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穆家的戰機已經在巨石港的飛機場就位,現在方眠被抓回來了,路清寧決定跟方眠回白堡。阿月向他們告別,說自己要去找天國。她心意已決,方眠和路清寧只能把她送上另一架飛機。
大家夥兒剛要上飛機,巨石港的官員氣喘籲籲地跑過來,跟穆靜南說了些什麽。穆靜南聽了,讓大家夥兒在機場稍微等等,他要去開個短會。臨走之前,他的目光在方眠身上停留片刻,方眠不知為何,被他盯着,身上就要冒火似的,渾身不得勁,便默默轉過頭去,強迫自己不看他。
葉敢向穆靜南打包票,“這次他絕對跑不了!”
穆靜南走了,方眠待在機場裏,百無聊賴。路清寧輕聲說:“剛剛那個官員是巨石港衛生部的部長,他們找穆靜南,可能是讨論疫病的事。”
“啊?”方眠低聲問,“疫病蔓延到巨石港了嗎?”
“是啊,”葉敢在一旁接話,“巨石港很多Alpha都生病了,要不街上怎麽這麽蕭條呢?說是到了易感期就變不回人了,你說怪不怪?”說着,他趕緊戴上口罩,“真點背,黑楓鎮有疫病,這裏也有,可別把我傳染了。”
巨石港和黑楓鎮挨得近,時時有偷跑的難民穿越關卡,疫病傳到巨石港很正常。問題是這疫病到底是什麽疫病,怎麽會這麽嚴重?方眠不自覺想起穆靜南,穆靜南的病和這疫病又有什麽關系?
本來是件與他無關的事,他卻因此憂心忡忡了起來。穆靜南這病都這麽多年了,又不是突然才有的,應該不像那些變不回人的士兵,沒什麽大礙吧?
路清寧看他皺着眉心,微微一笑,“在想穆上校?”
方眠臉一紅,別過頭,嘟囔道:“沒有。”
“阿眠,你得問問自己,你讨厭他麽?”路清寧問。
“當然讨厭他。”方眠回答得飛快。
“好吧,他有什麽缺點,為什麽讨厭他?”路清寧又問。
方眠掰着指頭數,“強迫我就範,看起來沉默寡言,好像很好說話似的,其實特別專制,特別霸道。”
方眠早已看清他的本質,他就是個暴君,意志如鋼鐵,說一不二。在床上也是,一聲不吭,悶頭猛幹,像只野獸,方眠在他身下,好像要被撞散架。大概正是因為有這樣的手腕,這樣的性情,才能把穆家治理得服服帖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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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清寧笑了笑,繼續問:“那麽,他有優點麽?”
“也有那麽一兩個吧,”方眠托着下巴想,“有時候挺溫柔的,想得很周到,執行力也很強,決策果斷,說到做到。雖然是個貴族,但是沒有架子,和手下相處得很好,對家裏人也好,還願意下廚洗衣服,幹那些公子哥不會幹的事兒。”
葉敢從旁補充:“打架也厲害,上校打遍軍中無敵手,還是咱南都軍公認的狙擊高手,百發百中。”
高小右道:“智商也高,上校精通八種語言,外出公幹從來不帶翻譯。”
劉追在一旁涼涼道:“方眠,上校唯一的缺點,就是喜歡你。”
大家臉色一變,葉敢差點要和他打起來,高小右連忙勸架。
劉追這傻逼是穆靜南的毒唯,又是直A癌晚期,方眠翻了個白眼,懶得和他計較。
突然,穆靜南低沉的聲音傳來,“方眠很好。”
衆人回頭,見穆靜南從遠處走過來,停在方眠身前。穆靜南垂目凝視眼前的大男孩兒,眼眸裏沉郁的金色好像潮水,要把他眸中方眠淹沒。
他的偏愛,明目張膽。
心再次漏跳了一拍,方眠覺得自己好像得了心髒病,要不怎麽老是像要停跳似的呢?
