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第 35 章
◎她沒有找錯人◎
其實這些日子寧澹也隐約有些異樣的感覺。
事情常常不按照他的想象發展。
這種感覺今日尤甚。
他甚至覺得, 沈遙淩好像變了。
具體是哪裏變了,一時又有些說不清。
可能是變笨了些。
否則,為何沒想到那些東西是他送給她的禮物, 竟還如數把錢還了回來。
他要這些錢有何用?
寧澹收起那把嘩啦啦的銅幣, 胸口裏紛亂不息。
似乎一只小船在空蕩蕩的湖裏飄來飄去, 沒個憑依。
前方有雜耍臺子擋着路, 一圈圈的人圍着看, 時不時爆發出一陣驚呼, 叫喊聲不斷。
這般吵鬧,與之前的一次出巡時所見情景有些相像。
他們去的那地方正趕上辦喜事,那納妾之人大約是名鄉紳, 地頭蛇一只, 揮霍無度又無人能管。
一連數日,請了幾百上千人來敲鑼打鼓, 吹歌彈舞日夜不休,幾乎有遮天蔽日的本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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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鬧之下,學子們連着幾天都沒休息好,難免疲憊,忍不住抱怨連連,卻又別無他法,只能自己忍着,盼着早些把活兒幹完,早些回京。
飛火軍恪盡職責地守在不遠處, 沈遙淩某天忽然探頭探腦地跑過來。
寧澹回頭看了她一眼,她悄悄縮了縮肩膀。
似乎有些猶豫, 但還是很快湊上來, 遞給他一對東西。
接在手裏軟綿綿的, 邊緣凸出中間凹陷,按揉一下又能摸出裏面的硬度,很厚實,似乎是用布裹着棉花,棉花裏又包着泥土。
一片鑼鼓喧天之中,沈遙淩大約是怕自己說的話他聽不清,特意湊近了些,并用掌心攏在嘴邊,對他幾乎一字一頓地叮囑。
“這東西可以戴在耳朵上遮擋噪音。你們習武之人五感更加敏覺,恐怕受不了這個吵鬧。我只做了一對,你先試試,若是覺得有用,我、我再給其他人做。”
她站在樹下,眼底也是跟其他學子一樣的疲憊泛青,手指上卻多了些針眼。
顯然她對自己做的東西沒什麽信心,或許笨拙地還弄錯重做了好幾次,所以有些猶豫。但盡管猶豫,卻還能硬着口氣,大言不慚地承諾,要給飛火軍的每個人做一對。
寧澹覺得她的小把戲很好看穿。
為了能光明正大給他送東西,不惜給所有人都送一遍。
寧澹拿着那對粗陋的耳罩,既不想說它好用,也不想說它不好用,最後收在了帳篷裏,從來沒拿出來過。
那之後的幾日寧澹時常看到沈遙淩會疑惑地往他這邊看過來,然後努力在被他發現之前收回目光。
萬一沒有及時撤回的時候,就會盯着他旁邊的石頭或者草地,假裝在看別的。
寧澹于是指使了一個人,去學子們面前貌似不經意地說起,雖然士兵們五感敏銳,但也可以運作內力抵禦噪音侵襲,這點吵鬧的程度還算不得什麽,不需要外力輔助。
他在人群之外看着,覺得沈遙淩現在應該不會再疑惑,他為什麽不把那對耳罩拿出來用。
而沈遙淩也确實露出了放心的表情,只不過,看起來還是沒有很高興。
他不明白為什麽。
而今天的沈遙淩比那時的她還要難懂。
他一直想也沒想明白,他究竟是哪一步做得不對。也不明白,為何沈遙淩就是沒懂,那些小玩意就是送給她的,甚至算不上禮物,只是一點給她拿着玩的東西,不必支付銀錢給他。
直到快要走到寧府門前,寧澹才忽然有了一絲念頭閃現。
