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成玉九年,臘月寒冬,玉國皇城已經連着下了好幾天的大雪,山野鄉村人少之處皆是無人清掃的厚厚的積雪。
皇城外的下鄉小村裏,燕行月身上披着薄薄的毛絨鬥篷,鬥篷邊上露出來的毛領肉眼可見的劣質,甚至還有些發黃發黑。他頂着風雪行走在小村不遠的森林裏,一張小臉凍得通紅,嘴唇發紫,整個人凍得幾乎快要暈倒在地上。
燕行月穿到這個世界已經快一年了,這是一個歷史上完全不曾存在過的朝代,連同周圍的國家燕行月也一點兒也沒聽說過。
穿了就穿了吧,但黴運加身的燕行月怎麽也沒想到自己好不容易穿越一次,雖然穿成了玉國慎親王嫡子,但是這個嫡子卻根本不受親生父親慎親王的喜歡。
燕行月欲哭無淚,腦子裏不斷的重複着一句話:
好消息:穿越了,穿成了一個親王嫡子,親王富可敵國,家財萬貫!
壞消息:這個嫡子不受親王喜愛,生母娘家倒臺後,母子倆一塊兒被慎親王扔到鄉下莊子裏,美其名曰王妃傷心過度,壞了身子,需要靜養,且不允許任何人探視。
原身的生母柳氏在被扔到鄉下莊子不管不顧的那年冬天病死了,留下原身一個人,在這個刁仆欺主的莊子裏艱難度日。
可憐原身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在莊子裏吃不飽穿不暖,他從未恨過慎親王,他還以為他的父親只是為了保護母妃和自己才會讓他們躲在莊子裏的,他死的時候手上還捏着母妃柳氏的唯一留給他的一枚雕刻着“與子偕老”的玉佩。
燕行月與原身同名同姓,也許是這個原因,所以他在因病去世後才會穿到原主的身體裏。
原主身子骨弱的可憐,平日裏的吃食都是清湯寡水不說,有時候連口熱飯都吃不上。再加上柳氏懷孕期間被慎親王的側妃陷害,孩子未足月而産,傷了身體根基,常年與湯藥作伴,生下來的孩子也體弱多病,來到莊子後又天天被欺負,原身死在大年三十的夜裏。
随着一顆煙火升上夜空,一朵絢爛的煙火照亮了整個黑夜,原身咽下了最後一口氣,想着他應該能在黃泉路上見到他的母妃。
燕行月去世之前是個老師,原身就和他手底下的學生一樣大,他心疼原身,也想為原身報仇,也算感謝原身将這具身體借給了他。
但原身身子骨卻瘦瘦小小的,沒有什麽威懾力不說,莊子裏的刁仆都得了慎親王側妃的囑咐,要“好好照顧”世子,三天兩頭就有自稱是教養嬷嬷的老婦人,逮着自己就是一頓教訓。
今天學站規矩,明天又學習字念詩,稍微錯一點非打即罵,就算沒錯也要雞蛋裏挑骨頭,非要找到一點錯處,懲罰燕行月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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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行月不服氣,站規矩就算了,反反複複都是那些個動作,可習字學詩看書,全是開蒙小兒才學得內容,這些知識別說燕行月了,原身自己都已經學得滾瓜爛熟,倒背如流,可這麽多年學得東西依舊沒有變過。
燕行月猜測,這應該是慎親王和那位他的白月光側妃的主意。
慎親王不喜柳氏,更不喜與她生下來的孩子。燕行月世子這個名號,怕是用不了多久就會落到側妃生下的那個孩子身上,白月光側妃也會被扶成正妃。
側妃扶正,庶子成嫡,原配柳氏生下的孩子位置很尴尬,世子這個名號保不住,但慎親王還要作出一副好父親的樣子,雖然不讓燕行月上學堂,但請了先生嬷嬷在莊子裏教燕行月規矩和知識。
燕行月也不是沒有打聽過自己在外界的名聲,但不外乎都是說燕行月生性愚昧,好逸惡勞,學了這麽多年的知識,還一直在學開蒙的那點東西。人不好學就算了,脾氣還很大,莊子裏都是上了年紀的積年老仆,燕行月仗着自己是世子身份,對他們肆意打罵,甚至還想強要莊子裏年輕的使女。
燕行月在外名聲被壞的一塌糊塗,而那位白月光側妃生下的庶子燕行川在外界的名聲,可是完全與燕行月反着來的。
外界傳燕行月不學無術,毫無學識,慎王府裏就說燕行川三歲出詩五歲寫詞;外界傳燕行月暴躁易怒,不敬尊長,慎王府裏就說燕行川平易近人,尊老愛幼;外界傳燕行月無惡不作,欺男霸女,慎王府裏就說燕行川樂善好施,行俠仗義。
種種流言蜚語穿來穿去,民間已經有聲音說燕行月始終是柳家人生下的種,骨子裏流淌着柳家人弑殺好戰的血,說燕行月不配坐世子這個位置,應該讓燕行川當這個世子。
一切的一切不過都是慎親王為了給他的白月光以及白月光的孩子一個名正言順扶正的手段罷了。
燕行月心中有氣,但奈何現在他還只是個半大的孩子,連個教養嬷嬷都能随便懲罰他,燕行月只能先耐住性子,等到他再大一點點,然後再想辦法收拾這些人。
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不是收拾刁仆,而是趕緊回到莊子上。