飛機艙門打開,大家正準備登機,穆靜南卻回頭道:“劉追,巨石港衛生部還有些事要和我們接洽,你搭下一班飛機走。”
劉追敬了個軍禮,“是。”
他轉身小跑離開,穆靜南等他走了,對方眠道:“以後他不會再出現在你眼前。”
方眠:“……”
讓劉追搭下一班飛機,是不想他看見劉追不高興麽?方眠不知道說什麽好,幹脆不說了,平日裏能言善辯,現在卻喉頭發哽,恨不得當個啞巴。心裏有一股涓涓熱流靜谧地流淌,他好似走進了一片深遠的沼澤,即将泥足深陷。他拍了拍滾燙的臉頰,暗自惱恨穆靜南太周到。
“哥,”他偷偷拽了拽路清寧,“幫我看看,我的臨時标記什麽時候消失?我快被它折磨死了。”
路清寧查看了下他的腺體,小聲道:“已經消失了呀。你的身上,已經沒有臨時标記了。”
什麽?
方眠有些怔忡。
沒有臨時标記,為什麽會擔心穆靜南,為什麽會因為穆靜南而心跳漏拍?
“你在疑惑什麽呢?”路清寧眼神裏帶着溫和的笑意。
“我應該喜歡女人才對。”方眠低聲道,“可是現在……”
“男人和女人有區別麽?”路清寧嘆了口氣,“阿眠,在這個世界,Alpha、Beta和Omega,男人和女人,本該沒有什麽區別。是心懷偏見的人,讓他們有了區別。我們的人生早已戴滿枷鎖,你又何必禁锢自己?”
方眠心中一動,像往心湖裏扔了顆小石子,泛起陣陣漣漪。
路途太遠,他們不得不在南都境內的一個小城市東郡落地換乘。管轄東郡的齊氏是穆家的多年盟友,穆靜南必須得去見一見。白堡傳來緊急軍報,說蘇鏽已經拔營南下,直逼月桂河畔。他要是渡了河,便劍指南都城下了。此時軍中又打來密電,說疫病爆發,許多士兵感染,情況緊急。穆靜南眉頭緊鎖,終究是晚了一步,天國的奸細還是得逞了。反叛軍的疫病浪潮已經基本平息,南都卻在此時爆發疫病,現在的局勢對南都非常不利。
白堡派來的醫生已經在東郡待命,穆靜南驅車前往醫院做和獸化士兵的對比檢查。會診結束,醫生對他搖了搖頭。
“我原以為,找到一個契合度極高的Omega就可以解決您的病症。經過比對,您體內的毒素引發的一系列症狀确實和獸化病毒非常吻合。依照那些士兵的病程情況,事情恐怕沒那麽簡單了。恐怕即使有契合度極高的Omega,也不過只能緩解一二,并不能解決本質問題。安心博士的技術遠在我之上,很抱歉,上校,我幫不了您。”
穆靜南沉默地看着自己的掌心,冷白的臉龐看不出情緒,僅孤冷的眉宇間有幾分冷峻的神采。
就像不慎掉落的吐司總以塗着果醬的那一面着地,事情永遠會變壞,而且越來越壞。蘇鏽一旦抵達月桂河,南都将危如累卵,若他在此時倒下,穆家必定大廈将傾。
穆靜南沉聲問,“我還有多久時間?”
“恕我無法回答。您的病徹底爆發可能在幾年後,也可能就在明天。”
醫生起身離開,艾娃的影像在光屏中出現。
“上校。”
“接通穆雪期。”
“是。”艾娃問,“方先生在詢問我您的病情,可以向他透露麽?”
“不要告訴他。”
穆靜南垂着眸,查看艾娃轉發給他的方眠信息。
方眠:【艾娃,穆靜南的病和那些獸化士兵有啥關系啊?他會有事嗎?】
艾娃:【請方先生放心,上校沒有大礙。】
方眠:【那就好。】
方眠:【別告訴他我問你他的病。】
艾娃:【好的。】
通訊連通了,穆雪期的影像投放在虛拟光屏上。
“您的事艾娃已經告訴我了。”穆雪期柔聲道。
二人隔着光屏對視,無需多言,穆雪期已經大概知道了穆靜南的打算。
他七歲時感染的毒素就像定時炸彈,在他體內潛伏着,遲早要爆炸。他是穆家的頂梁柱,他一旦倒下,在這等亂局之下,穆家将前途未蔔。知道病情後他做的第一件事是聯系她,這說明他已經選定她成為他的接班人。
穆雪期保持着關切的表情,盡管她的真心最多只有三分。
“我很抱歉聽到這個消息,兄長,有什麽是我能為您做的嗎?”
