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六十一章
“這是我三十二年來, 第二次打架。”聞祈看着陸蔓蔓緩緩說道。
第二次？陸蔓蔓捕捉到了聞祈這句話裏的關鍵，這代表聞祈以前也打過一次架，而且看他那雙深沉的黑眸裏, 她能推測出來, 那或許并不是一段愉快的經歷。但她內心覺得欣喜, 畢竟這是聞祈第一次肯對她主動提起過往的經歷。
“聞祈，對不起。打架是不是讓你想起了不好的回憶？”陸蔓蔓在床上坐起身來, 用自己另一只沒插針頭的完好的手, 輕輕撫上了聞祈冰冷的手背, 聞祈的手僵了一下, 随即放下手裏的蘋果, 反手握住她的手。
聞祈沒有回答她的話，只是低下頭去, 帶着他身上微涼溫度的指腹緩緩摩挲過陸蔓蔓的手指。
陸蔓蔓仰頭再次看了聞祈一眼, 關于聞祈的很多事情她還是想了解，無論是光彩的還是不光彩的，快樂的還是悲傷的。
于是她一雙鹿眼輪轉了一下, 再次向聞祈問出了口：“聞祈, 你能告訴我, 你第一次打架是因為什麽嗎？”
她想, 能将聞祈這樣一個性情溫和的人，逼上打架這一條路，對方必然是狠狠違反了他內心的原則。
聞祈擡頭看了她一眼，一雙黑眸裏有猶疑，但敵不過陸蔓蔓澄澈眼眸中的熱切期待, 他最終還是緩緩向陸蔓蔓開了口：“我對你說過，我以前養過寵物。”
“對啊, 聞祈，你當時養的什麽寵物呀？小貓小狗嗎？”陸蔓蔓立刻接過了聞祈的話，其實聞祈願意和她分享這件事情，她已經開心至極了。畢竟某種程度上來說，聞祈對他過往的事情總是避而不談，甚至有些封閉內心。
聞祈搖了搖頭，回答了一個令陸蔓蔓瞬間瞪大了眼睛，驚訝無比的答案：“魚”
“天啊？聞祈你還養過寵物魚。”陸蔓蔓根本無法想象，畢竟聞祈從來不吃魚，看到魚似乎也是一臉犯怵的樣子，她以為那只是因為聞祈天生不愛吃魚。她根本無法想象，聞祈竟然還養過魚。這背後到底有什麽內幕？
聞祈的目光變得深沉起來：“也算不上是寵物，在學校的假山後面，有一個荒廢的池子，我經常去那裏看書，在那裏我偶爾發現了一條金黃色的小錦鯉。”
“小錦鯉？聽起來樣子很可愛。你是不是會對那條小錦鯉說話呀？像個朋友一樣。”陸蔓蔓專注的聽聞祈說，不忘在腦海裏想象那條小錦鯉的樣子，同時她直覺聞祈上學的時候性子孤僻，會不會有把小魚當成朋友的事呢？
聞祈果然點了點頭：“那時候京州沒有天才班，我爸媽也不放心我一個人去外地上學，所以我随班就讀，各種測驗常常是滿分作答，被學校作為樣卷展示，所以……”
“所以你沒有朋友，反而經常被嫉妒。”陸蔓蔓替聞祈接上了那句他并沒有說出來的話。
聞祈表情多了幾分訝異，看向陸蔓蔓，似乎沒有預料到她能猜出來，而且猜的那麽準。
陸蔓蔓向他笑了一下：“嫉妒這種事情我見的可多了，我上學的時候，作為班長，經常處理這類事情。有男生嫉妒男生，女生嫉妒女生，一次測驗成績出來，就暗下裏較勁，各種小沖突不斷。
聞祈聽了她的話，眸光暗了暗：“可惜我遇到的班長并不是你這樣的，所以我只能和那條魚做朋友。
陸蔓蔓自然明白聞祈說的班長是誰，如果不出她所料的話就是那幾封舉報信裏，帶頭舉報聞祈的趙淩。
因為她自己做過班長，所以她深刻的明白。班長在班裏擁有的話語權和分量，當班長因為內心的嫉妒，而帶頭排擠某一個同學的話，那個同學在班上擁有朋友的可能性就會少了很多。
那她可以想象得到，本身智力超群，聞祈的成熟程度，遠遠超乎他生理年齡，而在這樣的情況下，他本身就很難找到朋友，找到知音，更別提還碰上這樣一個視他為眼中釘，肉中刺的班長，是多麽困難的處境。
