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傅老板
第3章 傅老板
林雪霞還穿着那身紅裙子,她覺得不太舒服,身體上總有一種莫名的黏膩,燙卷的頭發經過一夜折騰後,也變得油油的,摸起來卻還算幹爽,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養尊處優幾年的她已經很久沒有這般狼狽的模樣。
她重生回到了過去!她變年輕了!身體變健康了!她渾身上下都是精力!活了這麽多年,再也沒有比身體健康更為重要的東西。
盡管白天氣溫熱,到底是入秋了,早晨清涼,帶來陣陣不太明顯的秋意,林雪霞下樓前可沒跟傅魏客氣,她從他的衣櫃裏翻出件舊軍裝襯衫,披在自己的肩膀上,随便整理了下頭發。
這樣看起來正常多了。
這裏濕熱的天氣,一天不換衣服就覺得酸臭難耐,林雪霞還想洗個澡,後來想想還是作罷了,這裏又沒有她換洗的衣物。
再加上昨天她還那般“瑟瑟發抖”,跟個陌生男人睡了一覺後,反而大大方方的洗澡換衣服,傅魏怕是認為活見鬼了。
光是她打傅魏的那一巴掌,早就不符合過去林雪霞的行為做派。
要知道她以前是個很保守的老實鄉下姑娘,奶奶耳提面命讓她在外不要亂看男人,不要亂發騷,她爺娘也讓她老實賢惠點,女人要手腳勤快,悶頭做事,将來嫁出去後,好好伺候男人。
可惜了,堕胎傷了身子不能再生育,林雪霞跟未婚夫的婚事早就吹了,大伯占了她打工兩年的錢給兒子蓋房,還想将她賣給一個鳏夫當後娘。
她小妹林月霞十七八歲就跟鄰村一個會說話的男人好上了,未婚先孕,啥都沒要嫁了過去,後來生了個女,男的那邊不重視,公公婆婆不幫她帶娃,妯娌擠兌她,男人則外出打工了,開頭還寄錢,後來人都沒影了。
小妹只能帶着個女兒回娘家,她們一家子受盡了村裏人笑話。
接連受到打擊的林雪霞身體越發差了,在廠裏打工力不從心,打螺絲越來越慢,直到被廠裏辭退,幸好她二妹林玉霞很争氣,考上了大學,給了林雪霞生活的希望。
林雪霞不願意再回村裏,她留在這邊擺攤做生意,供養妹妹讀書,雖然身體不大好,卻有一身好手藝,她開了個小攤賣鹵肉鹵菜各種調味醬,生活漸漸好了起來。
她的小攤生意好,附近流氓地痞卻從來不敢招惹她,起先林雪霞還不知道緣故,後來發現是傅魏還惦記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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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她躲在廠子裏,見不到傅魏,現在出了廠子,傅魏經常來她面前打轉。
傅魏救了她,又害了她,林雪霞并不恨他,沒有傅魏的出現,她的結局只可能更糟糕,但要她感謝他,那也不太可能,她只是不想見到他。
一見到他,她就會忍不住想起她懷上的那兩個孩子。
傅魏總是糾纏她,逃也逃不掉,林雪霞還當是過個幾年就好,可他總是牛皮糖似的厚着臉皮湊上來,趕也趕不走,罵也罵不走,任她打,任她罵,任她發洩各種怒氣和怨恨。
她這一輩子的壞脾氣都用在了傅魏身上。
這男人總是一口一個他的女人,還讓身邊的兄弟喊她大嫂,只要有機會就偷親她,對她摟摟抱抱動手動腳,平日裏把她當老婆哄,嘴裏的甜言蜜語就跟不要錢似的,說他倆沒關系,別人都不信。