穆靜南望向窗外,夜色昏黑,這世界黑暗廣大,仿佛只剩下他一個人。他不說話,穆雪期也無法開口,只能跟着他沉默。
門被敲響,葉敢進來了,鞠了躬道:“查清楚了,上校,眠哥在反叛軍醫院把你支走以後,和路醫生回了趟安全屋,不過他們沒有進房子,而是把安全屋隔壁一個叫阿月的Omega帶走了。眠哥買通了運糞人,借糞車離開黑楓鎮,又上了運糞人弟弟的大卡車,偷偷通關。路上出了點岔子,關卡的反叛軍士兵想要強奸一個母親,眠哥把他弄死了,夥同其他逃跑的人把士兵藏在卡車裏,順利通關。”
穆雪期倒吸一口涼氣,“方眠哥竟然做了這麽危險的事!”
葉敢也咂舌,“誰說不是呢。眠哥看起來大大咧咧的,做事還挺能。要不是上校告訴蘇鏽他帶着路醫生逃跑,恐怕蘇鏽還沒反應過來,他們已經不見蹤影了。關鍵是眠哥真的仗義,我們審問那些和他一塊兒逃跑的人,沒有一個為那個母親出頭的,要不是眠哥,反叛軍肯定得逞了。”
穆雪期觑穆靜南神色,在他臉上看不見高興的色彩。
房間裏靜了下來,無人再說話。饒是葉敢粗神經,也能感受到穆靜南身上凝冷的氣息。穆靜南明明就坐在眼前,卻好像離他們很遠很遠,遠在無法觸及的地方。穆靜南撫上胸口,心髒的位置隐隐作痛。最近一段時間,身體似乎起了變化,原本只發生在易感期的疼痛,平日裏也有了。醫生說,這是發病的先兆。疼痛像陰雨,連綿不止。目光落在方眠的信息上,疼的好像不是心口,而是靈魂。
安蘅說得對,他的時間不多了。
半晌,穆靜南說道:“是我低估他了,即使在這亂世,他也能照顧好自己。”
葉敢忍不住接嘴,“我第一次看到他這樣的Omega,上校,你倆真般配。”
“不,”穆靜南垂着眼眸道,“我配不上他。”
“啊?”
“穆雪期。”穆靜南道。
“兄長請說。”穆雪期微笑。
“有一件事交給你去辦,”穆靜南道,“三天之內辦好。”
東郡官員給方眠他們安排的酒店非常豪華,方眠甚至在浴室裏看到他們專門為龍貓準備的火山灰。方眠在浴盆裏滾了一個小時,才爬上床睡覺。直到夜半三更,方眠睡熟的時候,穆靜南終于從外面回來了。方眠被他吵醒,卻沒動彈,假裝沒醒。穆靜南先去洗了澡,才動作輕緩地睡到另一張床上。明明可以自己睡一個房間,他非要睡方眠這兒。
方眠覺得他是怕自己又跑了。
聽着穆靜南的呼吸聲慢慢變得悠長,應是睡熟了,方眠變成了龍貓,從被窩裏鑽出來,跳到穆靜南床上,停在穆靜南面前。他睡容安靜,睡姿一絲不茍,兩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腹前。方眠羞于啓齒詢問穆靜南病情,問艾娃又總覺得艾娃在敷衍他,只能深夜過來悄悄檢查他的體溫和脈搏。附在他胸口聽,咚咚咚,心跳沉穩有力,像一面小鼓,沒有任何不尋常之處。看起來他的病既不具傳染性,也沒有獸化士兵那麽嚴重。方眠放了心,正要回自己床上休息,目光忽然停在他的唇側。
他的唇形很好看,唇瓣薄薄的,讓人很想親。
他睡熟了,應該不會發現。
方眠像只偷油吃的小老鼠,鬼鬼祟祟,偷偷踮起腳尖,小爪子扶着他的肩膀,在他唇上印上一吻。
軟軟的,很好親。
方眠起身,豆子似的黑眼睛忽然對上一雙沉靜的眼眸。霎時間心髒停跳,方眠渾身毛發直豎。穆靜南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了,正無聲地望着他。
“你在做什麽?”
