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Chapter020 痼疾
第20章 Chapter020 痼疾
自思緒中抽神,回望四下。
四下水流如厚布,蒙蔽視聽,一切濛濛。
除了半步外的血色十字耳墜。
耳墜輕晃,晃得人雙眼迷離,又湊近過來。兩人避水衣合為一體,白跡彎眸,似是知他所想,攥了攥他的指:
“哥哥,我沒事,看那裏。”
白司眼睫輕顫,灰眸掀起,望向不遠處,那裏,有數點熒藍碎光。
那是何物?
白跡安靜地等他再回首,輕聲詢問:“要去看看麽?”
“嗯。”
兩人撥開水布,往前游動。
停在半步外打量,碎光內裏輪廓漸漸分明,卻是一只巴掌大小的菱形桐花鏡,鏡面倒扣着。
白跡指骨點動,不懼水的幽藍火光在指尖猝地亮起,照着銅鏡燒了一周,無事發生。
“是此處的異能之源不錯,但無害。”
言畢,他松開白司手指,他蹲身下去查驗,撥開銅鏡,卻在下一瞬,驀然身形消散。
白司灰瞳驟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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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不知發生了什麽,本能已然催動他身體,結界蕩開,他伸手碰向鏡面,跟着一同消失不見。
*
無休止的下落。
視覺回籠時,白司望向四下。四下灰暗渺渺,而他正在急劇下落,身下看不清任何物體,幾乎像是某種深不可測的淵。
五髒六腑因此略微移位,帶來不适感,他擡手要召動結界使自己停止下墜,卻發覺自己脈流內靈力空蕩。
發生了什麽?
他蹙起眉,單手點額,啓唇咬掉另一只手套,指節繞出繁複的追蹤印結,然而訓犬之戒方一顯形,被上空的一人攥住了手。
“哥哥。”風聲入耳,白跡安撫一般捏了捏他指腹,“我在這裏。”
白司呼吸震顫一瞬,灰眸望向白跡。白跡笑起,小虎牙稍稍露出尖角。
“此處是法器締造的異空間,對進入者有異能限制。”他與白司十指相扣,視線挪至齊平,“傳送尚需時間,我們再等等。”
興許是因方才召過火焰,白司指骨被攥得發燙。但他并未從中抽出,只是垂下眸,答:“好。”
紅瞳眨了眨,白跡望向四周,感受指尖彼此脈搏交錯。
不知過了多久,終于“落”到了地面之上。
準确說,是浮于地面。
他們成了兩縷無實形的異能體,站在一間房屋裏。
屋內光線昏聩,即便隔着咫尺,白司望不清白跡的神色,只是呼吸愈發輕。
“哥哥。”白跡湊近過來,捉弄他般問道,“此處……為何這樣用力?”
白司怔了一瞬。
下一瞬白司驀然回過神來,耳尖燒紅,他往後退開半步,欲要掙開對方的手,卻恰在這一瞬,有一道影子與他擦肩而過,自他餘光之中出現在視野前方。
這屋內還有第三個人?
白司一時遭引開目光,望過去,卻發覺那人影,确是一道人影。
人影奔跑而去,屋內霎時有光線亮起,照徹四下,卻是一間居所裏客廳的粉漆小室。人影自沙發前轉身回首,眼眸帶笑,順手扔過來一只毛茸茸的抱枕。
白司本能地回拽了下白跡,然白跡卻早已僵然,他紅瞳放大,盯着人影,竟像是被餍住,而未及白司回神,那抱枕自白跡胸膛穿飛而過。
影子?
白司意識到什麽,他回過頭,果然,有兩名年輕男子往此處走來,其中一位單手插兜接住抱枕,另一位扶着金絲框眼鏡側身避開。
金絲框……眼鏡……
白司眼睫忽顫,聽得身後女子笑道:“宛斯犯規!白頌贏了!”
此句落下,真相大白。
白司終于明白,眼下他二人,已然進入了舊世界,亦即通常所謂“從前”、“過去”。
迎首走來兩位年輕男子,一位是他父親白頌,另一位則是宛斯琉爾,那麽起初那位現身的女子是……
“母親。”身側白跡咬着字句,因過度用力而尾音泛啞,“我的……母親。”
白司倏然蹙眉,望向他,他盯着女子,那雙紅瞳瞳底,碎光洶湧,幾乎有什麽要脫眶而出。
白跡的母親,薰蓮,3008年因病逝世,與白跡已有十六年未見。
十六年裏,亡人音貌,缭繞不散,那樣漫長的日月,白跡自少年長成青年,卻從不敢奢望須臾,能再見一次母親。
然而随着女子走來,與他擦肩的剎那,他終究還是不自禁地,伸手輕輕觸去。
卻果然還是……毫無感覺。
幻象與現實隔着天塹,天塹殘忍逼迫他放棄幻想,那手指發着抖蜷縮起來,白跡垂下眸,良久,白司蹙眉,輕輕喚他:“阿跡。”
紅瞳擡起,白跡望向哥哥,瞳珠暗淡失色,他很淡地笑了下。
“我沒事。”他捏捏白司的指骨,“走吧。”
白司抿了抿唇,任由他拉着手,往前跟上去。
四下随幻象中三人的移步而場景變幻,往前,街道交錯,車水馬龍,行人絡繹。
但不必擔心跟丢,此處幻境中似乎有種鏈接,使得白司二人始終處在熏蓮十步之內。
很快,他們到了一處磚樓之下。
樓門之上豎着一只鷹隼騰飛翺翔的金色徽标,白跡盯看那徽标須臾,道:“是舊聯合。”
白司颔首:“不錯,父親曾作為參議閣員,于此處任職過數年。”
既如此,又見那三人一同入了樓內,沿路受到其餘職員們的招呼示意,想必三人此時皆在此處任職。
熏蓮最為活躍,她步履輕盈,哼着小調,将這沉悶冗長的辦公樓添上鮮活氣,又挽過耳邊碎發,笑着回過頭與宛斯琉爾講話。
“你想好了麽?”
