太極相見的地方。很偏僻。多铎穿了一身侍從的布衣,面上還貼了許多胡子,頭發也有些淩/亂。這一年來來往往,他的僞裝技巧倒越發好了。
讓竹嫣兒在不遠處候着,我慢慢走到多铎面前:“你要見我?”
多铎看着我,不說話。
我也不介意,只從袖中将那方繡帕取出來,交給他:“大玉兒要成親了,我這個做姐姐的也沒什麽能夠給她。所幸我這個妹妹一貫很不在乎那些身外物,這帕子我繡了很久,你替我交給她。”
他慢慢将繡帕捏緊,仍舊不說話,眼睛卻死死盯着我。換了從前,他這樣看我,我是要害怕的。只是如今卻變得有些漠然。兀自轉身:“你若沒旁的要交代,我就先走了。”
“你站住!”
我仍舊轉過身去,面對着他。“我站住了,你說吧。”
“我記得你從前很害怕我,如今怎麽不怕了?”
從前?我淡漠地笑了笑:“從前的事情,海蘭珠已經忘記了。”
他眼中的神色有些複雜,皺眉看着我:“我記得……你從前喜歡穿天水碧的衣裳。如今我次次來見你,你卻次次都穿着這樣一身素白的衣裳。林丹汗對你,是不是不好?”
“人都是要變的。”我道,“至于林丹汗,好與不好都是我的事。”
“海蘭珠,你是不是很怨恨八哥?”不待我答話,便繼續道:“八哥也是不得已,他實在沒有別的法子。你不要怨恨他。”
我默默看着他,我一向裝得很好,沒料到他竟然能看出來,我恨着皇太極。“十五爺說笑了,我怎麽敢怨恨八貝勒。”
“就算你怨恨八哥,也是很在理的事情。但是你不要怨恨我,好不好?”
我一驚。什麽時候,多铎竟然有了這樣的心思。我竟然,從未發現過。
岔開這個話茬:“十五爺,八貝勒待大玉兒……好嗎?”
“很好。”他望着我的眼神有些憐憫。“也并不是不好的時候。海蘭珠,你不要難過。難過也沒什麽用處。”
我實在并沒有什麽難過的。只因曾經對皇太極的期盼,都已經在這一年時光裏消磨幹淨,變作了恨。
多铎又說:“大玉兒很想念你,一直追問我關于你的消息。只是你交代過了,我就一直沒有告訴她。”
“不必告訴她。”我的語氣,到底有些涼薄。我仍舊疼惜這個妹妹,只是終究不能再同從前一般,對她推心置腹。她嫁了,那個男人……“戰事頻切,林丹汗也并非全然有勇無謀。我如今明面上同大玉兒站在對立面,她最好像阿瑪額娘一般,忘記我這個姐姐。”
“知道。”他點點頭,“我已經來了這樣久,不能再待下去。你自己一切小心。”
轉身要走,我卻将他叫住:“多铎!”
他果然停住:“還有事交代?”
他的背影,比起一年前,已經高大了許多。只是周遭那些陰冷的氣息,并沒有随着年歲大上去而減退。反而越來越濃重。其實他也不過是少年,還是個剛剛喪母的少年。方才,卻還在安慰我。
“多铎,你自己,也不要太難過。”
他知道我在說什麽,身子一僵,擠出一句:“我知道。”
“還有……這裏太危險,你以後不要再來了。”我隐隐約約感覺到,林丹汗已經察覺到什麽。只是因着先前的事,不想撕開這層和平的表象而已。所以這一次,只有那一方帕子。其餘的消息,我并沒有給多铎。
“海蘭珠,你等着……要不了多久……我……我八哥一定會将你接出去…離開這裏…”
接出去麽,我默默目送他離開,忍不住自嘲輕笑。便是離開這裏又能如何?倘若有朝一日,我真能離開這裏。也不要再同他們再有糾纏。天涯之大,我只要皇太極放我去任意一個地方。自由自在。
【大玉兒●君浩】
在大婚前,他只是抱着我,哄着我睡,與我說些近日的趣聞。
白天皇太極總是忙碌的。
我也沒閑着。看着手中多爾衮托人輾轉捎來的信,便可知道宮外早已經打得如何如火如荼。
為了鞏固威信皇太極正在籌劃布兵,與金兵對抗。天可汗去世後,子嗣間争奪繼承天可汗位子正在明争暗鬥,這場戰争的勝負,對皇太極來說,意義重大。
