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
最後這場三人行還是沒能實現。
因為在門外把守的手下匆匆跑進房間,低聲說了一句“大公子找你”。
盛星河見女人略微一皺眉,露出不耐煩的表情。
不過她還是擡腳,離開了床邊,在走過君華身邊時,還戀戀不舍地摸了他手一把,丢下一句極為暧昧的“等我回來”,便走了出去。
風從洞開的破門中呼呼灌入,吹得床帳飛揚。
門外是一條過道,方才的動靜吸引來不少注意,但礙于女人的威懾而沒人敢窺伺。
如今她一離開,明裏暗裏的打量紛紛投來。
君華面沉如水,擡手布下結界,遮掩了房間情形。
做完這個動作,他臉色肉眼可見地白了些許,捂着被行屍洞穿後又才痊愈的傷口,一手扶住了窗邊的桌椅。
日光打在他深邃的五官,在臉上一側留下深淺陰影。
他略微側頭,看向木窗外。
為了确保安全,飛舟外圍都設了屏障,隔絕了呼嘯狂風,擡眼看去只見遠處山川起伏、流雲缱绻,風卷着不知哪來的桃花飄向遙遠天際。
他突然轉頭,一雙狐貍眼盯上了盛星河。
後者被他看得下意識一激靈。
然後陡然警惕,這家夥不會到現在還不放過他小兄弟!
看着對方一步一步走過來,盛星河在腦子快速過了一遍,正打算說自己是玄羽觀弟子時,君華卻一把收回了他身上的捆仙繩。
“欸?”驟然被放開,盛星河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別廢話”,君華卻一把提溜住他後衣領,把他提了起來。
這具身體因為常年受血脈暴動的折磨,瘦弱得很,君華即便受傷未愈,提他也跟提只貓一樣。
盛星河還沒來得及反抗,便被君華一揚手,從木窗外丢了出去。
“啊啊唔”,出了飛舟的屏障範圍,狂風從四面八方席卷而來,吹得他發絲衣袍飛揚。
盛星河倉促叫了一聲,便被身後随之跳下的君華捂住了嘴。
對方俯在他耳邊威脅:“閉嘴,你要是再發出聲音,我就把你從這丢下去。”
餘光瞥了眼腳下被浮雲掩蔽的渺小建築物,盛星河咽了咽口水,當即嘴唇抿緊。
随後卻意識到不對,他不是被下禁言咒了?現在卻可以講話了。
盛星河想到什麽,略微側頭,眼角瞥了眼斜後方神情嚴肅、甚至隐有焦灼的君華,敏銳發現他額角滑落的冷汗、以及越來越蒼白的臉。
這魔修靈力不夠了。
可他逃什麽?
難道還真怕被他方才口中的魔姬給霸王硬上弓?
“別動!”君華壓低的聲音,帶上了些許的喘息。
把盛星河那些揣測都給吓飛了。
他們兩人如今共同踩在君華的漆黑長劍上,同飛舟已經隔了很長一段距離,緩緩流動的白雲漸漸籠罩了蒼穹下那艘龐然大物的身影。
擡眼四顧,遠方群山綿延,天高地闊,但盛星河看着越來越搖晃如同喝醉了的飛劍,心髒越跳越快,幾乎蹦到了嗓子眼,他扶着君華一只手臂,顫着聲音問:“喂、你……你行不行啊!”
這個高度摔下去,即便修士身軀強健,也肯定會摔死的,更別說他這幅破破爛爛的身體!
“靈、靈石,給我靈石”,君華似乎極不舒服,頓了頓,才說完這句話。
“我的儲物戒在你那啊!”狂風将盛星河的聲音吹散,他發絲飛揚,面皮在毫無結界遮擋的高空,被風吹得有些抖動,他一手艱難擋在額前,一邊大聲問,“你的靈石呢!”
這回君華停頓的時間更長,在長劍搖晃直接把兩人颠下去時,才從風中聽到他飄忽的聲音:“北夜飛舟的船票很貴的。”
啊啊啊——
盛星河整個身體直直往下墜去。
這個窮鬼!怎麽不早說!
