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第88章 第 88 章
◎複流◎
禮畢, 沈遙淩走回父母身邊,正要一同回家去。
身側卻跟過來一個人,一身黑漆漆的, 碩大的影子攏在身旁, 很有存在感。
沈遙淩擡眸看了眼, 寧澹正無聲瞧着她。
見她駐足, 寧澹又擡眸, 看向沈家夫婦。
沈夫人:“咳。”
沈大人:“咳咳。”
周圍其餘人的視線也若有若無地朝寧澹這邊看過來。
沈遙淩頓了頓, 說道:“父親,母親,稍等我一會兒。”
沈夫人嗯了聲:“去吧, 我們也還有點別的事情。”
說罷同沈大人一齊轉身走了。
待他們離開, 沈遙淩同寧澹避開其他人,站在回廊下說話。
寧澹先解釋道:“今日之事, 并非我故意。”
自那晚到宮中說完話後,陛下那邊就再也沒有透露出什麽。
寧澹原本還擔心,自己的勸說是否成功了,今日陛下會不會為難沈遙淩,結果卻是根本不在他的意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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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不知從哪裏意會了什麽,竟然想着當場給他們賜婚。
其實在聽到“賜婚”二字時,寧澹真的心動了,心動到指尖都忍不住顫栗。
他知道聖旨在上,沈遙淩無法違抗, 她會成為他的妻子,就跟上一世一樣, 仿佛一切都會回到“正常的”樣子。
寧澹甚至有那麽一個瞬間想過, 強取豪奪又如何, 至少他擁有了自己的寶物,總比像現在這般,惶惶不可終日要好。
然而,光是看沈遙淩的面色就知道,她是絕對不願的。
寧澹只得及時清醒過來,掐滅這個念頭。
寧澹解釋完,又出聲問:“吓到了?”
沈遙淩慢慢撫平左手袖子卷起來的邊,回答道:“也不算。”
她在聽到陛下要給她和寧澹賜婚時,确實懷疑過寧澹。
心想寧澹是不是不滿意她的拒絕,于是想要硬來。
但很快她也回過神來,寧澹并不是那樣的人。
更何況,若是寧澹當真想要硬來,寧珏公主也沒必要出面拒絕,還同時幫她争取更有價值的賞賜。
所以現在,寧澹說今日之事并非他有意謀劃,她就信。
看來是陛下不知為何突然心血來潮,亂點鴛鴦譜,鬧了個烏龍。
要說受了什麽驚吓倒也算不上,畢竟沈遙淩還沒接旨之前就看到寧澹的神情不對。她已有心理準備,猜到大約會出事,但怎麽也沒想到會是這麽一回事。
沈遙淩放下雙手,平靜道:“比起我,你受到的影響才更大吧。今日當着這麽多人,完全是犧牲了你的顏面保全我的體面。”
寧澹本來還想說,他并不在意旁人的眼光,況且他說的只是實話,又不需要欺瞞誰,無論是有人聽,還是沒人聽,都是說得的。
但不知怎麽的,他就沒開口。
想了一想,竟然蹙起眉毛,似是有些可憐地說:“不要緊,對了,也不知道今日之事,有沒有驚吓到沈大人和沈夫人?我看我還是要上門拜訪一趟,給沈大人、沈夫人當面賠罪一番,不知道沈府什麽時候有空?”
他盡量說得平緩,心中卻很是忐忑。
陰差陽錯在沈遙淩的父親母親面前說了那樣的話,雖然算不上提親,但也是把他的心事坦露無疑了。
沈夫人願意給他機會讓他單獨同沈遙淩說話,讓他不自禁地想到,是不是可以去沈大人和沈夫人面前争取一些。
沈遙淩卻沒有給他繼續幻想的機會,直白道:“父親母親也算是見過世面的,怎麽會被這種事情吓到,恐怕都根本沒有在意吧,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了。”
寧澹雖然本就心知這只是自己試圖圍魏救趙的幻想,但真的聽在耳中,還是立刻像從頭頂被挖了一個孔洞,灌進去一場冷風,讓他五髒六腑都快被吹跑了。
過了一瞬,寧澹才勉強收拾,恢複鎮定,假裝自己真的沒有其它的意思一樣:“嗯,那就好。”
沈遙淩最後看了他一眼,轉身走了。
寧澹嘴角發苦。
其實沈遙淩對他的态度并沒有多麽壞,卻時常讓他感覺到身陷泥淖之中。
他知道能拯救自己的人只有沈遙淩,所以總是希望能從沈遙淩那裏得到救助,而沈遙淩并沒有向他伸出手。
他不會因此怪罪沈遙淩,只是感到一種不斷下陷的痛楚。
即便沈遙淩其實什麽都沒有做,但他仿佛時時刻刻都在受到鞭笞,和不斷被抛棄。
寧澹被迫細細地體會着這些,忽然在某一個瞬間意識到。
原來是這樣的嗎?原來從前沈遙淩在他身上感受到的,一直是這樣的痛楚。
留下女兒之後,沈夫人和沈大人一起找到了魏漁。
略帶憂愁地問。
“老師,我家乖囡在學塾裏,不是,在外面到底都經歷了些什麽?沒有人欺負她吧?”
怎麽感覺自家孩子出門一趟,被不得了的人纏上了。
魏漁此時也是心緒複雜。
但面對沈大人的詢問,還是收拾了心情,答道。
“并沒有被人欺負,那位寧公子……”
魏漁遲疑再三,仍是實話實說道:“品性不差,要說起來也算是個可信任之人。”
說完,魏漁的牙根酸倒了一片。
他沒想到自己竟然會親口誇出來,但面對沈遙淩的父母,難道他能夠以自己的偏見去使沈大人和沈夫人擔心嗎。
若要他來說,他看不慣寧澹目空一切,倨傲自大的愚蠢模樣,也覺得寧澹粗魯野蠻,一句話就能被激成鬥雞,與沈遙淩怎能相襯?