腳步不确定地頓了頓。
總不可能。
她并非沒有明白。
只是不想要他送的東西而已。
又過了兩日,城中張貼出一張皇榜。
說某縣官德行有失,殿前失儀,已被革除官職,餘罪交由刑部處置,诏令天下百官引以為誡。
沈遙淩默默看着這張榜。
難怪她之前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上一世的這個冬季發生過什麽事。
若非她陰差陽錯得知一些細節,也定然不會在意這張看似平平無奇的皇榜。
那被貪墨的百萬石糧食絕非一日之功,定然早有預兆。
她猜想,陛下未嘗不知這背後之人的狼子野心。但陛下選擇輕輕放過,只就這樣單單處置一個縣官,一定還有別的原因。
但如論如何,若是再這般發展下去,到了上一世那種地步,就只能悔之晚矣。
她只能從現在開始抓緊時間。
沈遙淩知道,在除夕的前三天,年節前的最後一次上朝結束後,陛下會邀請百官偕同家人進宮,吃一場家宴,坐在一起談談心、說說話,接着便是“百官會談”,這是大偃的慣例。
所謂“百官會談”,其實相當于一個簡單的述職,并梳理來年的重要事項,像是一種聯絡君臣感情的場合,同時既是為了方便陛下了解大臣們的狀況,也便于布置來年的公務。
在這場會談上,不似平日裏上朝那般嚴肅。
只要是能進金銮殿的官員,無論官職大小,都可以在陛下面前暢所欲言,只要不是故意冒犯,即便說錯什麽,也不會有人追究,比起議政,更像是輕松許多的閑談,甚至還萦繞着過年過節的喜氣氛圍。
但只要說的話能被陛下聽到,哪怕是閑談也有意義。
對于目前僅是個學子的沈遙淩來說,這是她現在唯一的、也是最好的機會。
她需要說服父親,在這場無人苛責的“百官會談”上,去代替她把“與西域通商”的想法提出來。
做最壞的打算,哪怕這個想法不被人認可,也不會害得父親受到牽連。
但是要說服父親也不簡單。
父親平時再怎麽寵愛她,公務上也不可能由着她胡來。
她知曉父親的辦事習慣,最注重實效,即便是“百官會談”這樣的輕松場合,他也絕不會亂說話。
那麽,她必須要準備一套完整詳盡的方案,讓父親看到确确實實的可行性,而且有利可圖,才有可能幫她去開這個口。
這兩日,她在家中已經拟好了一個初步的雛形,只是尚且還沒有同任何人提起。
沈遙淩看完皇榜,深吸一口氣,說了句“走吧”,随即放下車簾。
沈家的馬車來到魏漁家門外,已是輕車熟路。
她輕輕敲門,裏邊兒無人應答。
沈遙淩又再次敲了敲,仍是沒有回應。
沈遙淩微微蹙眉,上一回她明明已經獲得了老師的許可,沒有道理會再被拒之門外。
時間緊迫,她也顧不上再講那許多規矩,幹脆推門走了進去。
好在兩道門都未落鎖,只是虛掩着。
沈遙淩一進倒屋中,就聞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
屋子不大,沈遙淩眸光一掃,很快看見了趴在榻邊的魏漁。
魏漁一身灰衣,臉朝下卧倒在榻上,整個人一動不動。
燒炭的濃煙氣味充斥着整個幾乎緊閉的小房間。
沈遙淩心神俱裂,驚吓得大喊一聲,“老師!”
她把門扉全數推開換氣,疾步沖進去,跪坐在魏漁身側,搬起他的腦袋放到自己膝上,伸手就要扯開他的衣領。
這時魏漁迷迷蒙蒙地睜開眼,看見了她。
沈遙淩瞳仁震顫,眼眶也控制不住地紅了,止不住地喃喃:“老師你怎麽——”
話沒來得及說完。
魏漁望着她,朝她擡手,只是手臂似乎力氣不足,有些發軟,吐字也斷斷續續。
“……小羊?煮好了嗎?咕哝哝……”
沈遙淩:“?”