小白還在儲物戒中,盛星河被封印的靈力也無法使用,他絕望地閉上了眼。
“砰砰——”
兩道身影一前一後地砸進一片清澈的水澤中,飛濺起巨大水花,晶瑩的水珠灑落在岸邊斜斜生長的葦草間,驚得栖息的水鳥撲棱棱飛走。
“咳咳”,盛星河破開一道水波,艱難游上岸,癱倒在一塊大石頭上,不住地咳嗽。
他渾身濕透,烏黑的發貼在鬓角,越發顯得皮膚雪白、貓兒眼深黑。
好一會兒,君華才從水澤中出現,他也沒好到哪去,原本胸前愈合的傷口重新裂開,染出了一片血痕,水波蕩漾開絲絲鮮血。
“你的那些靈藥,快給我!”他拖着沉重腳步,走到盛星河身前,丢下三個幾乎一模一樣的儲物戒。
盛星河眼神一轉,擡手就要拿起其中一個。
君華卻在此時冷笑,垂下眼俯視着他,“我雖然重傷,但在你使用法寶前殺了你不是問題。”
盛星河擡頭看他,心中嗤了一聲,想着就算你要威脅、也能不能照照鏡子看看自己現在有多狼狽。
可惜三個備胎爹送他的都是高階儲物戒,他原本留下的印記被君華抹去,此刻也不知道哪個是誰送的。
只好先随便拿了一個。
腳步碾碎蘆葦莖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水鳥被突然從高空落下的身影簌簌驚飛,怪叫了幾聲,飄下幾根潔白羽毛。
原本還互相警惕的兩人同時轉過身,便看見了一群黑衣人。
看清那群人的瞬間,君華當即往後退了幾步,本就蒼白的臉越發面無血色。
這些黑衣人渾身冒着煞氣,眼底泛着血光,臉上或多或少布着鮮紅色的紋路,有些莫名的眼熟。
盛星河一時想不起來,卻也能看出對方來者不善。
為首的一人衣着光鮮,黑袍嵌着大片繁複鮮紅紋飾,袍袖滾金邊,玉冠束發,眉眼陰柔,皮膚如同久不見天日一般的蒼白灰暗,隐隐透出羸弱腐朽的氣息。
“我道是誰能吸引魔姬的注意,竟然沒想到是我的好妹妹。”
那人笑了出聲,眼底的血色卻越發濃郁,直勾勾看過來時,讓人不寒而栗。
“或者說,是我男扮女裝的好弟弟啊。”
夾雜的低沉笑聲,嗓音嘶啞,聽得盛星河汗毛倒豎。
這人竟是君華的哥哥?!
盛星河快速在腦海中搜索到一人,那個陰狠毒辣、殺了其他兄弟卻也中毒短命的魔門大皇子——君棣。
他怎麽會在這!盛星河呼吸一頓,小說中君棣分明沒有發現君華的身份、也是直到他死後,君華這才恢複男身,殺死了擅權的大長老當上了魔尊。
可是、現在君棣不僅知道了君華的身份,而且偏偏還在後者最虛弱的時候出現。
更關鍵的是,他還在這啊!還是跟君華待在一塊,對方會不會以為他們是一夥的然後把他也給殺了啊!
畢竟小說中的魔門大皇子可是個殺人魔頭啊!
手心中捏着的儲物戒在緊張之下硌得手疼。
盛星河悄悄觀察了四周,想着能不能趁機溜走。
奈何君華老賊,見他一步一步往旁邊挪去時,竟然直接伸手一撈,直接攬住他肩膀往旁邊一拉。
盛星河猝不及防,被他硬生生拽在了身邊。
與此同時,就聽他道:“兄長別來無恙,還是追在魔姬身後想讨她歡心嗎?”
盛星河被他按着動彈不得,心裏恨得要死,對面一群看着就不好惹的魔修,他們兩人哪裏是對手!
君華想死也別拉上他啊!
悲憤中,就聽見一道傳音:“不想死,便把你的法寶都用出來。”
盛星河欲哭無淚,他方才只來得及拿了一個,另外兩枚儲物戒躺在一米之外的石頭上,雖然這點距離很短,但在幾十個魔修的注視下,他還是不敢輕舉妄動。
而一邊的君棣卻像是被君華的話給激怒了,他面目扭曲,眼神中滿是陰鸷,一字一句,像是在向誰強調一般:“即便沒有大長老支持,王位也是我的!呵,原本看在你是女流之輩留你一命,沒想到你竟偷龍轉鳳,不愧是魔妓之子,簡直不知廉恥,裝了二十多年的女人,差點被你騙過去了。今天,也是時候送你下去陪陪你慘死的娘了。”
他擡了擡手,身後的幾十個魔修霎時沖天暴起,帶着無比的威壓湧了過來。如同一片壓城的黑雲籠罩住兩人身影。
盛星河一雙貓兒眼瞪大,倒映出煞氣血瞳的魔修們。
狂風席卷,水鳥在爆裂的靈力中發出尖銳慘叫,蘆葦狂舞拍打不止,大澤水波一圈圈蕩漾。
強烈的靈流中,君華一把扯過盛星河手臂,把他往前一推。
!!!