莊子管家的兒子王虎平日裏看着還多老實一個孩子,對燕行月還算友善,有什麽好吃的王虎也會偷偷摸摸給燕行月塞一兩個在手裏。
但誰知道王虎也就是面子功夫做的好,欺騙了燕行月。
玉國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每隔幾天就會下一場鵝毛大雪,冷得把人鎖在屋子裏,什麽也做不成。
這天王虎跑到燕行月的小院子裏,樂颠颠的說在要帶燕行月去小樹林子裏打鳥。
燕行月正被教書先生罰抄千字文十遍,這穿過來一年多的日子,燕行月早就能将千字文倒背如流,更別說罰抄十遍了,但他長了教訓,每一次被罰抄他都會故意磨上許久,被教書先生催了又催他才會上交。
王虎來找他的時候,燕行月正好剛剛抄完了第十遍千字文躺在床上,他的屋子裏連個炭火都沒有,冷得像一間冰窖。
“行月跟我走,我帶你去林子打鳥,給你改善改善夥食!”王虎強行将燕行月從床上扒下來 ,從衣櫃裏随便扒拉了一件鬥篷該在他的身上,然後不由分說就将他拉了出去。
冬日的風還夾雜着雪,燕行月不想出去,但是看着王虎這樣興奮的樣子,他有些不忍拒絕,畢竟在他的心裏,王虎是自他穿越過來之後,在莊子上為數不多對他很友好的人。
燕行月攏了攏鬥篷,任由王虎拉着他進了林子。
林子裏出奇的安靜,一路上還飄着雪,兩個人踩着厚厚的積雪,一路上只有吱嘎吱嘎踩雪的聲音。
他們往林子裏越走越深,燕行月凍得有些精力不集中,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們已經走了很遠了。
“阿虎,我們還是回去了吧,這雪越下越大了,連我們倆的腳印子都給蓋住了!”燕行月有點追不上王虎的步伐,他只能大聲的呼喚着走在前面的王虎,但王虎卻仿佛沒聽到似的,他越走越快,背影被茫茫大雪掩藏,最後在燕行月眼前消失不見。
燕行月停了下來,他大口大口喘着氣,看着周圍白茫茫的一片,他這才反應過來王虎根本就不是帶自己出來打鳥的,他把自己一個人扔在這片冰天雪地之中,就是想凍死他。
想來王虎也不是對自己真心好的,全都是為了讓他放松警惕而已。
燕行月直罵自己愚蠢,怎麽能夠相信莊子上的人?惡狗生下的崽子也是個小惡狗。
大雪紛飛,燕行月嘗試着往來時的方向回去,可是風雪太大,他根本看不清眼前的路,走走停停許久,他還是沒有看見小村子的影子。
燕行月感覺到越來越冷,他很清楚,自己要是再繼續待在風雪中,過不了多久自己就會因為低溫症凍死在這裏。
想到這裏,燕行月不由得用薄薄的鬥篷裹緊了自己,在雪中艱難前行。
不知道燕行月走了多久,眼前的樹木不僅沒有變少,反而越變越多,燕行月嚴重懷疑自己迷了路。
他不甘心,一直往前走着,嘴裏也不停地罵罵咧咧的,試圖讓自己保持一點清醒的狀态。
“哎呀!”燕行月走着走着,忽然間不知道被什麽東西絆住了腳,整個人重重地摔在了雪地裏。
這一摔燕行月覺得自己仿佛看見了原身已經去世的母妃柳氏,他眼前昏花發黑,每呼吸一下都覺得自己的肺要爆炸了似的。
燕行月還不想死,他掙紮着從地上爬起來,捂着臉緩了好一會兒,等到清醒了不少後才發現方才将他絆倒的竟是一個躺在雪地裏,穿着破爛,不知生死的少年。
“嘶……”燕行月吓了一跳,以為自己踩着了死人,正準備念點經文向亡者表達歉意,誰料到被他踩了一腳的“屍體”竟然動了動手指!
“居然沒死?”燕行月異常震驚,可眼下他自身難保,也救不了這個陌生的少年,他低聲道歉,擡腳就走,可沒走幾步又原路折了回來,“啧,見死不救這種事情我真的做不出來!”
燕行月說着,撿了幾根樹枝,用幹巴的藤條纏在一起做了個擔架,十分艱難的把少年推到了擔架上,然後自己則拖着擔架在雪地裏緩慢前行。
也不知道是不是做了好事的緣故,原本還狂風暴雪的天很快就停了下來,甚至還出了太陽。
燕行月心裏一陣唏噓,思索間眼前出現了一間破爛的早已沒有人居住的農舍。
燕行月喜出望外,拖着少年就躲進了農舍裏。
農舍雖然破舊,但還是有些沒帶走的髒兮兮的鍋碗瓢盆,甚至還有火石!
燕行月利用農舍裏的幹草和損壞的木材家具拆了之後很快生起了火,把少年拖到火堆旁取暖,自己則是把髒兮兮的鍋用雪擦洗了幾遍,然後接了滿滿一鍋雪燒起了熱水。
雪水燒熱後,燕行月先自己喝了幾碗,暖了身子,然後才一點一點給那個陌生的少年喝了一些。
少年喝下熱水,臉色也有了一點血色,呼吸也平穩了許多,可他卻絲毫沒有要睜眼的跡象。
燕行月現在疲憊的很,他也管不了那麽多了,他多添了點柴火,在火堆旁靠着牆沉沉的閉眼睡去。
破舊的農舍裏只有兩道平穩的呼吸聲,以及木材在火堆中發出的噼裏啪啦的聲音。
躺在地上的那個陌生的少年忽然間睜開了眼睛,那是一雙猶如野獸一般的琥珀色的眼睛,在火光中閃爍着危險的光芒,像一條吐着信子的陰森的毒蛇,盯上了獵物一般看盯着靠牆而睡的燕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