宛斯琉爾漫不經心地撣去袖邊灰塵:“想好什麽。”
“你耍賴是不是?”
熏蓮敲向他頭,被他避開,她霎時有些惱:“混蛋宛斯!”
宛斯琉爾聳了聳肩:“随你怎麽,告辭。”
言畢先一步邁入身側的辦公室內,砰的甩上門。
熏蓮一怔。
轉瞬後她回神,眼前那道門仿佛成了扇打在她臉上的巴掌,她難堪地低下頭,壓下眸中的無錯與委屈,眼圈泛紅,咬唇一言不發。
身側,白頌遞來一只手帕。
而後他擡眸,眸光森然地掃視周圍無數雙好奇探究的目光,成功将他們驅趕離開。
熏蓮接過手帕,小聲道謝。
白頌遲疑一瞬,緩緩道:“近來他似有心事,并非有意針對你。”
熏蓮搖了搖頭。
“沒關系。”她澀聲說,“我早知道,他厭倦了我的糾纏。”
“糾纏”這般貶損意味分明的詞,被她說得毫不猶豫。
白頌不知再說些什麽,恰這時不遠處有職員喊他,他動作微頓,向熏蓮告別。
熏蓮朝他笑了笑,目送他走遠,轉身推門進了另一間辦公室。
身後,白司望向白跡,那雙紅瞳沉黯,此刻正極力遏制着什麽。
白司壓低眉心,喚他:“阿跡。”
白跡望向他,慢慢扯起唇角,毫無情緒地笑了下。
“我沒事。”他又一次這般道,“宛斯琉爾不屑于善待母親,此事我知道,從來就知道。”
白司眉心愈緊。
他攥着手中熱燙的指,望着他的阿跡,阿跡微微偏開頭,像是難過至極的小狗。
因此他上前一步,踮腳,摸了摸小狗的頭頂。
“會過去的。”他輕輕說。
白跡紅瞳閃爍,瞳光愈發晦深。他拽下哥哥的手,十指釘入其指縫之間,與那手緊緊相扣。
二人默然對視,白司遭紅瞳囚住視線,無法回避。
他幾乎以為,阿跡要做些什麽。
可過了很久之後,對方僅僅只是低下頭,蹭了蹭自己的指骨突起,埋入他的掌心。
被獨屬于眼睫的,那種柔軟的、毛茸茸的觸感掃過肌膚,白司呼吸震顫,咬住唇。
好癢。
可他不敢動,甚至于,素來淡漠從容的弑神官大人,連腰肢都變得僵硬。
時間放緩了流速,漫長,又短暫地,走過了無聲的那麽一段。
白司的觸覺自手指淌向喉口,夢呓一樣啓唇:“阿跡。”
白跡擡頭,他仰面朝着白司笑,輕輕答:“我在。”
灰瞳眨了眨,白司被他捏着手指,聽到他笑着說:“走吧。”
二人轉身,正要往屋內走,而就在此刻。
門被人自內開啓,熏蓮面色蒼白,神色痛苦,額角之上沁出大顆大顆汗珠,扶着門把手摔跪在地。
“救……”
她極力開口,卻只發出微弱如蚊吶般的聲音,四周人影往來交錯,卻皆腳步匆匆,無一人注意到了這側。
她怎麽了?
白司蹙起眉,望向白跡,白跡蹲身下去,他擡起手,指尖顫抖,虛虛觸碰熏蓮灰白的唇瓣。
“是心悸。”他啞聲道,“母親每每痼疾發作,便會如此。”
白司不自禁地攥拳。
“她很痛苦,但無法根治。”白跡垂下眸,望着身前的少女無力阖眸,陷入昏迷,“除非服下一種稀有藥物。”
“什麽藥物?”
白跡提唇笑了下,那笑容極度悲涼,又極度諷刺:
“世上唯一的一株百年蘭漿草。”
“而母親這一生,都未曾得到這一藥物。”
白跡站起來,不遠處終于有人發現了異樣,惶惶然朝着這裏奔跑而來,他在虛晃的人影裏垂首,紅瞳低斂,看不清神色。
“因為後來,我的親生父親,将這藥物當作養顏補品,送給了他最愛的側室,宛斯裏的母親。”
作者有話說:
快考完了!先更一章!剩下的大家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