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暴烈
暴烈
聶思凡跟着宋萸走出醫院,他一出大門,就打開袋子吃涼透了的汽水包子。
隔着塑料袋,他雙手捧一個包子,還有三個包子蕩在底下。
樣子有些滑稽。
“這玩意吃涼的會拉肚子。”聶思凡抱起胳膊,欣賞他的吃相。
宋萸埋頭吸粉條,嘴裏含混不清,“對。”
意思是,你說得對。
但,關我屁事?
聶思凡朝天翻了個白眼,繼續看他,“你從學校走路一小時,就為了給你爸送包子?”
“老爺子就愛吃校門口這家包子。”宋萸開始消滅第二個。
“為什麽你和你哥都喊他老爺子?”
“家族傳統。”宋萸頭也不擡。
“你們還有什麽家族傳統?”
宋萸這次擡頭了,嘴張開兩秒,他說,“愛吃汽水包子。”
“……”
這一刻,聶思凡覺得自己是個傻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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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吸氣,點頭,然後笑,“吃完了我送你回學校。”
宋萸毫無反應,吃到最後一個包子的時候,他忽然開口,“富二代就是閑。”
“你哥囑托我的事,我日理萬機也得辦了。”
宋萸把一整個包子猛塞進嘴裏,看着聶思凡咀嚼,直到嚼完,他用力吞咽一口,橄榄核般的喉結上下滑動。
他問,“為什麽跟蹤我。”
“碰巧路上看到了。”
宋萸看了眼聶思凡的長腿,只看一秒就挪開視線。
“你就穿成這樣在大街上晃悠。”
聶思凡交換一下雙腿的立足點,一只腳點地。
她不自在時就會這樣。
因為許多往來醫院的人都會上下打量她這身裝束,以及身材。
瑜伽服的包裹性太強,顯出她隆起的胸部,直而細的腰身,纖細卻又頗具力量感的長腿。
聶思凡問,“你什麽意思。”
宋萸慢悠悠說,“小心感冒……”
話音未落。
“阿嚏——”
一個應景的噴嚏。
聶思凡捂鼻子瞪宋萸。
他慢慢轉開臉,嘴角微微上揚。
“我哥還囑托你什麽了,晚上來接我放學嗎。”宋萸把油兮兮的塑料袋打了個蝴蝶結。
“……你多大了,還要人接你放學?”
“下個月滿十八。你呢,多大年紀?”
聶思凡瞅他一眼,“哦,白羊座?”
“嗯,你呢?”
“我雙子座。”
“你多大年紀。”宋萸盯着她。
聶思凡擡手看表,“你的同學們已經開始上課了。”
宋萸甩手把袋扔進垃圾桶,張着兩只油手問,“有紙沒。”
聶思凡聞言翻包。
外層翻完,再翻裏層,足足找了一分鐘。
她笑了笑,“想起來了,車上有。”
宋萸嘴角一扯,轉身進醫院。
過一會兒,他甩着兩只濕手走向聶思凡,邊走邊說,“今天天氣真好。”
确實是三月裏的好天氣。
午後的陽光亮的晃眼,空氣中有清冽的風。暖風和煦,春天要來了。
聶思凡點頭,“春天正是讀書天。”
“我想去江邊。”
“……”
面對宋萸,聶思凡覺得自己需要轉變一下腦回路。
他們走到停車場,聶思凡拉開副駕駛的門。
“回學校,上課。”
宋萸站在她身後。
他的影子覆蓋了她的影子。
出乎意料的,他上了車。
聶思凡開車上路,宋萸埋頭去解纏繞的耳機線,說,“你停在學校路口就行。”
“我會看着你走進校門。”聶思凡還是沒忍住,偏頭看他,“別怪我唠叨,就當是替你哥說的這些話,宋萸,你離高考只有88天了。”
他插上耳機,翹起一只嘴角笑,“記得比我還仔細,你很愛用軟件記錄倒數日期?”
這次,宋萸并沒有急着打開音樂。
他又問,“臨時抽查,你跟我哥在一起多少天?”