林雪霞實在是沒法子了,他們倆的事本來就說不清,後面算是在一起了,林雪霞卻一直沒松口結婚的事。
那會兒兩人的事業都起來了,林雪霞開了飯店和醬料作坊,傅魏更是成了個大老板,林雪霞沒想過真跟他結婚。
她是個不能生育的女人,盡管她曾經懷上過傅魏的孩子。在她從小到大的記憶中,村裏的男人娶媳婦,少有什麽愛不愛的,娶個婆娘回來就是為了生孩子,為了繁衍後代,為了生兒子,女人要給男人生出個兒子,才能在婆家站穩根腳,才能揚眉吐氣翻身做主人。
生不出兒子的,就跟她母親一樣,十幾年來總被外人笑話,在婆家擡不起頭,受盡奶奶大伯娘的欺淩。
她的爺,也就是她的爸爸,她們姐妹三個是他的親生女兒,他倒好,不在意女兒,覺得女兒都是要潑出去的水,一心撲在自己的侄子身上,想盡辦法倒貼,她打工賺的錢,都讓他貼了幾個堂哥。
他覺得女兒不能給他養老,老了只有侄子才靠得住,因為侄子是男人,男人才能頂天立地。
二妹跟爸爸說,女兒也一樣,她們姐妹三個也能給他養老,她考上了大學了,以後有工作,有工資,但是他不信,他堅稱女兒跟兒子就是不一樣的。
問他哪裏不一樣?他說他老了病了倒在床上起不來,女人力氣小,扶不起他,只有男人才能扶他。
當時二妹都要氣死了,不知道該罵自己的父親蠢,還是怨這個世道,怨自己的性別。稍微想想都能知道,她們爸爸真得病的要死了,最後管他的只能是她們三姐妹,他的侄子會理他才怪。
他就像是一個裝醉不醒的人,可能要死到臨頭的那一天才後悔,他執拗認為他那幾個好侄子,才是老林家的根兒。
林雪霞做生意有錢了,她爸又求着她帶帶幾個堂哥,知道傅魏開公司,跑運輸,幹工程,人脈廣,來錢快,讓她吹枕頭風,給她堂哥安排油水足的采購工作……
林雪霞不答應,他就帶着她媽跪着求她,一邊說還一邊抹眼淚,說她又懷不上孩子,一個女人有再多錢都守不住,将來還是得靠林家的男人撐腰,讓她為自己的未來着想……
一番折騰後,堂哥有一個算一個送進了牢裏,親爸罵她心狠,是林家的罪人,林雪霞倒是覺得很暢快。
她的心早就冷透了。
連自己的父親都這樣,更何況其他的男人。林雪霞不覺得傅魏會和她一直在一起,終有一天,他也會想要一個兒子,想要傳宗接代,他這種不缺錢的大老板,也不愁沒有女人投懷送抱,還有漂亮的女演員想爬上他的床。
她跟傅魏算是事實婚姻,兩人沒有孩子,也不會有孩子,據說孩子才是維系婚姻的良藥。
林雪霞沒抱希望能跟傅魏在一起多久,也許一年後散了,也許十年後散了,也許明天就意外散了,傅魏要是有了別的女人,名義上她連個糟糠妻都算不上。
她沒等到散夥,只等到了傅魏意外生了場大病,林雪霞把很多事情都看開了。
傅魏手術成功後,林雪霞松口了,說等他身體養好,他們就領證結婚。
已經年滿四十的傅魏當時笑得像個傻子一樣。
“你終于答應嫁給我了?你們聽,她終于答應嫁了我了……”
他的反應把林雪霞都給逗笑了,在她來看,她跟傅魏領不領證也沒多大區別,他們的嫂子都喊多少年了,日子還不也照過。
傅魏卻很重視。
他跟她說了,他以前打過仗,上過戰場,當時他是連長,帶着連裏的戰士沖鋒,直到往後很多年,還能夢到那火焰槍噴射而出,夢到一張張年輕的臉龐,而他們早已經埋骨青山,對他來說,活下來的每一天都是賺的,他根本不在意自己有沒有後代。
