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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我也後怕

第四十一章 ——我也後怕

葉銘與其說是抱，不如說是一手扛一手夾，帶着斐諾和小孩一路往前狂奔。

斐諾被摁在肩膀上，跑動時的颠簸使得他的五髒六腑都被撞擊，但他仿佛感覺不到一般，只知道緊緊抓着葉銘的衣服。他甚至沒力氣擡頭去看背後的情況。只覺得各種聲音纏繞在他的耳邊，雨聲、泥水湧動聲、樹木翻動聲、房屋倒塌聲……一切都是催命符。

而這要吞噬他生命的“怪獸”，似乎追不上葉銘的腳步了。葉銘扛着兩個人，甚至能在前面帶頭跑。有他的帶領，衆人至少沒在黑夜裏往積水裏跳。也不知跑了多久，好像很快、又好像很慢。當葉銘确定背後的躁動已經基本消失的時候，才回頭看了一眼。

他戴着夜視鏡，能清晰看到，泥石流已經基本停下了，不太可能再沖過來追人。山下的農家已經被沖毀，埋沒了一半，小土坡變成了一個大土坡。

“沒事了，停下休息幾分鐘。“

葉銘帶着衆人停下腳步，就地休息起來。雖然還在大雨，雖然地上又髒又濕，可農戶夫婦倆依舊往地上一癱，大口大口地喘氣。孩子還被他們護在懷裏，葉銘放下的老大也跑過去抱住他們，低聲哭泣着。管家福斯也跑得一把老骨頭都要散了，但刻進骨子裏的禮儀，支撐着他不要直接癱坐在地，而是雙手支着膝蓋，彎腰喘氣。

至于斐諾，他之前被撞得極其難受的五髒六腑在剛被放下來時就發作了，直接跑到一邊幹嘔。邊嘔邊咳，咳得眼淚都出來了。葉銘聽得心驚肉跳，湊過去掏了件外套蓋在他身上，邊給他輕拍背邊看着他，就怕他噴出一口血來。

斐諾卻推了推他，轉過去背對着他繼續咳。葉銘一頭霧水，目光掃到管家的時候，才忽地靈光一閃。

——不會是覺得在人前這樣丢臉，才不讓我看的吧。

可葉銘都照顧過他生病了，着實不覺得這有什麽不雅觀的，只擔心斐諾出了別的問題。略一思索，葉銘也沒強求一定要面對面，只幫他把外套往頭上拉好，站在他背後一直輕拍着。

好在斐諾折騰好幾分鐘後，動靜漸漸小了，呼吸也逐漸正常。葉銘看他漸漸站直，終于再次到了側面：“還好吧？”

“……還好。”斐諾這會兒嗓子很啞，還有種說話使不上力的感覺，“你又救了一次。”

“不說這個。”葉銘心裏又窒悶又躁動的，十分矛盾。但眼下他只能強壓心緒，冷靜問道：“現在去哪？”

“最好是能回家。”斐諾嘆口氣，“但我們就是因為回去的路上沖出了一條小河，以防萬一才沒敢回去的。”

“正确選擇，只有你和管家，确實不安全。”葉銘道，“不過，我是從那裏來的，我可以把你們一個個帶過去。走不走？”

斐諾往農戶一家的方向望了一眼。雖然看不清楚，但适應了黑夜的眼睛，還是看出了一家五口摟在一起的輪廓。

“那麻煩你了。”斐諾走過去，把葉銘披在自己身上的外套拿下，蓋在了沒有父母遮雨的小男孩身上，又轉回去跟葉銘道，“我現在分不清這是在哪裏，你帶路吧？”

葉銘看着他，又從包裏掏了一塊毯子一樣的東西，重新蓋在他頭上。

斐諾還沒來得及動，葉銘就湊近他耳邊低聲道：“這東西特殊，別給別人。”

斐諾就沒動了。

他不知道這東西特殊在哪，手指摸了摸布料，只覺得挺絲滑的。葉銘看他聽話了，無聲笑了一下，然後轉身在他面前蹲下：“上來，我帶你們走。”

斐諾：“呃，我不用……”

葉銘：“別廢話。你現在肚子不痛？”

斐諾下意識摸了一下自己的腹部。

其實還是剛才被扛的時候磕的，但斐諾覺得這不可避免，現在也不是糾結的時候，忍忍就算了。沒想到他都站直不咳了，葉落風鳴還能察覺他身體有異。

話到這份上，斐諾也不再和他争辯，終于趴到了他背上。

葉銘穩穩背起他，又掃一眼衆人：“跟我走。有事就出聲。”

“好的好的。”農戶夫婦還是一人抱一個孩子，外加父親牽了大兒子，還跟男孩确認了一下，“你能自己走吧？”

“可以。”農家的孩子還是很堅強的，握着大人的手，扯了一把身上蓋着的外套，“我能走。”

葉銘又掃了一眼管家，确認他也準備好了，于是擡腿邁步：“往這邊。”

一行八人在大雨中行進。葉銘要求後面六個人都必須相互牽扯起來，還時不時回頭看一眼，以免有人掉隊。遇到有積水的地方，淺的就大家自己淌，深的就葉銘負責抱小孩、拉大人。當然，斐諾還是被背過去的。葉銘走在那些湍急的雨水小河裏，步伐如履平地，穩定得讓斐諾的心情也逐漸平靜下來 。

小領主甚至有心情關注起身上披着的布來。

“這個布……能防水，是嗎？”