天可汗生前最屬意的繼承人一個是大阿哥代善,一個是十四多爾衮。
皇太極自知他額娘葉赫那拉一脈已經沒有什麽勢力可以依靠,又不得天可汗的心意數年間一直暗中積攢朝臣勢力和兵權財貨。在天可汗去世後,也是和代善不相上下的對手。
至于多爾衮,他與大福晉與天可汗的關系尤為親密,二人離世後,他有數月沉浸在傷心中,以至于一些原本支持他的大臣,轉而被皇太極拉攏。這些事多爾衮應該也不是一點風聲也不知,只是他原本也一直仰慕皇太極的能力,性子也是灑脫無羁,争奪繼承人的位子自知無望,便随兩個人争去了。
有一次我去看姑姑的時候,皇太極也在,偶然說起了大福晉的死因。我偷聽得瞠目結舌。
只是在多爾衮傷心,皇太極争權這樣的時候,也實在無法開口,便隐匿了去。多爾衮若是知道大福晉的死因,必然會和皇太極反目,那麽皇太極争權必然會失去最有力的支持。
他最需要的,我不能讓他失去。我想幫他。
霸權角逐場上,最好一絲一毫的情感也無,只不過是利用,有用便是兄弟。即便是親兄弟若是擋住了前路,也不會手下留情。
我不想看他們兄弟二人反目。如果我此刻告訴多爾衮,他必然會和皇太極鬥起來,到時候反而讓代善謀取了漁翁之利,實在是于大局不利。
委托多爾衮輾轉找尋象征着天子威儀的傳世玉玺已經有了眉目,只要皇太極拿下這一仗,登基汗位便不遠了。
桌子上滿滿的信箋,哥哥吳克善傳來的消息,蘇茉兒各種小道打探來的線索堆成了小山。驀然聽門外有了響動,我慌忙将書信拾撿到木盒中,落了鎖。蘇茉兒剛好進了門。
“姐姐!将才多铎貝勒來過,将這送給你,說是大格格托他送來的!”蘇茉兒打開了娟帕,一方白錦繡緞上繪着一枝紅梅,精巧繡美。蘇茉兒撇了撇嘴,“姐姐,你說這大喜的,繡了梅花來,這不是添黴運麽!大格格真是……”
“淨瞎說!你懂什麽!就知道金銀才好麽?”我欣喜地接過娟帕,柔/滑似水的娟帕在手上,心中滿是意料之外的欣喜,嫣紅梅花迎霜而開……心裏忽然有了不安,急急問向蘇茉兒,“多铎呢?”
“送了帕子就走了……”
我掀開簾子沖出了門,跑過了兩道彎,才看見多铎的背影,喊住了他。
陰郁的男子比以往還要陰郁些,刻意疏遠,似乎還夾雜着些許酸意:“東西已經送到,不知側福晉還有何吩咐?”
我打量着昔日圍火喝酒燒烤的男子,感到陌生和疏遠,舉着帕子問:“你去見姐姐了?”
“是,海蘭珠還向我問側福晉的好。”
海蘭珠……他叫姐姐海蘭珠……上次我在他房中找到關于姐姐的消息,也許……
我端詳着帕子:“姐姐過得可好?”
多铎依舊冷眼無表情:“……很好。”
“你說謊,”我盯着他的眼睛,“多铎,你騙我。”
他的眼睛終于有了閃動,卻抿着薄唇不接着言語。似乎想要用沉默試探我是不是在試探他。
我聳了聳肩膀,打開了娟帕:“姐姐知道我喜歡大紅大紫的芙蓉花,卻繡了個梅花給我,想來是心寒如臘月天,自然不自覺地便繡了梅花給我。而且,我前兩日聽聞,最近戰事頗為緊張,你冒着天大的風險,去見姐姐,只為了給我帶個帕子?”
多铎眼中閃了一下,左右看了看,見無旁人,上前兩步,低聲道:“你到底想問什麽?”
“你為何去見姐姐?是你自己的意思,還是……別人的意思?”我盯着他的眼睛,心裏有個不好的預感,卻還是壓了下去,只認為是他思慕姐姐的。
多铎眼神凜厲,擰着眉頭看了我好一會,“大玉兒,既然你已經是八哥的側福晉了,我本不想多說什麽,不過有些事不要自作聰明,否則于己于他都不是好事!這件事是我一意孤行去看她的!你若是向皇太極告狀也請便!”
我看着多铎的背影,只覺得他口中自作聰明的那個人不是我。至于是誰,當時還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