老天爺,老師都開始說胡話了。
沈遙淩來不及想太多,伸手接過若青匆匆遞來的濕毛巾,捂在魏漁鼻子前,又指使家丁把窗戶全都打開,把魏漁扶到屋外去。
屋外空氣潔淨,沈遙淩親眼看着家丁喂魏漁喝下去許多熱茶,又指點穴位幫他按揉疏通經絡,忙了一會兒,魏漁的意識慢慢清醒了些。
好在,魏漁應當是在那間屋子裏待得不久,并沒有吸入太多炭灰。
清醒過來之後,除了有些懵,倒也沒有別的什麽後遺症。
沈遙淩這才忍着顫抖和害怕,小心地問:“老師,你方才是在做什麽?為何,在屋中燒那麽多炭。”
一副,想要了卻殘生的樣子。
沈遙淩傷心道:“有什麽想不開的,你可以跟我說的。”
魏漁被圍着一件厚厚的大氅,捧着熱茶杯,臉上還有幾道潦草的灰印,坐在石凳上虛弱地咳了兩聲。
這才聞見,自己一身刺鼻的炭味。
他輕嘆一聲。
“不是。”
“我不是故意的。”
他告訴沈遙淩,昨天家中火爐不夠燒了,他出門買炭。
原本要買專門的火炭,結果,長得都一樣,他認不出來。
現在看來,他是被人哄騙着,買了沃田用的草炭。
沈遙淩聽得着急,問他:“你就沒覺得,這一燒一屋子濃煙,不對勁嗎?”
魏漁一臉呆呆的。
“賣炭的阿婆說,炭火有些濕,所以煙多,烤一烤就好了。”
好一個烤一烤。
沒把自己烤在裏面算他命大。
沈遙淩痛心疾首:“那你聞着刺鼻、頭昏,也不覺得有問題?你都暈倒在裏面了!”
魏漁有些苦惱。
“我以為是餓得頭暈,通常而言,睡一睡就好了。”
沈遙淩聽得神情都有些麻木了。
老師明明才高八鬥,有的時候卻笨得像烏龜。
她小心翼翼地問:“所以,你多久沒吃東西了?”
魏漁聞言,閉上了嘴。
眸光也變得專注。
顯然是開始沉思。
他算得越久,沈遙淩越是心驚。
連忙打斷了他:“好了好了,別再花力氣想了。若青,你趕緊讓人去攤上或者隔壁鄰舍誰家買一碗熱粥來,小丁,把車上的包裹拿來。”
她帶了不少花裏胡哨的吃食,但是魏漁看樣子許久沒進食了,不能驟然吃那些。
沈遙淩選了個還算好克化的餅皮,教魏漁在茶水裏浸一浸,泡軟和些,洗去點油腥再吃。
魏漁雙手接過,定定看了一會兒,随即吃得飛快。
沈遙淩忽然想到方才跑進屋中時,魏漁同她說的第一句話。
他問小羊煮好了嗎。
應該是因為上回吃羊湯鍋子時,他總是期待地問,羊羔片有沒有煮好,都問成習慣了。
這是把自己餓得有多急。
昏倒了還出現羊肉的幻覺。
沈遙淩從沒想過,魏漁一個人待在家中,能把自己弄成這樣。
真是一點都沒有辦法放心。
喝下去一碗熱粥,吃了兩張餅,魏漁沒有那麽着急了。
一口一口地吃着,雖然不算小口,但動作也堪稱清雅。
沈遙淩見他吃得差不多,又揭開面前的一個瓷杯。
杯中是乳白的凝脂,牛乳混着豆腐制成,上面撒了點點梅花瓣和一層糖霜。
魏漁吃着吃着,放下手裏的餅,比尋常人淺淡的眸子看了過來。
直直盯着那杯凝脂,猶豫了一會兒,小聲說:“我想吃。”
這還是他第一回主動說想要什麽。
原先都是連哄帶騙的。
沈遙淩忍笑,将瓷杯推了過去,附帶一柄小銀勺。
“吃吧,本來就是給你帶的。”
魏漁捧着瓷杯,看看杯中的牛乳,又看看沈遙淩。
他這會兒已然目色清明,認真地問:“吃了這個,你會要我做什麽?”
流程已經這麽熟悉了嗎!
都開始主動問了。
沈遙淩揉了下臉,寬慰道。
“我只是想讓你吃好吃的而已。我确實有想要向老師請教的事,但是老師今天的身體……還是先吃飽喝足睡一覺吧。”
魏漁思索地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看了一會兒,魏漁收回目光,埋頭把面前的食物吃幹淨。
沈遙淩真如她所說的那樣,接下來根本沒提幹活的事。
甚至其實,她連想都沒想起來。
開玩笑,她差點看着老師在面前發生命案、魂歸西天了,哪裏還有心思去想那些。
人都要沒了還幹什麽活啊!
