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新仇舊恨
第二十七章 ——新仇舊恨
斐諾并不意外于親王的提議。
他只想知道為什麽,以及,為什麽選到了自己。
“你想知道?”親王好似也猜到了斐諾的反應,手肘倚着扶手,眼神有些意味深長,“你是個聰明的年輕人,應該明白——要是你知道了某些事,就會被這些事纏住……然後越陷越深。”
斐諾心道我有得選嗎?
——我不得不來,來了就等于一腳踩進來了。
于是他回:“我只想死得明白。”
“沒那麽誇張,放松一些。”親王笑了笑,“好吧,我可以大概與你聊一聊這個話題。省得之後你從別人嘴裏聽到些亂七八糟的事,反過來誤解我。”
別人嘴裏也能聽到……?斐諾想,不會是王都裏那種所謂“公開的秘密”吧?
但他也沒辦法,他就是偏遠鄉下來的,根本沒別的渠道了解這些王都貴族的愛恨情仇,目前也只能親王說什麽是什麽了。
好在親王也沒有吊胃口的壞習慣,頭一句就開門見山:“你知道塞伊斯公爵吧?”
“……知道。”即便是斐諾,還是聽過這個如雷貫耳的名字的,“不過我的‘知道’,對殿下來說估計只是‘知道名字’而已,還請殿下指教。”
“沒什麽好指教的。”親王徐徐道,“如果你知道他的父親是如何成為公爵的,他又是如何在沿襲爵位時沒被降級的,就會猜到這位公爵的野心。”
“我知道上一代塞伊斯公爵是因為帶領軍隊救下了馮布羅三世,得以提升爵位。這一代的塞伊斯公爵……我看過公文,應該是因為塞伊斯家族捐贈了一半的財産去赈災,所以同級沿襲了?”斐諾稍加回憶了一番,“不過我知道公文的時候還小,不确定我的記憶是否準确。”
“你那時候還小?天,你可真年輕……不過也是,你比我兒子女兒都小。”親王穿插了幾句閑話,“這麽年輕就敢給陛下寫那樣的信,你膽子可真大。”
斐諾分不清這是誇贊還是嘲弄,只能不冷不熱地回了一句:“形勢所迫。”
“‘形勢所迫’……是啊,那時候的塞伊斯家族,也是因為‘形勢所迫’,才不得不捐掉一半的財産。”親王又自然而然地把話題拉了回去,“動蕩時期過去後,馮布羅三世借着清洗反叛軍,權威越來越盛。而塞伊斯家族,本來是跟着三世的統治而發達的,後來卻因為過于狂妄而陷入了自我毀滅的漩渦。”
斐諾隐隐有所感:“自我毀滅?”
“是啊……”親王說的話題如此駭人,他的語氣卻輕松得很,仿佛說的只是一些轶事八卦,“你的家族離王都很遠,或許沒聽說過此事。但我說的這些,當時在王都的貴族之間可謂人盡皆知,甚至普通人都會有所耳聞——塞伊斯公爵,一度試圖以自己的意志來影響三世的一些重要決斷。”
不意外,但确實很作死。
斐諾其實并不完全相信親王的說辭,可他眼下已經坐在親王的對面,也不會傻到當面質疑。于是他順着親王的邏輯,回道:“這麽說,那一半財産,其實是買命錢……?”
“聰明。”親王笑了笑,“三世給了塞伊斯家族最後的機會,派人在中間進行了溝通。溝通完的結果就是,塞伊斯家族捐出一半財産,并且從此收斂。而當時的爵位繼承人,可以不降級沿襲爵位稱號。”
“原來如此……”斐諾懂了,“公文所說的‘赈災’,只是上交財産的名頭。”
“是的。”親王點頭,終于再次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
斐諾也跟着喝了,又問:“那麽這些過去,和佩林城有什麽關系呢?”
“佩林城的城主,算得上現在這位塞伊斯公爵的擁趸……的擁趸。”親王放下茶杯,“具體關系有些複雜,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你理解為佩林城是堅定的塞伊斯公爵派,就可以了。”
斐諾猜到了對話的趨勢:“那麽我猜測,親王殿下一定和塞伊斯公爵不是同一個陣營?”
“的确不是。”親王回得坦然,“不過,與其說我們不是同一個陣營,不如說我只是在堅定地支持馮布羅四世。”
斐諾感覺話題要觸及核心了:“您這麽說,意思是如今的塞伊斯公爵與陛下之間又生了嫌隙?在他們親身經歷過那次強力的削弱之後?”