聞祈嘆了口氣，“次次測驗，因為我的存在，班長都只能屈居第二。而他要強，從不認為他不如我，所以報複心也越來越強。帶頭寫舉報信污蔑我，去老師那裏打小報告，甚至在我鞋子裏灑圖釘，抽屜裏放碎玻璃。”
“天啊！這個人真的好卑鄙啊！太賤了！身為男人，而且作為班長卻如此小肚雞腸！”陸蔓蔓再也忍不了了，直接不顧素質的破口大罵出聲。
只是看到舉報信那樣的程度已經令她義憤填膺，她萬萬沒想到這個趙淩還做出這麽多背後暗算人的舉動，她現在都得慶幸聞祈那時候扛過來了，他們才有了相遇，聞祈才成為了她的丈夫。
“所以，你第一次動手打架是跟他嗎？”陸蔓蔓沒有忘記，最開始進行下來的問題，她睜大眼睛向聞祈問道。
聞祈點了點頭，語氣變得憤怒起來：“我本身不喜歡跟人起沖突，前面那些事情，能忍也就忍過去了。很多時候，我自己去魚池。喂喂那條小錦鯉，和它說說話，開解開解自己也就過去了。但是我絕對沒有想到，他能帶人當着我的面，做出一件喪心病狂的事來。”
喪心病狂？這四個字的程度很深，她不敢想象，到底發生了什麽能令聞祈說出這四個字來。
但她明白，上學時期，聞祈的精神世界必然十分孤獨，而且他并不是那種會和父母打開心門。分享一切的人。所以，一切他所遭受的痛苦，他寧願說給那條小魚聽。
而那條能聽默默他傾訴的小魚，就像他的朋友一樣，對他來說必然十分重要。
“那天放學，我向往常一樣拿了準備好的魚食和面包，去假山後面喂我的小錦鯉，結果我看到……”聞祈握緊了拳頭，喉結滾動了一下，語氣裏帶着無法遺忘的悲傷。
陸蔓蔓立即站起身來，不顧自己手背上是不是還有針了，她走向聞祈高大的身影，握緊了他的掌心，将他抱在了懷中。
“我看到他們圍在魚池邊，把我的小錦鯉烤了，吃了，還對我幸災樂禍的笑……”聞祈的語氣顫抖，身體僵硬，似乎直到今天也忘不了那令他如墜地獄的那一幕。
陸蔓蔓抱緊聞祈，倒吸了一口涼氣。原來，這就是聞祈從來不吃魚的內幕。不是什麽天生不喜歡，而是把一條小魚當成朋友來珍視，關愛珍惜着那條生命，而那個朋友，那條生命，就這樣被欺負他的人給抹殺掉了。
聞祈緩了緩情緒，接着往下說：“那一刻，我徹底失去了理智，向瘋了一樣，沖上去把趙淩壓在地上打，我不知道我到底打了多久，停下來的時候他被醫院的救護車拉走了。”
陸蔓蔓的淚水不由自主滑落下眼眶，那是對聞祈深深的心疼與同情。她現在在想，那時如果自己和聞祈一個學校就好了，作為班長和文娛委員，她從小管理能力強，身邊支持她的朋友很多，她一定會好好維護聞祈，更不會讓班上的同學因為嫉妒而欺負他。
“後來趙淩的所作所為都被曝光了，我父母也知道了這件事情，趙淩一家人知道我父母的身份以後，忌憚至極，立即帶着他轉學去了國外，再也沒有回過國。”聞祈接着往下說。
陸蔓蔓一臉憤怒，恨恨的說了一句：“逃到國外就可以使他的所作所為一筆勾銷嗎？這些校園霸淩的人，好像從來不覺得他自己有錯，也不會承認自己的錯誤，這種人我希望将來他們餘生能夠惡有惡報！”
“聞祈，你要明白這一切都不是你的錯，這些垃圾更不值得你放在心裏記一輩子。”說完這句話後，陸蔓蔓低下頭去，伸出手掌捧住聞祈的臉對他認真說道。
聞祈寬大的手掌撫上她小巧的手掌，在她手心裏落下一個輕吻，聲音低沉而有磁性：“現在我明白這個道理，但曾經的我過不去。那時候，很多個驚醒的午夜夢裏，我都會夢見自己站在魚池邊看到的那一幕，就像一個夢魇纏住我。”