還好自從寧澹叮囑過不要一個人亂走後,沈遙淩很聽勸地總是帶着幾個家丁才出門。
這會兒人手充足,一個去清理屋中殘留的煙塵,一個去買新的石炭,不一會兒就打點好了一切。
魏漁也已經吃完,默默收好了碗筷。
沈遙淩憂心忡忡:“我給你把下脈吧。”
畢竟學過那麽久的醫,這點還是夠用的。
魏漁猶豫一會兒,微微卷起衣袖,手腕朝上放到桌上。
沈遙淩找了塊厚厚的軟布團起來,墊在底下當做腕枕。
把腕枕塞進去的時候,指尖碰到了一下魏漁的手背。
魏漁敏感地擡頭,匆促看她一眼。
少女指節蔥白,指甲粉嫩,看起來到處都軟軟的。
魏漁倏地收回了手。
“還是不了。我已經沒事了。”
沈遙淩懵然地睜着圓圓亮亮的眼睛,問:“為什麽呀。”
就算沒事了,也可以看看的。
為什麽躲得像是她會咬人似的。
魏漁默默瞅她一眼,似是很不信任。
“你又不是真的醫師。”
沈遙淩氣悶,但又無話可說。
只能在心裏腹诽。
這時候倒挑得很。
命快沒的時候怎麽不說。
魏漁看了一眼沈遙淩,停頓一會兒,似是轉移話題,說:“你是不是還帶了東西給我。”
沈遙淩帶來的包裹裏大多都是吃的喝的,只有一樣到現在還沒打開過。
那個形狀,裏面很顯然是卷軸。
沈遙淩“唔”了聲,擺擺手,“剛剛說了,今天就算啦。”
魏漁卻意外地堅持:“我可以看。”
他倒是真沒把這事當一回事的樣子。
這可是生死攸關的大事啊,難道就不值得他挂懷一下嗎?
沈遙淩想到他上輩子的結局,又湧上來一陣心酸。
正色對着他道:“老師,如果你真的要幫我做一件事的話,就答應我一個要求吧。”
魏漁點點頭,等着她說完。
沈遙淩說:“你就答應,以後都一日三餐按時吃飯,按時睡覺,每天都要做到,好不好?”
魏漁呆了一會兒。
才慢慢地又點頭。
“好。”
沈遙淩總算長出一口氣,站起身。
“那老師從現在開始就好好休息吧。”
她起身,朝門外走去。
魏漁也跟着站起來,長發重新披散在臉側,過長的額發遮住面容,莫名有些失望。
快走到門口時,沈遙淩忽地轉身。
不信任地盯了一眼魏漁,囑咐道。
“明天我來檢查!老師,你真的會遵守承諾的吧?”
“明天還來……”魏漁喃喃,過了會兒回答道,“會的。”
沈遙淩這才出門。
直到坐上馬車,沈遙淩才反應過來。
她好像,在不知不覺間讓那個懶蟲老師答應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沈遙淩摸了摸包裹裏的卷軸,雖然今天算是無功而返,但是比起以前說服老師替她辦事,她今天好像反而更開心。
沈遙淩回到家裏,剛好借着這空出來的一天把已經做好的初稿重新潤色。
并且找齊了所有的參考古籍,分門別類地裝好放到一起。
到了第二天,沈遙淩重新上門去拜訪。
到了已經變得熟悉的院子前,沈遙淩心有餘悸地推開門。
好在,昨天的驚魂一幕沒有再次上演。
屋裏開着窗,明亮透氣,火炭在暖爐裏很正常地燒着。
沈遙淩松了口氣。
魏漁端着一壺茶從裏面走出來,看到她,頓了一下,把茶壺在桌上放好。
“早。”
魏漁撫摸了一下旁邊的一個木雕小象,輕輕說了聲。
沈遙淩也笑眯眯地打了聲招呼。
“所以,老師吃過早飯了沒。”
魏漁低聲,“吃了。”
“嗯嗯,吃的什麽?”
“……豆腐餡包子。”
沈遙淩大點其頭,一副贊賞的表情。
“很好很好。”
……到底誰是老師,誰是學子。
“那老師,幫我看看這個!”