聶思凡想也沒想,“1069。”
宋萸哈哈大笑。
車停在紅燈前。
“你現在可以記錄一個新日期了。”他說。
“什麽?”聶思凡扭頭。
宋萸看着她,面無表情,緩緩比出兩根手指。
“你跟宋萸,認識兩天。”
我記錄這種傻逼日子做什麽。
聶思凡的髒話湧到嘴邊,吞下去。正在此時,她手機響了。
“喂。”
“你倆碰面沒有,宋萸怎麽還沒回學校?”
宋葦的背景音是警笛聲。
“馬上。”聶思凡說着瞪了眼宋萸,後者已經戴上耳機哼歌了。
“盡快啊,班主任電話都打到我這兒來了。我手頭有個急案,這幾天就睡局裏不回家了。思凡,我把你電話給老師,辛苦你這幾天費心管一下他,只保證他乖乖上課就行。”
乖乖,上課。
這兩件事組合到宋萸身上簡直難如登天塹。
“好,你安心忙,家裏有我呢。”
她又囑托了宋葦幾句注意安全什麽的,挂斷電話,聽着某人耳機裏傳來的鼓點,嘆了口氣。
車第二次停到校門口。
聶思凡對宋萸擠出一個笑,“去吧。”
宋萸從座椅上直起身,極盡所能伸了個舒展的懶腰,聶思凡往側邊挪一下,躲開他的長臂。
“謝謝嫂子。”
他忽然笑了。
說完,下車,踏着懶散的步子走向校門。
還和保安聊了幾句,才消失在教學樓拐角處。
聶思凡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這句“謝謝嫂子”的言下之意,和他在年夜飯飯桌上的“慢吃”一樣。
客客氣氣,但你感受不到絲毫的敬重。
甚至……還有點嘲諷。
聶思凡開始感到煩躁。
僅僅認識兩天,她就煩了。
根本不用宋葦說的一個星期,她就知道宋萸有多遭人嫌,他比油畫班上最調皮的學生還要不省心。
但她還得強忍着不爽帶他幾天。
聶思凡猛踩油門飙車回家,直接撲上床睡了一下午。
一覺醒來,天色漸沉。快六點了。
聶思凡下意識看了眼手機。她迷糊中總感覺班主任的電話會打過來,跟她說宋萸又逃學了。
午覺都沒睡安生。
但,手機很安靜,沒有任何消息。
他應該也鬧騰累了吧。
聶思凡從冰箱取出堿水結,放烤箱裏嘣一下,熱面包出爐,就是她的晚餐。
她啃着面包,在偌大的客廳轉來轉去,最後停在房門緊閉的次卧門口。
這可是她的家。
聶思凡擰把手開門。
她喜歡藍色,所以和宋葦規劃未來寶寶的兒童房時,她也選了淺藍色的海洋主題。
宋葦當時壞笑着問她,是不是想給他生兒子。
聶思凡不以為然地回答,藍色代表男孩,粉色代表女孩,完全是性別刻板印象。
在她看來,藍色是中性的顏色。
因此,她對孩子的性別也沒有任何預設。
男孩女孩,都歡迎。
不生也可以。當然,這想法是不能告訴宋葦的。
次卧不大,有個一米五寬的雙人床,一張桌櫃一體的書桌,一排白色衣櫃。
擺完這些,卧室就很緊湊了。因為緊湊,所以床上更顯的亂七八糟。
聶思凡冷笑一聲。
宋萸正在一點點證實她對他的想象:起床就把被子胡亂一掀,枕頭要墊很高,床單也滿是皺痕。總之是個睡品糟糕的人。
你若問他為什麽不疊被子,他會理直氣壯地說,既然晚上還要睡,幹嘛要疊?
她為什麽會知道,因為宋葦就是這麽回答她的。
——家族傳統。
聶思凡腦中冒出這四個字的時候,她被自己吓一跳,緊接着一口咬到舌頭。
“靠!”
