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二十章
人界《姬元天觀錄》有載:“癸刍十六年,有衆星隕于鄞西四十裏,落之如雹,擲地雷然,火光灼目,後黑幕而臨,乃塵煙沖天也。方圓百裏,千餘村寨皆焚,嘶號哭喊之聲不絕于耳,衆人逃之,為星所中,霎而為燼,唯有星火灼灼烈烈,如煉如獄。”
夜寰抱着未醒的琅塵坐在床上,川起眉間,氣息深沉到壓抑。修長的手指青筋突起,逐漸抓緊,琅塵感到雙肩一陣刺痛,蹙蹙眉,緩緩睜開了惺忪的睡眼。
眼前立着的四個人吓了琅塵一跳,腦子瞬間清醒,垂星宮從來沒來過這麽多人,琅塵直直腰,探頭觀察着。
天君愠怒、天後焦憂、法神凝重,至于宴嶼,難辨其色。
肩上更疼了,琅塵偏頭看了看,又向上去看夜寰,他臉色非常難看,幾近鐵青。琅塵不禁疑惑起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這五個人怎麽都這麽嚴肅呢?
她清清嗓子,打破了殿內死一般的沉寂,“父君,母後,出什麽事了嗎?”
天君一甩袖,天後一嘆息,法神一頓筆,唯有宴嶼面無他色,不疾不徐地敘述道:“昨夜井宿星隕,天河卻無人值守牽引,令流星隕落至人界,千餘村寨轉瞬化為灰燼,萬餘人葬身火海,無一生還。”
千餘村寨轉瞬化為灰燼,萬餘人葬身火海,無一生還……
只聽腦中“轟隆”一聲,琅塵頓時被劈中,身體僵硬,牙齒亂磕,“星隕不,不是今夜嗎?怎,怎麽會……”
宴嶼負起手,說道:“如今已是次日亥時。”
“什麽?!”琅塵猛地擡起頭,“不可能!”
天後看了看她,柳眉蹙成刀,聲音也不似往日溫和,變得嚴肅起來,“塵兒,你與星神睡至現在導致星隕人界,這是不争的事實。”
琅塵完全驚呆了,張張嘴,卻像是失聲了一般,發不出一個音節,說不出一個字。
還沒等緩過勁來,就聽見天君威嚴的聲音:“法神,星神該當何罪?”
法神略微俯身,恭敬答道:“星神擅離職守導致人界降下天災,人界生靈塗炭,後果極為嚴重。依《天法》,應削去星神神籍、貶下天界,永世不得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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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塵霎時面如死灰。
天君淡淡地掃了一眼床上的兩人,冷冷地丢了個“照辦”就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天後不放心地想過去安慰安慰琅塵,但天君的臉色實在不好,而琅塵也未獲責罰,握起手猶豫一下,還是狠心跟着離開了。
法神走到二人面前,沖夜寰一颔首,鐵面道:“星神,請吧。”
“不,不!父君!不能這樣,你不能這樣對他!父君!”琅塵甩開夜寰的雙臂從他身上跌下來,踉跄着爬起,踩到裙擺又摔到地上,手腳并用地往前爬,邊爬邊喊,“父君!求父君開恩!父君——!”
宴嶼踱至她面前,彎腰扶住她,平靜道:“塵兒,天君旨意無人可改,算了吧。”
琅塵猛地掐住他的胳膊,慘白的臉上挂滿淚珠,眼睛睜得老大,跪着往前挪,呼吸急促,聲音打着顫地求他:“紅尾雀,你幫幫我,你幫我去求求父君,求他收回旨意,求他不要趕夜寰走,我求求你,我求求你,紅尾雀,你幫我,你幫幫我!”
宴嶼不露聲色地扯下琅塵的手,緩緩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着她,嘴角掠起一絲笑意,落到琅塵眼底,陰森又恐怖,比幽冥谷的蠪侄還要可怕。她張着嘴,眼淚淌進嘴裏,她卻半分感覺不到,直愣愣地看着頭頂的宴嶼。
宴嶼輕聲吐字,每一個都又輕又柔,可墜落下來就變成了一道道鋒利的冰淩直入琅塵的內心,刺得她措手不及。
他說:“可是,本君不想幫。”
琅塵像被五雷轟頂一般愣忡在原地久久無法回神,手僵在半空落不下來。
宴嶼走到一直在勸夜寰服刑的法神面前,打斷他,“法神可否先行回避一下?本君與這二人還有話要說,不過法神請放心,耽誤不了多少功夫。而且,”移到法神耳畔,半笑道,“本君定會讓星神心服口服地跟着你去受刑,法神也不必如此多費口舌了。”
法神眼神一頓,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宴嶼胸有成竹地點了點頭,之後法神又看了看夜寰,收筆離開了。
殿內只剩三個人,四周安靜下來,宴嶼淡笑着撿起掉落于床邊的鳳翎花,手指撥弄了撥弄花蕊,轉身悠閑地坐到椅上。
頭腦逐漸清醒,琅塵總覺得有哪個地方不對勁,一定是有什麽地方不對勁的,她睡了一天一夜說得過去,可夜寰,他可是神君,怎麽也跟着她睡了這麽久?一抹赤紅極速劃過腦間,琅塵僵硬地轉頭去看宴嶼,他手裏的鳳翎花依舊妖冶濃豔。
琅塵的面龐逐漸猙獰,手劇烈地顫抖,狠狠地指向宴嶼。
宴嶼覺察到她的變化,先她一步開口道:“塵兒,你做的很好。”
琅塵一驚,腦中瞬間跳出一個不好的預感,脫口道:“你什麽意思?”