“所以，你在國外割傷自己，也是因為這份難以逃脫的陰影嗎？”陸蔓蔓接着向聞祈追問，這個問題一直是她想對聞祈問出口，更想知道答案的。
她其實無法想象，以那封舉報信的時間來推測，那時聞祈遭受到校園霸淩的經歷是在高一，而他割傷自己的時間是在研究生期間，明明聞祈什麽都沒錯，卻要令他承擔，持續如此之久的心理陰影。
聞祈的語氣很沉：“對，而且把物理學學到盡頭時，這世上的一切都讓我有一種虛無感。人在宇宙中明明是如此渺小的存在，卻生來會恨人，妒人，害人。有時候，你甚至什麽也不知曉。便會在某一個你不知道的地方，某一個陰暗的角落裏，突然長出許許多多，莫名其妙，針對着你，想要千方百計毀滅你的惡意。”
“那聞祈，你有沒有想過？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明證！你足夠優秀，你散發的光芒，你的炫目耀眼，本身就是那些陰溝裏見不得光的老鼠，一輩子也無法企及的高度！”陸蔓蔓扶住聞祈寬闊的肩膀，低下頭來，認真對聞祈一字一句的說道。
聽到她這句話，聞祈仰頭望向陸蔓蔓，愣了一下。玻璃窗外，一束絢爛的陽光落在她柔順的黑發上，好看而澄澈的眼睛上，令她渾身都籠罩着一層暖意洋洋的昏黃的光。
聞祈伸出修長的手指，指腹輕輕撫過她的眼尾和嘴角，罕見的笑了一下，對她說了一句：“你知道你現在像什麽嗎？”
“像什麽？”陸蔓蔓愣了一下，随即白皙的小臉瞬間緋紅一遍，連帶着耳根也紅了起來，聞祈怎麽突然笑了？而且突然開始偏題了？而且他真的發自內心的笑起來時，真的很好看。
聞祈執起她纖長的手指，在自己薄唇邊輕吻了一下，聲音低沉好聽，緩緩回答她：“熾天使，拉斐爾。傳聞拉斐爾擁有行駛一切治愈的神跡，而你不光在治愈我，還在用你全部的力量，治愈這個千瘡百孔的世界。”
“喂，聞祈，你不能這樣誇我！這樣誇我，我可是會害羞的！”聽完聞祈的話，陸蔓蔓整張臉熱的厲害，心跳加速，整個人突然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了。
該死的，果然還得是有知識的，專業的，誇人就是不一樣，竟然能把她和天使放在一起類比！陸蔓蔓在心裏感嘆了一句。而且聞祈這麽說不僅誇了她安慰他，還誇了她今天卧底曝光羽潤集團的所作所為。
陸蔓蔓現在合理懷疑，聞祈又在撩她，而且在各種時機和場合見縫插針。
聞祈卻在此時說出了一句令陸蔓蔓更加驚訝，徹底呆愣住的話來：“讀完研回國以後，我曾經遇上過一個女孩，是那個女孩令我意識到，或許這世界上并不只有一種活法。這世界上一切的問題也并不只有一種解法。”
陸蔓蔓心裏一沉，是什麽樣的女孩能讓聞祈記住呢？她清晰記得自己問聞祈有沒有談過戀愛，聞祈說談過一次，莫非聞祈說的就是這個女孩？
這樣想着她心裏多了點酸澀，能讓聞祈記住并且提起來的女孩，一定是非常獨特美好，甚至超過她很多倍的女孩吧？
“是你說過的談過戀愛的女孩嗎？”陸蔓蔓在心裏深吸了一口氣，随即讓自己盡力保持語氣鎮定，對聞祈問出了口。
聞祈點了點頭，卻又搖了搖頭：“不能說是戀愛吧，只能說是我單方面喜歡，但她的臉，我早就記不得長什麽樣子了。”
“那你跟我說說，你跟這個女孩之間發生過什麽事情嗎？”盡管陸蔓蔓心裏有些難受，但她仍然想更多的了解聞祈，再說誰年輕的時候沒有喜歡過人呢？自己曾經還不是無腦的愛上了一個渣男蕭辰。