該死的魔修!
盛星河情急之下,慌忙倒出儲物戒中所有東西,一股腦丢了過去。
他将小白放在了雲若竹給的儲物戒中,就算小白抵擋不了,至少那些極品靈石灑落,他就不信這些魔修看了不心動不去撿,這樣也能趁機跑一下。如果是龍傲天的儲物戒更好,一堆的高級符篆足夠抵擋這些魔修一陣。
然而,他丢出去的東西只有一塊孤零零的令牌,黑底紅紋,繁複的紋路在日光下泛着些奇異光澤。
盛星河心底那絲求生的火炬瞬間滅了。
竟然是君華當初給的令牌!
可惡,怎麽還是他!
盛星河眼睛的光一寸寸滅了下去,絕望之下,沒有注意到在場的魔修們看見令牌時驚駭的面容。
幾個呼吸過去,肆虐的靈力消散,狂舞的蘆葦漸漸消停,風平浪靜,天高雲闊,驚鳥掠向了天際,又有水鳥飛來,拍打着翅膀停在另一側的蘆葦叢中,魚兒晃悠游過。
咦、怎麽一點不疼?
盛星河驚疑地睜開眼,這才發現身前不知何時跪了一地的黑衣人,把他吓了一跳。
方才還黑風煞氣、無比兇惡的魔修們,此刻卻無比恭順地單膝跪地,在觸及盛星河視線時,一個個低下頭顱,俯身跪拜,齊聲叫道:“參見少主——”
聲音響徹雲霄。
方才停下的水鳥又被驚走。
然而盛星河卻跑不了,他手足無措,緩緩吐出一個“啊”字。
跪了一地的黑影中,只有他和君棣、君華三人站立,日光在他們身後拉出長長的影子。
盛星河滿臉懵逼,不由朝這兩人看去。
少主是什麽?
這兩人不才是魔尊的兒子嘛,為什麽要拜他?
“叮鈴鈴”,清脆的鈴聲從天邊響起。
盛星河擡眼看去,便見一道紫色身影蹁跹而來,裙角落下,深紫色纏枝花紋蔓延的雪白小腿,落在一片伏地的黑影中,格外顯眼。
正是君華口中的魔姬。
她看向盛星河時沒有了方才的輕佻,而是帶着恭敬,從地上撿起掉落的黑底紅紋令牌,雙手舉到盛星河身前,竟也膝蓋一彎,單膝跪下,嗓音清脆:“姬芙,恭迎少主回宮。”
蔚藍蒼穹下,一艘比之前的飛舟巨大數倍的龐然大物破開流雲,看似緩慢實則極為快速地駛過。
這艘飛舟通體烏黑,卻是泛着耀眼光澤,紅色的符文繁複華麗,在北夜大地上投下濃重的陰影。
而擡頭的魔修在看清飛舟上的符文時,無不露出恭敬豔羨的目光。
北夜魔門的皇宮中,華麗的建築物綿延數裏,城牆高聳直沖雲霄,黑曜石地板在日光下泛着淩冽光澤。
皇宮城門大開,兩側寬闊大道上滿是俯首跪拜的魔修侍衛,一聲聲少主從遠至近而傳來,一路把仍在霧水中的盛星河給迎進了大殿。
“百年了,魔門令再現,可算是找到少主了!”大殿中,一身着深紫色衣袍的中年人匆匆而來,一把便拽着盛星河的手。
“什麽?”盛星河被這人的熱情吓到,卻掙脫不開。
他此刻身上也強行被這群魔修換了一身同樣黑底紅紋、無比繁複華麗的衣袍。
那枚令牌用金玉二線穿過,珍而重之地垂在了腰間。
此刻,他身側是那叫姬芙的女子,另一邊則是君華。
雖然盛星河還記恨着他,但現在因為對方二十年後的送的令牌,莫名其妙被認作了魔門少主,即便暫時保住命,卻也深陷魔宮中,在這完全陌生甚至危險的環境裏,他還是不由想讓熟悉的人陪在身邊。
至少得問一下對方,這塊令牌到底是什麽吧?!