“就是這個啊。”宴嶼搖了搖鳳翎花,笑容純粹,“本君跟你說這花只聞一下就會起效,沒想到你還不放心,非要把它放在星神鼻子底下,最後竟睡得這麽死,剛才天君可是費了好大的勁才把你們弄醒的呢。”
對,是花,是這花有問題!
琅塵猛地站起來撲向宴嶼,那眼神似是能噴出火來,雙手狠狠地掐進他的皮膚陷進他的肉裏,可宴嶼卻像感受不到疼痛一樣依舊笑得燦爛。
琅塵厲聲質問:“你給這花下毒了對不對,對不對!?”
宴嶼金色的瞳仁閃着微光,緩緩道:“塵兒,目的達到了,你也不用白費力氣繼續演下去了。”
琅塵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麽,怒不可遏地吼:“你到底想幹什麽!?”
“想幹什麽?”宴嶼驚奇地看向她,眉梢上挑,“我們不是說好的嗎?我放你回來,然後等星隕那天你把鳳翎花給他聞,花蕊沾了毒,他昏睡過去就沒有辦法牽引星隕了,這樣形成天災,他就會以失職之罪被貶離天界,你我就再無後顧之憂,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啊!怎麽,睡了一覺你連這都忘了?”
一席話聽得琅塵抖如篩糠,她終于明白了,她被騙了,她被宴嶼騙了!她稀裏糊塗地成為了他對付夜寰的棋子,夜寰……對,夜寰!
琅塵跌跌撞撞地回到夜寰身邊,張嘴要跟他解釋,可此時宴嶼的聲音又在身後響了起來。
“哦對了,塵兒,你的劫已經過了,天君也答應我封你為司星,以後你可就是垂星宮的主人了,待我們大婚之後你再搬來子爍宮與我共住也可。當然了,你要是喜歡這裏,那我就搬來,總之,我都依你。”
琅塵只覺腦中轟聲一片,嘴也不受控制,“什……什麽劫?”
“呵,看來你是真的睡傻了。”宴嶼寵責一笑,跟她解釋,“星神是你升禦神之位的情劫,你只要背叛了他就能成功渡過,不過我沒想到你竟會用這麽狠絕的方法,連神籍都給他削了。但是沒關系,只要我們能夠在一起,這些都無所謂。”
宴嶼把話說得跟真的一樣,又用了寵溺溫柔的語氣,他往夜寰那裏瞥了一眼,夜寰面部緊繃,額頭上暴滿了青筋,眉間溝壑縱深,臉色沉黑,眼睛像死水一樣毫無波瀾。他嗤聲一笑,悠悠然又去撥弄那花。
“不,不可能!”琅塵邊吼着邊召喚出元神,不可能,她的靈力幾乎都用來壓制夜寰的惡魄了,不可能,她不可能升禦神,不可能,不可能……
可看到指尖那縷已經變成淡銀色的光,琅塵心死如灰。
淡銀,禦神之色。
琅塵已經喪失了思考的能力,一顆心好像被拴了塊巨石直直往下墜,身子也跟着心跌到地上,呆呆地看着一處,雙眼毫無神采,只有深不見底的空洞,好像三魂七魄都被掏走了一樣。
宴嶼的每一個字都是假的,全部都是假的!她想吼出來,她想告訴所有人這些都不是真的!她被他利用了!可是她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一聲輕笑打破了琅塵腦中的桎梏,她急忙尋去,一直不語的夜寰此刻撫平了雙眉,松懈了繃緊的面部,甚至唇角還含了一絲笑,裏面有自嘲,有悔悟,還有漠然。他緩緩站起來,自始至終看都沒看琅塵一眼,徑直往殿外走去。
琅塵猛地往前一撲拽住他的衣擺,擡起頭來看着他如刀削的下颌,語無倫次地開口:“不,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夜寰,你聽我解……”
夜寰頓住,低頭,一記眼刀劈來打斷了她的話,那眼神冷若寒霜,漠如冰霧,生生地将她凍在原地再不能挪動半分。
她淚眼模糊,只能隐隐約約地看到他翕了翕唇,然後比眼神還要冷的話将她包圍。
他說,
“你沒有資格喚我的名字。”
他一點一點抽動衣擺,她死死地攥住不肯松手,那小小一方衣角,仿佛是她最後的救命稻草,她一旦從手便會跌入萬劫不複的深淵,摔得粉身碎骨。
拳越攥越小,她又攀着他重新攥了一大把,夜寰不再與她周旋,掌風一劈,衣擺應聲而斷。相抗的力量猝然消失,琅塵被狠狠地甩到地上,像是那晚的夜楓掉落下的葉子,飄零又凄慘。
夜寰擡起左手,拽了拽袖子露出手腕上的字,兩指一抹,那兩個字便煙消雲散。他再次看向她,琅塵眼裏露出驚恐和慌張,忙把手腕抱在胸前倉皇往後退。
“不,不要,求求你,不要……”她苦苦哀求,可夜寰不會再被她的眼淚打動,一步步逼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撸起袖子飛速一抹,之後厭惡地狠狠甩開。
“不要——!”
作者有話要說: 噫……
別打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