她洩憤般抖擻了一下宋萸的被子,出門時猛地關上房門。
今天,聶思凡比以往更關注時間。
晚上十點,她看完一部電影,三集美國情景喜劇,翻了一頁書,宋萸還沒有回家。
她第一反應是給宋葦發消息。
打出幾個字,又删掉。
跟他說只會讓他分心,還是算了。
但這樣一來,她連宋萸的聯系方式都沒有,上哪兒問他的下落。
十一點。
宋萸下晚自習已經兩小時。十公裏路,再怎麽遠也該回來了。
聶思凡糾結一會兒,還是抓起車鑰匙出了門。
她最先去的地方是醫院。
老爺子床前空蕩蕩,看着有點凄涼。倆兒子,一個加班,一個失聯。她一個未過門的媳婦,更不可能陪床。
聶思凡只看一眼就匆匆下樓,接着去學校。
學校黢黑一片,門口保安都下班了。
幾棟樓立在黑暗中,像森森鬼影。
“媽的,還能去哪兒……”
聶思凡推門下車,拱手擋風,在微涼的春夜點了一根煙。
很煩和很開心的時候,她都會想抽煙。
四下安靜,她依稀聽見馬路對面的巷子裏有人聲。
聶思凡握緊手機,走過去。
剛走到巷口,她就聽到幾聲悶哼。
路燈昏暗,把幾個年輕人的身影拉很長。
那些影子全壓在一個瘦而長的影子身上。拳和腿伸出來。
牆上的影子彎折下去,佝成蝦米的形狀。
“你們幹嘛呢。”
聶思凡大叫一聲。
幾個穿校服的家夥回頭,皺眉盯她。
她才看清他們的校服烏漆嘛黑,畫滿塗鴉。
“你誰啊。”
“過路的少管閑事。”
個頭最大的胖子說,“小心連你一起打。”
聶思凡的高跟靴踩一顆石頭,朝胖子踢過去。
“你試試。”
“嘿,你媽的。”胖子撸起袖子。
“你滾蛋。”
牆上的影子開口了。
聲音不鹹不淡。
宋萸慢慢站直,隔着幾米遠,看聶思凡,“你滾蛋。”
聶思凡:“……”
胖子樂了,前後扭頭一看,“你倆認識啊?她是你什麽人啊宋萸,看着也不年輕了嘛。”
有個滿臉痤瘡的瘦子打量聶思凡的挎包,“姐姐挺有錢的哈。”
他又沖宋萸擠眉弄眼,“整天逃課,原來在外面賣屁股呢!”
啪——
一記清脆的耳光在暗巷裏炸開。
聶思凡揉着發酸的手腕,很久沒用力打人了。
瘦子捂着月球表面的臉,指着近在眼前的聶思凡,“你媽……你媽了個……”
啪——
沖着瘦子,她反方向又是一巴掌。
聶思凡揚起手機,打開免提,110接警員的女聲問,“請問您現在的具體位置是?”
她盯着瘦子,語氣冷然。
“情智高中,梧桐巷,有人鬥毆。”
“撤撤撤!”
不知誰小聲喊了句。四五個人窸窣竄動。
瘦子被胖子拖遠了,手還指着聶思凡,“臭娘們你等着!”
她挂斷電話,轉身。
宋萸從陰影裏走出來,緊了緊肩上斜挎的書包。
“多管閑事。”
他撞她肩膀一下,頭也不回往馬路上走。
她跟上去問,“誰挑的事?”
宋萸悶頭向前,經過凱迪拉克時頭也不擡。
“宋萸,我他媽跟你說話呢。”
許是周圍一個人也沒有,聶思凡說話開始帶髒。
校門口的馬路空蕩蕩的,街道很長,隔幾米遠立一盞昏黃的路燈。
宋萸雙手插兜,轉過身,眼光掃過聶思凡的駝色大衣和黑皮靴。
他突然開始倒退着走路。
“怎麽不穿瑜伽服了。”
聶思凡哼笑,對自己的臉比劃一圈。
“你現在很像熱帶魚。”
宋萸一步一步,慢慢倒退。
他臉上青一塊紫一塊,但仍沒有表情,只是直直看着聶思凡。
目光很沉,有探詢的意味。
她抱起胳膊,“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特像小栗旬?”
宋萸聳一下鼻子,一線血從鼻孔流出來。
他拿手背擦血,血沒止住,快流到嘴邊,另一只手也上陣抹血。
最後,他停下腳步,聶思凡站在半米之外。
他低頭,對她張着兩只血手,“有紙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