“爹”,姬芙看見那中年人,叫了一聲,身後跟着的魔修們也行禮,口稱“大長老”。
盛星河心裏一突,這就是和大皇子争權、最後殺了對方再被君華幹掉的反派大長老嘛嗎?
他喉結一滾,咽了咽口水,僵硬地被這大長老給拉着去了為他準備的華麗寝宮。
宮殿高闊,觸目皆是紅、黑二色,輕紗飛舞,或文弱、或英武、或妖媚的男子排成了一行,相同的是,他們皆容貌俊美、衣着單薄,目光都凝在了被拉過來的小少年身上。
盛星河在那些古怪、暧昧黏膩的眼神中,被看得頭皮發麻,差點頂不住。
大長老撫須一笑:“聽芙兒說了少主的喜好,特意準備了些人,不知少主是否滿意?”
盛星河不可置信看了一眼身側的女人。
等一下,為什麽他的喜好會是男人?
姬芙似是注意到他的眼神,側頭對他眨了眨眼,一臉“我懂你”的表情。
“……”
盛星河心情複雜,面對美人門的暗送秋波,他忙擺擺手,讓大長老把人都帶走,表示他消受不起。
大長老似是極為失望,擡手讓這排美人退下。
盛星河這才微微松了口氣,之後,他硬着頭皮和大長老說了幾句話,便借口累了讓衆人都退下。
不過在他們都快走時,又開口:“等等,君華留下。”
大長老腳步一頓,如鷹隼般銳利的眼神在君華身上掃過,嘲諷一笑:“聽到少主的吩咐了嘛,好好伺候少主,否則,可沒人能保你了。”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最邊上的大皇子君棣。
而此刻,對方卻完全顧忌不上君華,只是壓抑着翻湧不息的怒火,陰沉沉地看着盛星河的方向。
這原本是他的寝宮,如今卻被清理出來給了別人……
老狐貍!
還有這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小白臉,竟然得到了魔門令,簡直該死!
君棣深深吸了一口氣,沒有搭理大長老暗中的挑火,甩袖匆匆離去。
等人都走了,盛星河長松一口氣,将身上繁重的衣袍脫下,随手丢在寬大的床榻,僅穿着一身黑色修身的內裏,那枚魔門令仍舊靜靜垂在他身側。
他擡手撥了撥,看不出有什麽異常。
“這到底是什麽東西?”他問向君華。
好歹是對方送的東西,雖然是二十年之後,但他也肯定得更多些。
主要是,他現在也沒法去問其他人。
君華神情複雜,定定看了他好一會兒,良久,才道:“魔門令,北夜魔門王族的象征,已丢失百年,沒想到竟然在你手上,你到底是什麽人?”
盛星河撥弄令牌的手一頓。
王族的象征?二十年後的君華竟然把這麽貴重的東西送給他?
看來,這人對他爹倒也是真的愛,如此才會愛屋及烏,代表着少主的令牌說給就給。
可惜,現在的君華可不是之後那個邪魅魔尊。
如今的魔修仍舊不僅騷擾人、還無比讨厭。
若不是在這魔宮他還要借着對方了解情況,否則光是憑之前他的一推,盛星河也有理由趁機把人殺了。
反正那大長老看起來也是很想解決這人的意思。
剛想到這,就聽君華笑了一聲,似乎是幸災樂禍:“不過你現在可是那位大皇子的眼中釘、肉中刺了。還有,也是我魔門大長老眼中的香饽饽。”
“知道嘛,你還沒到這寝宮,他已經吩咐魔門,準備你和魔姬的婚事了。”
“什麽?!”盛星河愕然,大皇子也就罷了,他的婚事又是什麽!
看見他如此大的反應,君華像是滿意了,靈力消耗過多而蒼白的面容漸漸恢複,又挂上那副似笑非笑:“你擁有魔門令,現在可是公認的少主,若是娶了大長老的女兒,之後他不就是一人之下我,況且你這一副很好拿捏的樣子,誰不想上來、啃上你一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