沈遙淩很快直奔主題,恢複了惡霸的行徑。
這副模樣,倒反而讓魏漁松了口氣。
否則。
他總還像昨天那樣,喉嚨輕微發緊,手腳也有些不知道該擺在哪裏的僵硬,幾乎懷疑真是炭煙吸入過多的後遺症。
魏漁接過她的卷軸,正要拆開絲繩,卻被沈遙淩攔住。
沈遙淩定定盯着他的動作,咽下兩分緊張。
畢竟,這裏面的東西,還從沒給誰看過。
上一世,她在寧王府裏無事可幹,獨自做着天馬行空的設想時,她甚至覺得自己瘋了。
——憋瘋了,抱負得不到施展,所以開始癡心妄想出一些天方夜譚的東西,把自己當成什麽救世主。
她曾經很害怕自己變成那樣的人。
但是,她現在重生了。
她現在還很年輕。
年輕,就該有更多的膽量。
她還處于沒有人會規訓她這個能做、那個不能做的年紀。
她可以不去強求那麽多的合理性。
只要有可能,一絲可能,她就可以往前沖。
這就是年輕的底氣。
但即便鼓足了勇氣。
沈遙淩還是會有些無可避免的緊張。
畢竟,當除她之外的第一個人打開這份卷軸之時,就意味着她所有的“妄想”不再是只屬于自己的想象。
它開始要被另一個人審判,開始要負責,開始要變得有意義。
而她無法預知。
這次審判的結果,是會被贊同,還是會被嫌棄。
調整了一番心緒,沈遙淩才開口。
“老師,在你看這個之前,我先問你一個問題。”
魏漁安靜地注視着她,示意讓她說完。
沈遙淩道。
“在堪輿館的課上,我們曾學習過科力沁沙地的演化過程。書上說,北部科力沁沙地迅速擴張的原因,最主要的是北夷侵占大錫、隆同,導致民衆大量遷移,而作為遷移的結果,百姓過度密集,又導致過度農耕,對嗎?”
科力沁沙地處于大錫、隆同兩郡腹部,被包圍在草原之中,是這兩郡的主要組成部分。
大錫、隆同早年被北夷奪去,十幾年前才收複回大偃。
魏漁思忖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麽,但沒有打斷,只是點點頭。
沈遙淩續道,“可是,我翻閱了當時的州縣記載,當時因戰亂遷移到北境的人口最多只有二萬人,而且他們同時也會帶去肥料、開采水源,按理來說,是不會造成那麽大面積的沙化的,老師覺得呢?”
魏漁淺淡的眼眸深處亮了亮,似是躍起一朵火光。
“你還查了那些資料?”
他脫口而出,随即沉默一瞬,篤定地點點頭:“是。”
他說着跟書中的解釋完全不同、離經叛道的話,卻一臉坦然。
“我也認為,當時人口增長帶來的農耕影響,實際上不足以造成這個後果。”
沈遙淩唇角的梨渦很快地一閃。
輕聲道:“我就知道。”
學這堂課時,她還不認識魏漁。
只是看到,堪輿館所發的教本最下端,還有一行小字,提示說,那十幾年裏,科力沁沙地急劇惡化。
急劇惡化,就是這四個字,引導着沈遙淩察覺到了不對勁。
在此之前,已經有數百萬人口遷徙到了科力沁附近生活,并設立州縣,留下了長達百餘年的記錄。
這片土地在經歷了百年的開墾之後,沒道理會突然因為那增加的兩萬人而驟然崩潰。
沈遙淩查完所有資料後便猜想,留下這一句話的人,定然也是不相信教本上的說法,所以才會刻意藏下這一句提示,悄然埋下一個謎題,然後被她挖到。
恰巧又聽聞,有一位“幽靈夫子”不參與授課,但參與教本和考卷的編纂。
沈遙淩當時便猜,這位幕後指點之人,很有可能就是所謂的“幽靈夫子”。
及至後來,知道“幽靈夫子”竟然就是前世大名鼎鼎的魏不厭,她便越發加深了這個猜測,也堅定了一定要接近魏漁的心思。
直到今日,終于能夠準備好,坐在魏漁的對面,跟他面對面地聊起這個觀點,而且得到了他的認可,沈遙淩終于有種解開謎底的感覺。
她沒有找錯人。
魏漁是那個可以理解她、幫到她的人。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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