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方眠還記得第一次遇到阿貍的時候,他剛剛揍了三個馬臉混混,自己也渾身是傷。阿貍帶他穿過肮髒的小巷,跨過蒼蠅圍繞的臭水溝,越過垃圾場山一樣高大的垃圾堆,來到小小的窩棚裏。
“我第一次見你這麽兇的Omega。”
阿貍調好藥膏,用幹淨的紙棒往他臉上抹。方眠嗅着藥膏清涼的香味,鼻尖翕動。他撓撓頭,說:“那能咋辦?總不能任他們欺負吧?”
阿貍說:“這裏的Omega上街都會随身帶安全套。”
方眠郁悶道:“那也太憋屈了。”
“是啊,”阿貍溫和地笑道,“所以我扮成Alpha,扮成Alpha,就不會有人騷擾你了。你個子看起來挺高的,應該也能扮,你多高?”
方眠那時候才十四歲,個子不算高,十八歲的路阿貍比他高出一個頭。
方眠挺了挺胸脯,道:“175.39!我還會再長高的。”
那之後,方眠就跟着路阿貍生活。聽阿貍說,他爸媽死後,他一個十二歲的小孩兒,獨自淪落街頭。正因為如此,他學會了很多技能,什麽修理機械、代寫家書、給人看病、幫人看小孩,不在話下。阿貍把這些技能手把手教給方眠,還領着方眠去機械廠上班。一開始方眠給阿貍當學徒,漸漸地也能獨當一面,成為正式的工人。明明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阿貍卻真的像哥哥一樣照顧他。
方眠記得,阿貍在貧民窟的人緣很好,多半是他總是替人看病還不收錢的緣故。無良醫生老劉憎恨阿貍壞他生意,有一次擡着屍體上門找茬,誣蔑阿貍治死人。方眠頭鐵,揍得那醫生媽都不認識,還掄起扳手要去敲那躺在擔架上的“屍體”。結果“屍體”猛地蹦起來,落荒而逃。大家都在一旁笑,誇贊方眠對哥哥好,只有阿貍很生氣,把他拎到窩棚後面。
阿貍向來不生氣的,見了誰都溫溫柔柔,眼角眉梢帶着和煦的笑意。那是第一次,方眠看見他如此嚴厲。
“劉醫生雖然收錢貴,可他是咱這一片最好的醫生。你覺得我很厲害,我只不過會一些皮毛而已。現在你得罪了他,将來如果你真的得了什麽嚴重的大病,我治不好,要找劉醫生看,你怎麽辦?”
方眠那時候頂不服氣,他身強體壯,能得什麽病?
劉醫生那頭老驢,他見一次打一次。
可是,一語成谶,五年以後,從機械廠下工的方眠被傳染了新型流感,發起了高燒。阿貍背他去找劉醫生,劉醫生一心記着方眠揍過他,硬是不開門。阿貍沒辦法,托鄰居照顧方眠,自己一個人離開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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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眠不知道他用了什麽辦法,總之第二天,窩棚門前的信箱裏多了一管特效藥,方眠因此活命。後來,方眠到處去打聽,打聽到劉醫生那裏。劉醫生說,前幾天來了個Alpha富商,來貧民窟買Omega回家。阿貍毛遂自薦,把自己賣了。
“你可別怪我,怪你自己年紀小,做事情太沖動。”劉醫生撚着胡子說,“你哥比你懂事多了。我看那個大老板蠻喜歡你哥的,你哥馬上就要當有錢人了,你別在這兒瞎擔心。”
“那個大老板……是什麽樣的人?”方眠喉嚨裏泛着苦澀。
“四五十歲吧,聽說家裏有兩個Beta老婆,只生了個沒用的小Beta,就一個蛋也下不出來了。”劉醫生說,“你哥這人,扮了這麽久的Alpha,大家都沒有看出來,還挺能。放心啦,你哥是Omega,肯定能三年抱倆。”
“那個老板在哪?”方眠問。
“你哥說了,不能告訴你。你死心吧,我收了錢的,你打死我我也不說。”
方眠又揍了他一回,這一回,方眠把他揍進了醫院,自己蹲了十多天的局子,也沒打探到那老板的下落。再後來,方眠花光積蓄,走了好幾個城市,依舊找不到阿貍。大雨天,冷雨滂沱中,方眠失魂落魄地回到窩棚,望着阿貍睡過的床鋪,呆呆在原地站了一夜。
他想,他一定要繼續找,絕不能放棄,一輩子那麽長,總能找到的。他努力工作,問蕭擇借錢,想着再次出發去找阿貍。誰知道,帝國軍士兵來了,把他關進了Omega學校。好不容易回到綠珠灣,依舊沒有阿貍的消息。他想,或許這輩子,再也見不到阿貍了。
誰曾想,命運如此捉弄人,在這反叛軍的陷落區,這蕭瑟的黑楓鎮,他終于和阿貍重逢。
腦袋暈暈乎乎,眼前看不清人影。他張皇無措地虛空抓了兩下,抓到一只溫暖的手。
“哥……對不起……”方眠低聲喃喃,眼角劃下晶瑩的淚珠。
路醫生被抓住了手,沒辦法動。穆靜南幫忙,和護士一塊兒合力,把擔架擡上救護車。
路醫生問穆靜南,“他哥哥怎麽了?”