斐諾趴在葉銘耳邊，低聲道：“這麽薄、這麽輕的布料，居然能隔絕水，是你準備拿來做裝備的嗎？”

“回頭和你說。”葉銘聽他嗓子還是啞啞的，回道，“累嗎？可以稍微休息一下，但不要睡着。”

“我都不用走，怎麽會累？”斐諾其實是有點強打精神的，依舊在低聲找話題，“你怎麽會出現啊？是來找我的嗎？”

“不找你找誰？萬幸我來了……”葉銘感覺聽斐諾說話的耳朵似乎在發癢，可他沒手去抓，導致他越來越在意這種癢，甚至産生了渾身都開始癢的錯覺。葉銘努力忽略這種怪異的感覺，又道：“你現在嗓子也不好，先別說話了，還喝雨水。”

斐諾笑了一下，這笑聲從葉銘的耳朵一路傳到了心頭，讓葉銘隐隐躁動不安的心髒穩定下來。

——萬幸來了。萬幸救回來了。

***

在葉銘的全力相助下，衆人無驚無險地回到了斐諾的住宅。

斐諾和管家一起給農戶一家人找衣服，連斐諾小時候的衣服都扒拉出來了。然後斐諾還要同管家安排住宿、安排日常用品、安排熱茶和宵夜……葉銘實在看不下去，拉了一把斐諾：“所有人都去換衣服，你也去。我來給你們燒熱水。”

斐諾：“……”

葉銘又不緊不慢地補了一句：“可以吧，領主大人？”

“……那行吧，就按葉先生說的做。”斐諾輕嘆一聲，“福斯也趕緊去換衣服，然後再去弄熱茶，省得大家受涼。”

管家福斯領命而去。

斐諾則是把葉銘給自己披的布，以及給小男孩披的外套都拿了過來。男孩父母表示他們可以把衣服洗幹淨再歸還，斐諾卻沒讓他們洗，而是直接把兩件都遞給葉銘，說道：“葉先生才不怕髒，不用洗。是吧，葉先生？”

葉銘有點哭笑不得。他的東西确實可以自潔，但小領主故意模仿前面的問話，真是“有仇當場就報”的典範。

不過葉銘還是收了兩件東西，斐諾見狀哼笑一聲，兀自上樓去了。

農戶一家也去房間裏收拾、換衣服，葉銘環視一周空蕩蕩的客廳，又看了眼樓上，終于轉身幹活。

***

斐諾脫掉身上濕噠噠的衣服，發現自己身上可比原來想的慘一點。

腹部有了明顯的淤青，五髒六腑還在隐隐作痛。不過這都是在葉落風鳴肩膀上撞出來的，應該問題不大，休息自愈就行。還有就是脫下褲子後，斐諾才看到自己的膝蓋和小腿都有擦傷，膝蓋相對嚴重。還好褲子本身沒破，傷口沒沾上太多髒東西，應該……還好吧？

斐諾嘆口氣，用房內的清水仔細擦幹淨傷口，先換上了幹淨的衣服。再拿上一塊毛巾——還是之前葉銘讓楊緒買來的——擦了擦頭發，也沒等頭發完全幹，斐諾就打開了房門。

葉銘正好站在門口。

斐諾：！！！

小領主的瞳孔先是放大了一下，明顯被吓到了，過了兩秒才回過神：“吓我一跳……你在這裏幹什麽？”

“剛好要找你。”葉銘說道，“順手多燒了點熱水，來叫你洗澡。”

斐諾怔了一下，随後道：“我還年輕，沒那麽脆弱。先分給……”

“我只給你燒水，領主大人。”葉銘打斷他，“如果你要求我也給別人燒，那你得先洗了，我才聽你吩咐。”

上一句說“順手”，下一句就說只給斐諾，葉銘毫不在意自打臉這事。

斐諾的綠眼睛映着葉銘的影子，心裏品味着葉銘的發言，忽地垂眼笑了一下。

兩秒後，小領主擡眼道：“那好吧，我先去用熱水擦一擦，可以吧？”

葉銘追問：“為什麽只是擦一擦。”

斐諾回道：“身上有些……不适合繼續泡水的地方。”

“受傷了？”葉銘一下就反應過來，蹙起眉，“傷哪裏了？什麽時候傷到的？”

“在膝蓋和小腿。”斐諾輕聲道，“應該就是逃命的時候摔的那跤，不嚴重，只是有點破皮……”

葉銘已經蹲下去，拉起他的褲腳查看了。斐諾今晚總在關照別人，輕量化自己的情況，葉銘覺得他的“不嚴重”也未必是實話。好在這次斐諾還算誠實，雖然傷口還在滲血，但看着确實不深。葉銘暗中松口氣，慢慢幫他放下褲腳，站起來道：“只是擦身就擦身吧，你這雖然不嚴重，但還是得上藥。纏點繃帶，別繼續磨……嗯？”

斐諾忽然上前一步，抱住他。

按身高來說，這就等于斐諾撞在葉銘懷裏了。原本處于主導位的葉銘一下慌了神，驚詫了幾秒，手也擡起來不知道要不要回抱，嘴上還問：“怎麽？不舒服？”

“不是。”斐諾的臉埋在他胸口，聲音悶悶的，“就是有點……後怕。”

這話非常含蓄。

但葉銘懂了，他終于回抱了斐諾，甚至有些用力。

“嗯，其實，我也後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