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 應激
夢境回憶·應激
養精蓄銳的沉眠裏,我仿佛穿梭歲月,回到了對危險還沒有敏感神經的時候。那是我在自己為數不多的美好回憶裏,最鮮嫩的模樣。
招人眼的十六歲青蔥少女,雜草一樣野蠻紮根在破落的城中村裏。
基建落後,氣味刺鼻,喧鬧嘈雜,違建林立,危樓晃蕩。
在還沒有對本土鬼怪這種存在,建立準确的認知時,我就和父親光天化日之下,目睹過它們集體肆虐。
只不過曾經純白的我,以為這是某種特技表演,或者說行為藝術。城中村這樣的地方,什麽刺激獵奇的事情都有可能發生,我早就見怪不怪。
當時我眼中,是穿着碩大異形戲服的演員,在沒有威亞加持的情況下飛檐走壁,并且一定是草臺班子,因為對戲的群衆演員非常敷衍,肯定錢沒給到位。
我會有這種奇妙的想法,實在是大家都太麻木,被攻擊的人,雖然極力反擊掙紮,看起來已經捉襟見肘、力不從心,但沒人願意施以援手,甚至報以同情的目光。
這一切都讓我判斷,哦,是在演戲。
在我當年天真的腦袋瓜裏,只覺得群衆演員是真他媽好用。
你看,錢都沒給到位,雖然說很敷衍吧(因為沒有戲劇裏那種誇張激烈的情緒讓觀衆産生代入感)但該給的反應都給到了,還分外寫實,讓人覺得是真快被搞死了。
這性價比不是賊高!
我當然不知道,那些人是真的快死了。
打不過。
人類非常脆弱渺小,而那些鬼怪,我雖然至今不能明确種類,但看造型,絕對皮糙肉厚抗打,還加了敏捷、是體型3倍于成年男性的恐怖存在。
重點,長得很醜,但很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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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當年還沒有醜萌這種概念。
所以這怎麽不是人類臆想出的怪物呢?
畢竟,只有不敢承認自己弱小的人類,會把設定上很強的怪物,設計的各有吸睛點。
要麽又高又帥、膚白貌美,異常的只是耳朵、膚色或者雙腿;要麽是個醜憨憨,空有蠻力、沒有腦子,被力量數倍弱小于自己的主角們耍的團團轉,是故事中類似跳梁小醜或被動炮灰的存在。
我目睹的鬼怪,外型就屬于後面這一款。
最絕的是,當年父親一定早已堪破真相,他卻熟視無睹、面不改色的教育我:“叫你平時不鍛煉!你看,這種應激狀态下,直到生死關頭你都會手無縛雞之力!”
“我沒有應激!”穿着睡衣一頭卷發包租婆造型的路人大媽,剛被逼入樓層死角,面對貨真價實的怪物,仍舊只會中年婦女群體慣常撒潑的招數:
掐、抓、刮、扇、擰外加終極武技——薅頭發。
無奈不僅是她力氣太小,連身高都夠不到鬼怪的觸須。
但奇異的是,在父親說話的同時,她竟然還有餘力可以回嘴。
我沒有關注她最後是否活了下來,當時我真心以為她是在做表演。
所以我只想讓父親不要顯得那麽刻薄,我知道他根本不是這樣的人。于是在他還要說出更難聽的話之前,我及時打斷:
“好了父親,”我小小聲貼在他耳邊:“盡管她可能是在應激(我還以為是他老古板,不懂這是人全情投入在飙戲,沒好直接點破)但是在她看來不是,您無法逼她承認。父親,你太看重邏輯,但很多事情,不是靠邏輯就能做到的。”
他當時突然顯得非常割裂的平靜,話語聲透着冰冷和殘酷,我當初不懂。
那時他說:“這就是你們年輕人所謂的,同理心、共情?”
我猛地一怔,下意識回答:“嗯,你姑且就這麽認為吧。”
然後,他聲音再次寒涼如刀鋒,利刃開光,殺氣蒸騰:“欣欣,不,你不需要共情。要想賭贏,只有邏輯!”
我心頭震顫,也不知為何,自此就牢記這句話,最終發展成長大後的人生信條。
直到如今,我才有真切的明悟。
父親和我這兩輩子加起來,只等一個翻身的機會——
能徹底賭贏怪誕和天災,為人類賺取寶貴的喘息之機。
而這條路,注定是他和我的孤軍奮戰。
不過我大概比他運氣好點,我有一個強力的鬼神愛人,還有十幾位曾在大廈格子間抱團取暖、互為倚靠的兄弟姐妹。
我是孤狼,但最終找到了屬于自己的狼群。
夢境畫面跳轉,眨眼間,是我正躊躇滿志踏入大廈電梯。
當時被意氣沖昏頭腦,也或者說,是在天災刻意的蠱惑之下,豬油蒙了心:全球知名的跨國集團亞洲分部,建設在三線城市不具名小縣城郊區一棟爛尾樓裏?
我這樣極端理智的人,居然絲毫沒有察覺端倪。
某人說,這其實是怪誕的某種障眼法,沒有多高明,只套路得了擁有強烈欲求的人。而我,正是為了在游戲行業裏絕地反擊,急切于證明自己的價值,且一定要讓原公司付出慘痛代價,才能繼續維持我的尊嚴和驕傲。
我入障了。
人,無論在何等慘烈的境遇下,都不該失卻冷靜和理智。
要瘋魔,也得清醒的發瘋。
用瘋狂,來掩飾自己不欲被知曉的、或卑劣、或高尚的目标。
眼前的一切仿若往事重現:那是我在應激,但我拒絕承認。
某人充當過父親在我十六歲那年點破真相的角色,而我,一如我自己回答的那樣:
“盡管她可能是在應激,但是在她看來不是,你無法逼她承認。”
我,無法逼自己承認。
承認曾如此渺小、狼狽和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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