穆靜南把方眠抓着路醫生的手一根根掰開,讓方眠抓着自己,又擦幹淨方眠的眼淚。
“死了。”穆靜南面無表情地說。
方眠醒來的時候,路醫生正在給他挂點滴。他躺在醫院走廊上的病床上,周圍有護士來來往往。醫院很老舊,牆壁漆皮斑駁,走廊的牆上還有小孩兒的塗鴉,四處萦繞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有些嗆鼻。方眠擡頭看,路醫生的胸前別着名牌,上面寫着“路清寧”。
他看方眠醒了,拿起登記板,問:“感覺好些了麽?”
方眠點點頭,支起身,靠在床邊。左右看了看,穆靜南不在。
“找那Alpha?他去給你打水了。”路清寧笑道,“他還不錯,比其他Alpha強不少。”
“你一直在這兒工作嗎?”方眠問。
路清寧微微一笑,“來了有一段時間了,之前腦袋受了傷,不記得以前的事了。”他觀察方眠神色,蹙起遠山似的長眉,問,“你認得我麽?”
方眠問:“你是不是很喜歡小貓?你雖然是龍貓,可你最讨厭老鼠,最喜歡小貓,尤其讨厭別人管你叫耗子。你腳踝上是不是有個胎記,長得很像銀杏葉?”
路清寧眼神一滞,低聲道:“你留在這裏,不要亂跑,等我來找你。”
他滿臉警惕,方眠意識到他可能有難言之隐,興許是受到監視,配合地點了點頭。不知道阿貍離開的這些年到底經歷了什麽,總算是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方眠心裏的擔憂平複不少。
“好了,登記一下資料吧。”路清寧問,“名字。”
“方眠,呃,棉花的棉。”
“年齡。”
“二十。”
“身高。”
“180.75。”
路清寧寫下“180”,問:“你以前住在哪兒?”
他明淨的眼眸眨了眨,方眠意識到,他在不動聲色地打探自己過去的事兒。
“綠珠灣的貧民窟,那裏有個機械廠,我住在垃圾場旁邊的一個窩棚裏。周圍有條臭水溝,還有好多藍色和紅色的小房子。我以前經常和我哥哥一塊兒去撿垃圾,修別人不要的電器自己用。”
路清寧望着他,眼眸裏掠過一道清波,微微怔愣了一瞬。方眠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總覺得他可能想起了什麽。路清寧愣了半晌,回過神來,又問:“你哥哥叫什麽?”
“路阿貍,”方眠道,“他叫路阿貍,他今年二十四,失蹤好多年了,我一直在找他。”
“不是死了麽?”路清寧問。
“沒啊,哪個王八蛋說我哥死了?”方眠急道,“如果……如果你見到他,可以幫我問問他,他過得好嗎?”
路清寧合上文件夾,道:“嗯,我知道了,好好休息。你的病情況比較複雜,暫時需要留院觀察,本來醫院只接收傷兵,不過你病得這麽重,我會向上面申請的。你安心休養,我稍後再來看你情況。”
方眠不過是着涼感冒而已,路清寧故意說他病情複雜,是想要他留下來。方眠從善如流,作出一副虛弱的樣子,顫巍巍地問:“那個送我來的Alpha,其實他是我的朋友,可以讓他留下來陪我麽?”
“當然可以,我會發給他醫院的訪客通行證。”
說完,路清寧便離開了。方眠望着他的背影想,路清寧行事如此警惕,多半是有人把他拘在這裏。是那個買走他的大老板麽?可惡,要是有機會,方眠一定要弄死那個家夥。
路清寧走後過了許久,穆靜南才回來。他的風衣沒穿在身上,只留一件修身的高領黑毛衣,還戴了個黑口罩。口罩遮住他大半張臉,餘下一雙光華璀璨的金色眼眸露在外面,既防病毒,又掩飾他的面容。
方眠看着他一步步走近,縱然穿得簡單低調,他卻如黑寶石一般,在這髒亂的醫院散發着他自己的光華。他的身條挺拔颀長,又慣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漠然模樣,無聲看着別人的時候有一種說不出的威嚴和壓迫感。立在來來往往的衆人之中,鶴立雞群一般,讓人見了便挪不開眼。皮相固然優越,然而好看的人千千萬,這般矜貴內斂的氣質卻只有他有。穆家內宅那幫叔叔嬸嬸一個比一個荒唐,穆擎右又兩耳不聞窗外事,真不知道是誰把穆靜南教養得這麽好。
穆靜南坐在床邊,給方眠倒了熱水,又把三明治的包裝紙拆開,遞給方眠。
方眠問:“你去哪兒了,這麽久?”
穆靜南道:“曬衣服。”
方眠:“……”
他終于明白穆靜南的風衣哪裏去了。
氣氛尴尬了起來,方眠握拳在唇下,掩飾性地咳嗽了幾聲。
“你知道路清寧是誰麽?”穆靜南忽然問。
“我哥啊,”方眠掩嘴低聲說,“百分之百是我哥。之前他回綠珠灣路上不是中彈了嗎,八成是那次傷了腦袋,失去記憶,忘記我了。”
穆靜南把熱水吹涼,放進方眠手心,薄唇輕啓,語氣淡定,“他是蘇鏽的妻子。”
方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