聞祈頓了頓，似乎沒有預料到陸蔓蔓會主動要求聽關于這個女孩的事情，但他沒有拒絕，緩緩往下說出口：“那個女孩很有個性，第一次和我見面的時候就塞着Mp3，大嚼特嚼口香糖，我只記得她的發型，留着當時很洋氣的娃娃頭，打扮的很潮。”
娃娃頭？口香糖？MP3？這女的不是個非主流嗎？聞祈竟然喜歡過這樣的非主流，陸蔓蔓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她從來不焦慮，身上總是有種莫名其妙的舒适感。她很活潑，很有生機，思維很快，很敏捷，看到什麽都不怕，一切我所嚴格遵守的秩序性，在她那裏好像都無關緊要……”聞祈接着形容這個女孩的個性。
等等？不焦慮，活潑，生機，舒适感？陸蔓蔓怎麽覺得有點不對勁呢？她的耳根逐漸紅了起來，一個離譜的念頭在她腦海裏産生。
應該不可能吧？她紅着臉打斷了聞祈的描述：“聞祈，你說的這個女孩是不是理科成績奇差無比啊？”
聞祈的表情多了幾分驚訝，似乎沒想到她會猜中：“對，她的物理和數學成績都很差，卷子我看過，紅叉很多，考過個位數。而且正是因為她理科太差，所以她哥才請我給她去講題。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剛好在過十八歲生日，她還特意切了一塊蛋糕，跑過來遞到了我手心裏。”
“她看我平常總是悶悶不樂，不說話的樣子，她還在我面前搞怪，做鬼臉逗我笑，好幾次用她看過的韓劇和愛情小說來開解我，讓我多去發現這個世界的有趣之處。”
“後來兩個月的時間過去了，我不再去她家，她家也不再租那裏了，我沒有她的聯系方式，她也沒有我的。我們再也沒見過面，但我聽她哥說，她後來考的不錯，去了自己心儀的大學。”
“天啊！”陸蔓蔓漲紅着臉，直接驚呼出聲來，随即意識到不好，她又立刻捂住了自己嘴巴。
聞祈說的這個女孩，細節全都對上了，毫無疑問就是她自己！
她根本沒想到，當時自己一面吐槽聞祈，一面出于禮貌，對冰塊臉看起來總是很憂郁的他，随手進行了一些熱心腸的人道主義關懷，沒想到竟然剛好歪打正着，将那個時期處在黑暗之中的聞祈給拉了出來。
而聞祈那時候竟然喜歡過她，她絲毫沒有察覺到。但兀然的，她腦子裏突然冒出好些她不曾注意到的細節。
比如自己聽聞祈講課，覺得像催眠曲一樣，聽着聽着就睡着了，而醒來時她背上總有被及時披蓋上的衣服。比如她用來畫圖的鉛筆，總是第二天被自動削好了，筆盒裏有時候還會多一些她沒買過的，款式好看而且好用的鋼筆。
比如她就是不會做圖，聞祈在紙上教了她一遍又一遍，她都不會，甚至還因為煩躁撕碎了一整面需要做圖的幾何題目，扔掉了自己的橡皮擦。
第二天，她桌上就多了一塊新的橡皮擦，而且擺了一本聞祈專門替她出的，相對簡單一些，編排的題數也比較合理的幾何題集。那些題目和圖，甚至全部是聞祈一筆一劃自己寫上去的。
聽到陸蔓蔓這聲驚呼，聞祈的目光有些疑惑，望向陸蔓蔓問道：“怎麽了？”
“沒……沒什麽！”陸蔓蔓趕忙朝他擺了擺手，假裝什麽事情也沒有，可她全紅了的，熟透了的臉蛋以及支支吾吾的語氣，卻根本騙不了聞祈。
聞祈并不相信，反而低頭沉思了一下，開始在他邏輯清晰的大腦裏，進行自我推理起來：
“為什麽聽我說起這些事情，你的反應這麽大呢？你叫陸蔓蔓，你姓陸。找我去給他表妹補課的陸明誠也姓陸，他現在是醫生，你的哥哥也是醫生……”
陸蔓蔓漲紅着臉，心跳加速，大氣不敢出一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