穆靜南坐起身,神色間略有惺忪之色,顯然是今天又是追捕方眠,又是和巨石港衛生部開會,又是和東郡官員應酬的,累得狠了。只是看見方眠的獸态,模糊的睡意也硬是壓了下去。穆靜南是第一次看方眠的獸态,一只毛絨絨的灰色大龍貓,半人高,背毛和臉蛋是灰色,肚皮的位置是白色的,兩只耳朵高高立起,眼睛像兩粒圓溜溜的黑豆。立在眼前,像個玩具。穆靜南摸了摸方眠的肚皮,龍貓毛又柔又順,很好摸。
“你剛剛在做什麽?”穆靜南繼續問。
要不是長了一身的毛,方眠羞得渾身通紅的樣子就要被發現了。
一時情急,方眠随便找了個借口,脫口而出:“三天了。”
穆靜南微微皺眉,不明白方眠的話。
“說好了一天打一次炮,但……已經好幾天沒打了。”方眠咳嗽了一聲,“我、我有生理需求,你是我的炮友,要和我打炮。不過,今天你都這麽累了,我就不打擾你了,睡覺吧,晚安!”
他轉身就要爬上床,被穆靜南拎住後脖頸子,又拽了回去。
“撒謊。”穆靜南把手放在他軟綿綿的胸口,感受他急促的心跳。
龍貓在他手捧裏呆住,像是傻了似的。紛亂的思緒在方眠腦子裏鴉羽似的飛過,他一會兒想起路清寧的話兒,說男女并無分別,一會兒又想起大雪中的親吻,穆靜南的唇齒間有甘甜的雪意。
要承認麽?承認自己動心了,承認自己彎了?
怕什麽,大丈夫能屈能伸,能直也能彎!
方眠鼓起勇氣,正要說話,卻聽穆靜南輕聲問:“還是想離開麽?”
方眠愣了一下,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原來穆靜南并未發現他偷親。龍貓行動敏捷,穆靜南以為他變成龍貓,是想要逃跑。
不,方眠張了張嘴,他想告訴穆靜南,他不想走了。
可是穆靜南率先開口,聲音平淡,聽不出情緒,“從明天起,練習格鬥和射擊。考核滿分,放你離開。”
什麽?方眠摸不着頭腦,本以為他說的“學會自保”只是留下方眠的借口,就像以前“一次安撫換一條線索”一樣,沒想到他來真的。他怎麽突然要放自己離開了?
龍貓不吭聲,穆靜南也不說話,靜靜望着他,目光深邃。穆靜南沉默寡言,喜怒不形于色,方眠總是摸不透他在想什麽。
方眠道:“之前我要走你不讓我走,現在又突然讓我走,你耍我玩兒麽?”
穆靜南輕輕搖頭,“你槍法太差,要練。”
方眠:“……”
剛剛為了坦白心意鼓起的勇氣跟洩了氣的皮球似的,一下子癟了。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他開不了口了。他從穆靜南手裏跳回自己床,背對着穆靜南悶聲問:“這一次,你不會又食言吧?上次說放我走,還給我找好了房子,結果轉頭就變了。”
好半晌沒有得到穆靜南的答案,穆靜南在黑暗裏沉默。方眠就知道,這家夥哪舍得放他走。留下就留下呗,反正撅也撅過了,方眠決定稍微彎一彎,只要穆靜南不逼他養孩子,還是可以好好商量的。
方眠喜滋滋地轉過身,卻聽他道:“這一次,決不食言。”
“為什麽啊,你不是喜歡我麽?”方眠感到疑惑,“喜歡我就追啊,想想辦法啊!既然決定要做GAY,就不要半途而廢!”
穆靜南緩緩道:“阿眠,或許你是對的,我們并不合适。”
仿佛當頭劈了一道驚雷,龍貓呆住了,豆子似的黑眼睛滿是震驚。
不合适,那這段時間是在幹嘛?玩弄他嗎?玩膩了,決定放他走了?
“你……”方眠震驚得說不出話。
穆靜南站起身,離開了房間。寂靜的黑暗裏,只剩下一只灰色的龍貓,呆呆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