沈夫人心有餘悸地點點頭。
沈遙淩恰巧走過來,大約是聽見了這番對話,臉色黑了一層,別扭地道:“母親,不要找老師打聽這種事。”
沈夫人安撫地拍她兩下。
“我這不是怕你不好意思說嘛。”
沈遙淩無言,若要論心理年齡,這裏最單純無辜的就是老師了,偏偏母親要去問他。
沈遙淩再怎麽厚臉皮,也不想當着魏漁說私事,不僅僅是因為她崇敬魏漁,還因為魏漁在她心中純白一片,對于人情世故像個小嬰兒一樣,她都恐怕跟他讨論這些事情,會讓魏漁嫌棄“不純潔”。
于是飛了幾個眼刀,匆匆推着母親走了。
回家的路上,沈遙淩特意挑了單獨的一個馬車,不與父親和母親一起坐,免得他們又要八卦什麽。
這一對夫妻,平日裏對着孩子們好像很是寵愛的,但其實有笑話可看的時候,也是不會放過的。
她倚在車窗邊,并不想看外面的景色,于是把車窗簾放了下來,只留一條縫隙,透進風來吹拂着自己的面。
她想到寧澹違抗聖旨時說的那幾句話,很明顯是為了尊重她的意願,又是為了使她免于遭受旁人的非議。
她其實是不大能夠承受得了這種體貼的,更何況對方是寧澹。
若她當真是一個十六歲的少女,她想不到自己有什麽不為這一幕動心的理由。
然而時過境遷,她在感情路上畢竟已經是一個三十五歲的成人,經歷了太多,不允許她用心不心動這種簡單的标準去衡量了。
寧澹随寧珏公主回到了公主府。
寧珏公主看出他的失魂落魄,嘆氣道:“你也不要怪本宮,你也應該知道,本宮今天是不得不阻止。”
也不知道陛下怎麽想的,竟然想着拿小淵的婚事來做順水人情,寧珏公主很快就看破了陛下的這個意圖。
他是九五之尊,以為緣分都是可以一聲令下的,以為其他人在婚姻中也是可以發號施令的,根本不覺得需要考慮感情的基礎。
若是小淵對沈家的姑娘只是尋常的感興趣也就罷了,強扭的瓜也有甜的,但很顯然,小淵的感情比這要複雜深沉得多,若是來日他們當真變成一對怨偶,小淵恐怕承受不來的。
寧心裏也清楚母親的用意,勉強打起精神道:“我知道。”
寧珏公主望着他,幾次試圖開口,又幾次嘆息,最後好奇道:“我從來沒有問過你,你也沒有開誠布公地對我講過,你與沈姑娘之間,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寧澹又沉默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一五一十地,把他與沈遙淩之間的來龍去脈給母親講了一遍。
一邊講的時候,他自己其實也在一邊梳理。
原來他在那麽早的時候,其實就已經對沈遙淩有意;而他原來也在那麽早的時候,就已經錯過了那麽多次機會。
寧珏公主聽完,嘴巴張得半天都沒有合攏。
她是知道自己的兒子有些愚笨的,但沒想到原來可以愚笨到這種地步。
人家姑娘很明顯是對他有好感的,他偏偏不覺得,即便終于察覺到了,他也沒有伸手去摘取。
是懶得伸手還是不敢伸手?
總之,不論如何,等到對方失望離開了,他又着急要追,怎麽不是自作自受呢?
寧珏公主默默地合上了嘴巴。
雖然她不想插手寧澹的情感,但看着他太過痛苦、而對方無動于衷時,也是想過要勸勸寧澹,看開些,不必執意糾纏。
然而聽完整個過程後,寧珏公主已經不想再勸了。
這種情形,對方要是有所動容才是真的見了鬼吧。
不過,聽完全部,寧珏公主心中反而沒有那麽擔心了。
她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世間種種愛恨情仇也算是看遍了,她知道感情這個事情更似水而不似鋼鐵,并非折斷了就不能再續的。
水流纏綿悱恻,只要水源沒有被污染,即便偶爾幹涸,也會有可能複流的那一天。
寧珏公主說道:“既然是這樣,你也不要太有壓力了。只要你自己心裏堅定,有什麽可着急的呢?”
寧澹無聲苦笑。
他沒有辦法對母親說,其實他還知道另一個世界,也存在着“寧澹和沈遙淩”,有時候他甚至會覺得,那就是他的前世。
比起他的前世來說,他現在可以說完全是失敗的,怎麽能夠不着急呢。
寧珏公主又道。
“要是你還想着這個追不到,就及時止損換另一個,你才應該考慮她拒絕你,你是不是就不應該再繼續了。”
寧澹正色道:“當然不是。”
他聲音低落:“只是,我越努力,似乎就越不可能了。”
他越是想急着跟沈遙淩回到上一世的軌跡上去,就仿佛越離越遠。
“哪有那麽多不可能的事。”寧珏公主音色清朗,“只要你是真心喜歡一個人,努力為她好,她也受益,你也高興,你這是在做對大家都有利的善事,老天爺也會幫你的。”
寧澹怔了一怔,似乎沒想到還能這樣去解釋。
他心中定了下來,擡頭對寧珏公主道:“多謝母親。”
寧珏公主笑而不語,略微颔首,站起身來,高深莫測地事了拂衣去。
作者有話說:
晚了一會兒!
主要是最後一段寫得我有點不自信了,改了幾次,感覺寫不對的話會有股公主鼓勵寧澹加油當舔狗的味(不是)
明天還有(應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