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渡河
第七章 渡河
孝恩寺不在市區,在市郊的一座荒山上,與市區隔着穿紫河相對。
那是一個極其孤僻的山,也是一個極其孤僻的寺廟。
宋泰,江離,還有秦嘉名三人背上一點幹糧,悄然出發了。
開車過河要繞很遠,他們準備坐船去。孤零零的河岸,只有一家渡船,船上是一個老人家,八十多歲了,仍舊守在那裏,秦嘉名悄悄給他起了個外號,叫做“河神”,江離被這個外號抖得哈哈大笑。
宋泰登上船,才發現還有一個乘客,他披着一個鬥篷,把頭緊緊地藏在帽子中,連手都不露,蜷着身子,坐在船倉最裏面,斜着眼看着他們仨。
“過河多少錢?”宋泰走過去,遞上一根煙,問道。
“一人三塊,或者包船十元。”老人微微擡了擡頭,說道。
秦嘉名拿出十元錢,遞給他。然後自己坐在了船幫子上。
“拉我,拉我……”江離叫道。
“自己上來!你又不是個女……”秦嘉名說到這裏,突然停口了,然後伸出手把江離拉上船。他突然覺得,自從那晚後,江離像變了一個人……
“謝謝!”江離上來之後,抖了抖眉毛。
這是個很老很老的艙船,船舷的木板都已經朽壞了,秦嘉名把手放在上面,拿開的時候,手上全是木屑,中間還有很細小的蟲子。
“這船不會朽了吧!”江離說道。
“不會!這船行了十多年了,大風大浪,啥沒見過。”那老人家說。
天突然刮起了大風,船被吹得搖搖晃晃的,濃密的烏雲開始傾瀉它飽滿的水分——雨來了。
“別在外面站着了!進來吧!”那老人家喊道。
宋泰三人進入狹窄潮濕的船艙,幾乎沒有落腳的地方,只見那船幫子附近鋪着一堆紙,想去坐下,但總覺得有些眼熟。宋泰湊近了看,整個人不覺一顫,天空中又突然響起了炸雷——那!那是一堆海報,孝恩寺廟會的海報!
“廟會!這海報哪裏來的……”
“十年前,也就是1994年的中秋……”那老人家在那裏搖着槳,不緊不慢地說。
“參加廟會的那幫人留下的……那是我這輩子印象最為深刻的一件事情了,也不知道哪來那麽多人,從早上起,就絡繹不絕有人來乘船,我把價錢提高到了三倍,都搶着上船,他們說是參加廟會,還說什麽‘主’啊,‘神的使者’啊,說什麽的都有。那一天,我賺了一年才能賺到的錢,等到沒什麽人了,我就跟着他們上去,看看熱鬧。他們都在寺廟裏面的一個老舊的棚子裏面,我也沒敢進去,我等了半晌,人都出來了,但大部分上山了,只有幾個人來坐船……據說,後來都自殺了……”
“老人家……”那個船艙內的那人笑了笑,說道:“不可能吧,哪有那麽多人來這裏自殺?十年前的事情,你是不是記錯了?”
“難道,我騙你?”老人家撇了他一眼。
“無稽之談!各位別聽老人家瞎說,他都糊塗了。”
“你別打岔!我爸自殺那天也說參加什麽廟會的!”江離撇了一下嘴,然後轉頭問老人道:“後來呢?”
“後來,我就把他們拉回去了……”
“這裏是白衣寺嗎?”
“白衣寺?這個名字很久很久沒有人叫了,我是在這個廟裏面才聽尼姑說的,說是曾經挖到一個叫做‘白衣觀’的石碑,才知道這孝恩寺之前是一個道觀,真是佛道不分家……”
“那……”宋泰心裏有無數個問題要問,他知道他的父親很可能就曾經在這艘船上度過了人生最後幾個小時,他也曾這樣站着,也曾這樣和老人攀談,然後上山,拜佛,自殺。只不過他的問題突然被江離打斷了。
“您看看我……”江離說道。
那老人家擡起頭,眯着眼,槳突然不動了。
“是不是很像最後坐船的人?”
“是……有點像一個人。那時候坐船回來的只有五六個人,像你的那個人,說去給兒子買點藥……”
“不是他像我,而是我像他,那是我爸。十年前的中秋,他說去趟廟會,回來之後,給了我好多好多藥,是用一個很大的瓶子裝着的,說他要走了,讓我每天都吃一顆,只有這樣,才能十年之後再見到他。我整整吃了十年啊!直到昨天中秋才吃完最後一顆……雖然我到現在都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麽藥,連名字都不知道……我很想問他……”
雨打在船艙頂上,像是縫紉機的針腳聲。這淅淅瀝瀝的小雨,把世界渲染得朦朦胧胧的,小舟在斜風細雨中晃晃悠悠,慢慢地刺破水面,激起水花。
宋泰想,既然去廟會的人那麽多,回來的才幾個,說明其他人肯定是在山上自殺的,父親的屍體也是在懸崖下發現的,所以他肯定不屬于回來的那幾個人之一,所以自己也沒有必要再問了。或許那天也是下着雨,不知道那天的父親站在船頭是如何想的。
“物是人非”這四個字沉沉地壓在宋泰的心頭。
“宋哥,謝謝你。”宋泰轉頭,是江離,他小孩般稚嫩清澈的眼睛,發出希望的光。
宋泰無言,正好船也靠岸了,那個鬥篷男子,擠出船艙,登上岸就往後山走去,那裏是一段懸崖。
“上山有兩條路,寬的那條是上後山的,那兒有段懸崖,窄的是上前山的,寺廟就在那兒,這人沒事上懸崖幹嘛……”
“嘀、嘀、嘀”宋泰拿出手機。是那個帖子,貼主“女古”自己跟了一條帖,是四句沒有平仄的詩句:“可憐生靈一朝亡,千載江水何蒼蒼。如今佛前誰獰笑?笑看冤魂獨彷徨。”
才過去十五秒,就跟着一百三十多條回複了。
“上岸了!別看手機了。”秦嘉名在岸邊站了半天,他伸了伸懶腰,說道。
宋泰把手機揣起來,下了船。
“師傅!你說咱們是來查河畔女屍案的不是?怎麽現在又查十年前的案子……”
“名仔,你知道個屁啊!你沒聽那個陸婉婉說啊,十年前的中秋節,死者的情人,自殺了!之後,死者就失蹤了!昨天也是中秋,她回來了,又被人殺了,躺在了河下的橋洞中,把十年前的案子查清了,女屍案不也就破了嗎……”江離插嘴道。
“死變态!要你說!”
宋泰一邊聽見江離和秦嘉名的吵嘴,一邊看見了蒙蒙細雨中,隐隐約約顯現的高大的山門和寺廟輪廓,在明明暗暗的微光中,仿佛看見那腐蝕得連表情都沒有的石刻蟠龍一圈一圈地盤桓在黴跡斑斑的石柱上。
這個寺廟有些年份了,從柱礎來看,始建的年代不會太晚。宋泰一行往裏面走,簡直可以用空無一人來形容。落葉夾雜污泥堆在紅漆剝落的牆角,壁虎在破舊的瓦片下避着雨,警惕地睥睨着路過的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