“我想,正是那次削弱,才導致他們對皇室的不悅和仇視愈發深刻。他們消停下去幾十年,并不是真正臣服,只是将野心埋得更深了。”親王回道,“事實上,陛下已經察覺了塞伊斯家族的再次異動,也和我表達過他的擔憂。可我們都沒什麽實質證據,只能是觀察、推測……直到你的信送到了我這裏。”
斐諾終于将前後串了起來。
而他在信裏提的那些疑問,如今也是答案呼之欲出。
“我的信是在質疑佩林城主荷馬,是否把伏拉爾上繳的稅,也算到了佩林的份額裏。”斐諾徐徐道,“所以,荷馬确實這麽做了,是嗎?他、或者說他背後的人,敢在繳稅的賬目上動手腳,是嗎?”
“是的,年輕人,你猜得很正确。”親王再次喝了兩口茶,然後一擡手,一直在房間角落沉默候命的管家就上前來倒茶。
管家的動作并未影響親王的發言,他繼續道:“我查閱了近三年的佩林及所在省份的稅務賬目,并未看到他們提起伏拉爾,更別說代繳伏拉爾稅務的事。我還沒空往前查更多的年份,但我想,伏拉爾的稅務繳納應該有相當一段時間沒被記錄了。親愛的萊西德,我沒有別的意思,不過伏拉爾确實太小太遠了,需要繳納的稅務數字也很小。因此,如果有些人有意或無意地忽略了這點缺漏,确實很難被發現。”
“也就是說,荷馬在搶占我的稅金,還理直氣壯地要求我交更多。”斐諾眯了眯眼,“他甚至還威脅我,可真當自己是佩林的土皇帝了……謝謝。”
幫他倒茶的管家微微一笑,退下了。
“塞伊斯家族的追随者,無法無天也很正常。”親王的語氣嘲弄,“聽起來,你也對那個荷馬不滿許久了。那麽,我這裏有個能爽快報複他的計劃,你想聽聽嗎?”
斐諾知道這個“計劃”,絕對不是把伏拉爾的稅務剝離出來、再給荷馬一點罰款而已。可一來,他現在是看似有選擇,實則一不答應就會直接得罪親王;二來……斐諾真有點被說動了。
他确實很能忍,也能保持理智和穩定。可荷馬這麽堂而皇之地欺淩他、蔑視他多年,斐諾也不是泥做的。
——如果卡西費蒙斯親王能協助我,做到我以前難以企及的地步……
斐諾微微一笑。
“是的,殿下,我洗耳恭聽。”
***
斐諾這一談,就談到了傍晚時分。
大廳二樓那扇門再再再次打開,葉銘特意坐在一擡頭就能看到它的地方,聽到動靜就擡頭望了一眼。
之前好幾次,出來的都是城堡裏的侍者,葉銘已經完全不會再對開門有太大反應了。然而這次擡頭,葉銘看到了一名引路的侍者,以及後面跟着出來的斐諾。
葉銘當即關掉了浮在虛空的電子屏,站起來。斐諾在他的注視下一步步下樓,走近,最後停在他面前:“久等了,謝謝。”
“沒什麽。”葉銘又看了看樓上那扇雙開門,但已不再有人出來,他又轉回來看斐諾,“你能走了?”
“可以了。”斐諾左右看看,湊近他低聲道,“殿下沒安排晚餐。”
還是聽到了的侍者:“……”
葉銘聽出這是玩笑,也低聲回:“那他有點小氣。”
斐諾又道:“我們去吃飯吧。我感覺有點昏沉。”
“這是低血糖了,趕緊吃飯。”葉銘點頭回應,兩人相偕離去。
把兩人一路送到門口的侍者:……要不,我去跟管家告個狀?
***
斐諾說是要吃飯,實際上還是決定買點易于打包的面點回旅館吃。
葉銘問:“怎麽不在餐館直接吃?你需要吃點好的。”
“不了,我又累又困,可腦子卻紛亂得停不下來。”斐諾待在車夫的小窗旁,靠着牆壁,回複葉銘,“我想打包回去吃,如果吃完能倒下就睡,也不錯。”
葉銘道:“聽起來你度過了一個極其費腦的下午。”
斐諾的語氣有些蔫蔫的:“費腦,費膽子,也費嗓子。還有,費腰。”
“‘費腰’?”
“我在親王面前,總不能沒有儀态。”斐諾輕嘆一聲,“他倒是經常倚着靠背,應該是我的身份太不夠看,對他來說完全不需太在意。”
葉銘道:“你和他談了那麽久,這還不叫在意你?”
斐諾輕笑一聲,轉頭湊到車窗前:“葉先生,你的談話技巧真高超,這樣就想打聽我和親王的談話?”
“我沒別的意思。”葉銘道,“說不說是你的自由。”
斐諾悠悠道:“再給你一次回答的機會,有且只有一次。”
葉銘:“……好吧,如果你願意說,我随時恭候。”
斐諾又一笑。
“先解決吃飯問題吧,護衛先生。”