“鈴鈴鈴——”傅魏給通體漆黑的單車打好氣,從座包底下抽出塊抹布,擦一擦後座和前面方向盤的浮灰,灰抹布從車鈴铛上劃過,帶出一陣陣清脆的響聲。
他的動作利落,心神卻未放在手頭的事上,眼角的餘光瞥見了一雙女人的涼鞋,還有涼鞋之上纖細的腳踝和一抹鮮豔的紅裙擺。
清晨淺淺的光亮照亮了她腳下的土地,她的腳背像羊脂玉一樣。
傅魏的呼吸不由自主急促了起來,即便沒有擡頭,他也能感覺到那視線落在他的身上,還不知道女人臉上是什麽表情。
把單車擦了又擦,他的心神變得焦急起來,轉過頭,他沒細看女人的臉,而當他看見她身上屬于他的舊軍裝後,跟着呼吸驟停,他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四周的空氣很熱,好像被一陣綿軟的熱流包裹。
女人的聲音在他的前方響起,“傅老板,你房子賣了嗎?我一個親戚說想來看看。”
那聲音裏夾帶了一絲幸災樂禍,女人的視線好笑的盯着傅魏扶着的破舊自行車,目光轉向林雪霞時,神情微微一愣。
“唉,看看這事鬧得,你趕緊解決了吧,前會兒那一堆來讨債的,場面怪吓人的。”
她的話使得傅魏思緒回籠,原來在他的失神間,一個中年女人走了過來,女人留着稍厚的齊耳短發,微微挑染了一點黃,她的顴骨很高,臉部線條生硬,顯得有些刻薄,人到中年發福了,穿着寬大的花綠裳,暗黃的脖子上一串不太圓潤的珍珠項鏈。
中年女人也住這條街上,姓黃,大名黃紅琳,街上人喊她紅嬸,家裏有兩間屋拆了出租給幾個人,白天喜歡跟人打牌打麻将,小打小鬧的賭一點,贏了心情好,輸了亂發脾氣。
紅嬸有個兒子,人到二十也不幹正事,成天偷雞摸狗游戲廳歌舞廳閑逛,紅嬸想給他找個對象,娶個老婆管管他。
仗着家裏有點房,哪怕兒子爛泥扶不上牆,紅嬸心高氣傲,不想自家兒子娶個外地女人,娶個本地附近村裏家裏有房的。
八十年代以來,她們這邊搞城市建設,原本她們屬于村民,土地田地都被規劃成了城市用地,國家給了些補償,也給她們統一規劃搬新村,很多就用這些錢蓋了房子,做點小生意,也有的一夜賭輸了,做生意虧光了。
蓋了房子的,好歹有個住的地方,如果還能有空房子收租,樓底下開個店面,就很闊氣了。
紅嬸希望兒子娶個家裏闊氣點的,可千萬不能被那些外地來打工的鄉下女人迷了心。娶了這種外地鄉下老婆,那可就麻煩了,婚後可不止養她一個,還有她娘家那群窮酸兄弟來打秋風。
唐家娶的那個,不就是這樣?紅嬸暗中看了不少笑話。
聽說周家那個,在歌舞廳也被個窮鄉僻壤來打工的女人迷了,馬上要結婚了,家裏也鬧得不可開交。
都說鄉下人老實,鄉下的女人可不一定老實,老實的鄉下女人,都在廠子裏老實打螺絲做衣服呢。
紅嬸在街上給自己挑了個家庭條件不錯,合心意的姑娘陳珍珍,可偏偏陳珍珍瞧上了傅魏這個幹工程有點小錢的北方男人。
人高馬大,長得英俊,說話铿锵有力,普通話跟那電視上的播音員似的,一群兄弟都聽他的,好不威風,有了傅魏作對比,哪瞧得上她兒子。
紅嬸看傅魏十分不順眼,認為他就是來搶她們本地姑娘,跟她兒子搶媳婦的外地妖男人。
傅魏工程出了問題,還欠了一屁股債,很多上門圍追堵截來讨債的,這些天他砸鍋賣鐵,街上的人都看在眼底,房子都搬空了,接下來肯定是要賣房了。
很多人眼饞他的房子,卻沒急着出手,見他困難,都想壓他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